Kei看着我手里的照片,许久,说:“是的。”
我的心一阵莫名的焦躁,俯下身看着他。
“你对我说你从未爱过任何人。”
他皱了皱眉:“我没有骗你。这和他没有关系!”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想大吼的冲动。我不想为了这件事再发生争吵,却又太在意这张照片。我的手禁不住有些抖。可能是因为Kei看他的眼神太特殊,太复杂,而这张照片的男主角又太俊美,太有气质。这令我害怕。我容不下Kei心里还有别人,即使那只是过去,只是一张照片!
Kei有些不悦地侧过头。我们的视线就此分开,空间开始沉默。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问,怎么说,生怕一句话又惹Kei生气。Kei的脾气并不坏,只是当被人挑起伤疤时除外。89C3B92E34EC454F449//秋之屋 转载、合集整理//
就这样,我们沉默了很久,谁都没有开口,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最后,还是老样子,Kei选择首先打破寂静。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和你说的。”
我回头看着他,自然光下他的脸色还未完全恢复。昨天的那次发作对他身体的伤害显而易见。
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垂下。
“那是我父亲。”
轻语间,仿佛疼痛掠过心头,轻描淡写中一擦。伤,见血,痛,刻骨。
父亲?
我愕然了,低头重新审视那张照片。
淡色的头发,淡色的眼睛,冷漠的神情,经Kei这么一说,我竟然才发现这个男人和Kei有几分神似——原来是父亲!!
我懊恼地想砸自己一拳,砸烂这满脑子胡思乱想!
“我对你说过吧,他是病毒学家。”
Kei的声音平静如同湖水镜面,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这和八年前的平安夜,他对我第一次,也是八年间唯一的一次提到他父亲时一样,似乎经历了大风大雨后回首望旧,那些疼痛都在回忆中遗失,只余电影般的情节。
“他是个沉迷于研究的人,结婚,生子,对他而言只是父辈们要他完成的任务。他擅长完成任务,所以娶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养了个儿子,却连儿子的名字都没想就回了研究室。我的名字,是母亲娶的。”
Kei慢慢地回忆着他得嗜血症以前的事情,那些真实存在过的事情,是唯一不会随病毒的侵袭而消失的记忆,也是他唯一无法遗忘的回忆。是幸福,也是伤疤。
“他对除了病毒以外的任何东西都没有兴趣,简单地说就像个变态。女人、金钱、地位,他统统都没兴趣。母亲为了思念他,就请人偷拍了这张照片。”他闭上眼,“母亲很爱他,可他只把病毒当成自己的妻子……”
“他极少回家,打小时候起我就没见过他几次。他总是一身消毒药水味,没有半点父亲的感觉。他冷冰冰的也从不正眼看我,也许在他眼里,我还没有一只做实验的白鼠来得重要。
我在母亲的呵护下长大,中学毕业后,父亲突然说要我念和他一样的学科。我坚决反对,我讨厌任何与病毒和消毒水有关的东西。当时,我知道父亲正在为一个叫 ‘义心堂’的组织研究一种可以用于“生命治疗”的病毒,说可以一次性抑制癌细胞的生长,使癌症康复。在父亲的坚持和母亲为了讨好父亲而进行的劝慰下,我只有进了那个令我厌恶的学校。
父亲的研究似乎进行得很成功,不久,我就听教授说父亲已经在进行最后的副反应检测。可是……就在这最后一步,出了问题。”
Kei停了停,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嗜血症……这个病毒最大的副反应就是嗜血症。实验中的老鼠全部相互噬咬对方而死了。父亲发现了这个严重的反应后立刻上报说这次的实验失败,需要从头开始企划新的方案。可义心堂似乎对嗜血症非常感兴趣,因为它可以让人变得和传说中的吸血鬼一样,有力、敏捷、生命力强而且残暴。他们希望利用这种病毒进行生物兵器的制造,参与战争。”
“你父亲不同意吧。”
学者普遍都不愿意将自己的成果卖给军火商,因为这会让他的成果在一夜间变得廉价而且臭名远扬。他们的高傲不是用金钱交易所能衡量的,尤其是像Kei说的那种对学术狂热到近乎变态的禁欲主义者。
“他想销毁这些病毒。”
“成功了?”
“还差一点,最后一支病毒刚装入注射器,义心堂的人就冲进了实验室,要劫走那最后一支病毒。父亲拼了命逃出来,但已经没有销毁病毒的装置,他也无法注射在自己身上,万一被抓住了,义心堂回把他当白鼠,从他身上取出病毒。”
“最后,他孤注一掷,跑回了家。”Kei的眉心忽而一抽,脸色霎时惨白一片,我担心地凑上前。
“Kei……没事吧。”我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冰凉,冰凉的。
“那时,我差不多就要病死了……而他却冲进来一把抱住我,非常用力。那是他第一次拥抱我。我也第一次发现父亲的臂膀是那么有力、坚强、安全……当时我幸福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中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我捏紧了他颤抖得愈发厉害的手,伸手抚摸他惨白的脸。他的唇颤抖着,似乎已经无法再说下去。我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终于将视线移到我的脸上,无助、悲伤、撕心的疼痛。
“行了……Kei……别说了……别说了……”
“他说……他对我说……”
“够了,Kei!”我一把抱住他抖得如同秋末落叶般可怜的身体,紧紧抱住了他,想阻止他再自虐地回忆。
结局我都知道了,别再说了!Kei!!
“……后来父亲母亲都死在了家里……只有我逃走,活了下来,像个流浪者,像个吸血鬼,过着记忆混乱,被追踪的日子。我是这个世上最后一株样品,永远地活着……”
“Kei……别说了……够了……够了……”我紧紧搂住他。
“永远,Syou,即使你死了,我还是得活着。知道么……我的身体在那天就停止了一切, 不会再生长也不会再衰老,就像个怪物一样。”
“Kei……”
“可我还是渴望父亲爱我,因为我一直都爱着他……就像……所有孩子对自己的父母都会有的感情一样。这是血脉的羁绊,存在的源头。人就是如此诞生,天生就带了这种感情。Syou……即使有时我恨他恨得想将他碎尸万段,但是最终还是会被悲哀所代替,一种失去某些东西以后再也寻不到的悲哀和失落感。即使他冷酷、无情,甚至背叛我……”
我把脸贴在他的颈间,手中捏着那个冷酷男人的照片。他和Kei如此神似,Kei的身上存在着他的影子,却是这么温柔,和他完全相反。我曾经羡慕Kei有个会拥抱他的父亲,而现在相比,只在信士口中被父亲拥抱的我和Kei相比实在要幸福太多。Kei就这样望着他的照片怀念过去,可这个在他记忆中留下影象少之又少的男人究竟哪一点值得他回忆呢?他就这样占有了Kei可怜的记忆空间,当Kei遗忘幸福的时刻,他却如针一样扎着,永远不会消除。我从没想到Kei会与义心堂有着这百年的恩怨仇恨,他从来都没在脸上表现出来。或许他在对我说别只记着仇恨的时候,自己也在想着这让他一生痛苦的恨。
Kei真应该把它一起忘记,这让他一生都难以逃脱!
他的手轻轻搭上我的肩。
“Syou,我很喜欢你的黑眼睛,坦率,直白,没有掩饰。”
我抬头看着Kei,用手指抚摸他细腻的皮肤,触及他美丽的金发。发丝凌乱地垂在他苍白的唇角旁,令人心生怜惜。于是我用拇指轻轻摩擦他的唇瓣,希望能让它带上血色,让它暖起来。
Kei闪动着他漂亮的大眼睛,手轻轻拂着我脖子上的伤口。小小的,微微的痛感刺激着我,我看见他蹙起了美丽忧郁的眉毛。
“Kei……没事的。”我轻啄他微凉的唇瓣。
“可是会痛……”
“很快就好了。”
“可是给了我这么多血……”
我吻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阻止他再说出这些让我不爽的话。要是真有这么多顾虑,我根本不会给Kei吸血,我并不是大方的人!
“Kei,我想……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我拂着他的面颊,看着他勾人魂魄的眼睛,“可是现在,我才明白,我是爱上你了。”
“你后悔么……”
“……Kei,你应该比我清楚这种事后悔不了……”
我对你的爱,最先折磨到的,其实是我自己。我害怕,我迷惘,最后在当头棒喝中清醒。即使这份感情中夹杂另外很多情愫,但我努力使自己一锤子砸下,定这种感情为“爱情”。我不想失去你,也见不得你悲伤,恨不得把整个宇宙送给你,只要你别再忧郁。
这种感觉,是不是“爱情”呢?是的,应该是的。
“Kei,我爱你。”
我看见他唇边浅浅的笑,令整个空间都感染上一丝甜腻的幸福感。
门在这时被人叩响,信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Syou?你醒了吗?孙给你来了好几个电话。”
孙?
我疑惑地回头,Kei从我颈间抬起脸。我以为应该是老板给我电话,没想到居然会是孙。
我让Kei先睡,他的身体需要休息,脸色依旧苍白的他需要绝对的静养,看得出他面有倦色。我吻了一下他,起身开门。
信士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电话。
我轻轻关上门:“信士,怎么了?孙有说发生什么事了么?”可信士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的脖子。我下意识地立刻用手捂住了那小小的齿痕,不自然地笑了笑:“昨天Kei报复了我一下。”
信士犹豫了一下,轻轻开口:“Kei没对你做什么吧?”
我一愣,突觉信士和Kei之间有层不寻常的纱相隔,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信士为何从来不说却总是在话中隐含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我看着信士,他极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仿佛生怕眼神泄露些什么。
“刚才……孙打电话来,要你一醒就立刻过去……老板,死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样在我头顶炸开!
回忆中那个总是高大、强壮,一脸大胡子,拍着Kei的背哈哈大笑的大嗓门老头,居然会有死亡的一天!虽然死亡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必然的结果,一如人的诞生就是为了迎接死亡,可这条亘古不变的哲理在我心中从来都不曾套用在老板身上。
那个望着他高大背影的孩子,总是想:他一定永远都会是这样的吧。可从未想到他如果死了,那又将是什么样的景象。
被这个消息打击得当场怔愣的我,大脑中一片空白。
“Syou?Syou?”信士担心地看着我,“你没事吧……”
我慢慢地摇着头,六神无主。那刻,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才刚回到Mallarpa啊!
“给孙回电,我立刻过去……”我只有这样说,之后的一切我都不知所措。
“我也去。”
Kei的声音突然传入我的耳朵。我猛地回神,看到Kei已经穿戴完毕站在门口,灰蓝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
“Kei……你得休息!”我冲到他面前,可他扬起苍白的脸。
“你让我现在怎么休息?”
“你昨天才……”
“放心,我的恢复力很强。”他看着我的眼睛,“Syou,我睡不着的。”
僵持了一会儿,我只有作罢。Kei的脾气很倔,就算我关他,凭他的本事也可以逃出来。最后,我只有答应他同行。
“Syou……”临行前信士似乎想和我说什么,但欲言又止,他的嘴唇蠕了蠕,可最终还是把话都咽了下去。今天的信士特别奇怪。眼神、举止、动作,好象中了邪一样莫名其妙。我很想追问这是为什么,可是信士躲开了,脸色惨白地说他什么事都没有。这时,Kei的呼声从门外传来,我只有作罢。
我们打车向“Mores”的总部开去。
我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景色,心神不定。老板死了,那组织怎么办?孙和Yiqai又会怎么样?那战争我们又究竟赢得了什么?
我心烦意乱地闭上眼,老板的影子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始终,我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Syou,这是你决定命运的时刻了。”
Kei坐在我身边,平静地说。我回头,看见他正用玻璃的反影注视我。
“你的路要怎么走,还是要你自己决定。”
窗外灰色的景色中偶尔夹杂着黑色的废墟,从窗外飞快地闪过,像一幅素描上的一笔浓墨。Mallarpa的城市素描在窗外飞快地闪动,映在Kei的倒影上。那里唯一不随之浮动的,只有Kei灰蓝色,灼人的眼睛。
“Mores”的总部设在城市里最混乱的街道里,落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