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和殷莫离有著血缘关系的男人,也有著和殷莫离截然不同的性格气质,像光和影。
“殷先生。”周远志轻轻敲了敲门,唤了他一声。
窗边的人──殷莫追慢慢转过头来,黑色微鬈的发丝衬得他的面孔格外白‘皙,只有这点两兄弟是一样的,他们都有一张出色至极的脸孔。
“周先生你来了,坐。”殷莫追说,“叫我莫追就好。”
周远志坐下‘身,他便将茶单递过去:“想喝什麽?”
周远志叫了壶普洱茶。
“那麽,莫追,”他清了清嗓子,“你约我来是为了莫离的事吧。”
殷莫追似乎还有些出神,过了会才答道:“啊,他现在还好吗?”
“事业方面的话还挺顺利,他比以前认真很多,也不怎麽胡闹了。”周远志问他,“你看我们之前的电视剧了吗?《侠盗V。S名捕》,他演主角殷邪,演得很不错。”周远志说这话的口气,著实很像一个为自家小弟自豪的兄长,这让殷莫追的神情有点复杂。
“我听说了,但还没来得及看。”殷莫追疲惫地回答,“我刚刚才从国外回来。”
殷莫离离开殷莫追已经有一年了,在这一年中他们似乎也没有联系,至少周远志从未见过、听说过殷莫离和殷莫追再联系的事情。
二十多年相依为命的两兄弟,竟然就这样从此天各一方,断得一干二净,周远志实在无法想象。因为心疼殷莫离,他甚至还有些怨恨殷莫追。虽然他明知道,那或许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现在,殷莫追又回来了。
“国外?”
“一年前我和素芬订婚的事周先生应该也听说了。”殷莫追见周远志点点头,才接著说下去,“素芬全家都在加拿大,这一年我也就一直在加拿大,但是现在我的婚约解除了。”
周远志猛然抬起头来:“怎麽会?”
殷莫追的表情很平静:“是她先提出来的。”他没有说理由,只是沈默著喝了口茶。
服务员正好敲门进来,端上了周远志的那份,殷莫追便站起身来,替周远志斟茶。
周远志注意到从殷莫追开著的领口,可以隐约看到他胸口上的一条狰狞疤痕。疤痕本来是年深月久的旧迹,不知为什麽那上头又划了一道新的疤痕,还是刚刚退痂的样子。
殷莫追注意到周远志的目光,坐下‘身,微微理了理领口。
“抱歉。”周远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道歉。
“不说我了,你们俩现在好吗?”殷莫追问。
“我们俩?”周远志大吃一惊,“你……你指我和莫离?”
“我听说你们俩在交往。”
周远志险些要将嘴里的茶喷出来,花了好大力气才喝下去,抹著嘴问:“谁说的?”
殷莫追微微皱了皱眉:“他果然是在骗我。”
显然是殷莫离自己说的。
两个人就都沈默了,殷莫追把玩著手上的茶杯,让那小东西在手心里打转。
“莫追。”周远志打破沈默,直接问他,“你对莫离到底怎麽想?”
“我当然喜欢他。”殷莫追却出乎意料的坦率,“虽然还不到他要的那种程度。”他望向窗外,这茶庄的风景很好,底下是座花园,有溪流绿树,树身上还点缀著彩灯,看著赏心悦目。
“他跟你说过我们俩的身世吗?”殷莫追问。
“是听说过一些,我知道你们俩是……”
“是孤儿。”殷莫追说,“我们两兄弟是三岁那年被带到孤儿院的,原本我们还有一个可以称之为母亲的人。”
周远志思考著“可以称之为”这种形容的意思。
“你看我们兄弟俩的名字大概就知道是怎麽回事,我们的母亲被个男人抛弃了,她说服自己要坚强的时候生了我,男人又回来的时候,生了莫离,但是那个男人後来又走了。莫追、莫离……很讽刺是不是?”他的笑容苦涩,“取个名字有什麽用,可她就是觉得都是我们俩的错,她想杀了我们,结果被邻居发现後把我们俩救了下来,她自己却跳楼死了。”
周远志知道殷氏兄弟的身世坎坷,但没有想到会坎坷成这样。
“我们俩从小相依为命,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挨打的时候,我们互相抱著安慰彼此不要害怕,後来在孤儿院也是互相安慰著一起长大,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莫离对我的感情会远超出一般意义上的兄弟界限。”
“而你不能接受他?”
殷莫追却抬起头来,玩味地笑了笑:“恰恰相反,如果他开口,我一定会答应。”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无比痛苦的神色,“从小到大,无论莫离要什麽,我都会找来给他,所以我只能想尽办法让他开不了那个口。”
周远志记得殷莫离说过,殷莫追甚至曾经骂过他──不正常!
殷莫追紧紧抓著那个小瓷杯,似乎要将之捏碎一般:“我也不想的,可我们是亲兄弟啊!”
周远志沈默了一阵:“那你这次回来是要做什麽?”
“回来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还有些这里的资产也必须处理掉。”他说,“以及,我想来见见你,对你说声谢谢,这一年多亏你陪著他,以後我不在的日子里,莫离还是只能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你还要走?”周远志惊诧。
“是的,不过目的地暂时还没决定。”
“你难道不能为了他留下来吗?”
殷莫追看著周远志:“冒昧问一句,周先生有恋人吗?”
周远志愣了一下,还没想好怎麽回答,殷莫追却又自己说了下去:“就算我们不是亲兄弟,我也不可能留在他身边。周先生,请你想一下,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你的恋人不仅是你的亲兄弟,并且是个公众人物,事业还在蒸蒸日上,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让世人知道他不仅是个同性恋还和自己的兄弟乱伦,会是件多麽可怕的事情!你忍心看著他被那些蜚短流长毁了吗?你不害怕有一天,他会怨恨你这个人,怨恨你出现在他生命里吗?”
周远志哑口无言。
殷莫追耸耸肩:“事实摆在眼前,自从我离开後,莫离对事业反而更上心了,也不再胡闹,没有我,他才能过得更好。”
“可是他并不开心。”周远志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简直像是重感冒一样。
殷莫追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泼了些茶水在桌上。
“要走出来总要花点时间的,以後会好起来。”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推给周远志,“如果有一天,他能真正走出来了,请你帮我把这件东西送给他。”
周远志接过那个方形的小盒子:“我能打开来看看吗?”殷莫追点了头,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根他曾经见过的项链。殷莫离曾经无比落寞地说,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没办法的,比如殷莫追曾经送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这根双子星项链。
“项链没有丢,我重新找回来修好了。”殷莫追说,“这是我唯一能够留给莫离的东西,希望他能早日找到比我这个哥哥更重要的人。”他说著,立起身来,“账单我已经买过了,周先生可以再坐会,我有事先走一步。”
“殷莫追!”周远志喊住他,“你真的……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他无比紧张地问,几乎比殷莫追更像当事人。
殷莫追停下脚步,竟然真的闭上眼睛,静静思考,而且他一直这样想了很久,久到周远志几乎以为他面对的是一尊雕像了,他才又睁开眼睛来:“考虑好了,我还是要走。”他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有些人天生是属於更广阔世界的,如果我帮不到他甚至会害了他,那麽倒不如把这条路让开,你说呢?”他朝周远志礼貌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茶室。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周远志望著面前的茶盅,一时有些愣忡。殷莫追的话正触到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东西,他已经将那种念头搁置了很久很久了。因为柳恒澈看重他,爱著他,所以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他和柳恒澈之间的这种差距。
他们两个如今都是公众人物了,但是柳恒澈比他要红得多也更有前途得多。他不再是那个H影视基地的柳恒澈,甚至不是那个半红不黑的小明星柳恒澈,他会一直往前、往前、往前,去到一个很遥远、很广阔的世界,那是他周远志无论怎麽努力都到不了的高度和进不去的地方。而只要他存在一天,柳恒澈却可能被拦在原地一天。
虽然柳恒澈从未说过,但周远志猜得出来,为了他,柳恒澈大概已经牺牲了很多东西。他本可以更快、更早地重返影坛,选择更好、更高的起点,将来可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养儿育女,事业家庭双丰收,但现在,那个人却为了他在考虑出柜的事情……
周远志将脸埋进手心里,一下子难受极了。他曾经只是一个柳恒澈的仰慕者,没想到後来能够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柳恒澈说觉得对不起他,说都是因为自己才害得他将全部家当都变卖一空,可周远志自己知道,他其实很幸福,因为能够帮到那个人,能够为那个人做点事情,那是他求之不得的幸福。但是现在呢?现在他却成为了柳恒澈前进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绊脚石……”周远志轻轻念著那三个字。
依照那个人的脾气,或许过阵子便会在媒体面前将他们的关系公之於众,而那种行为却无异於以卵击石。
周远志想到了《侠盗V。S名捕》播放以後的舆论效应,正如事前预测的那样,这部片子的确吸引了大批女性观众,也有人在网上热火朝天地讨论CP问题,但那还是小众,讨论的焦点也永远只集中於柳恒沛与殷莫离的组合上。曾经也有人提到过周远志和柳恒沛的CP,得到的反应却是,太恶心了吧,差那麽多岁,美型度也不匹配啊!
如果今天柳恒澈要出柜的对象是一个才华横溢,貌美出众的年轻人,或许人们还能更好接受一点,可偏偏他却是一个年近四十,长相普通还有一条腿不太好使的中年老男人。大众、柳恒澈的父母,谁能够接受呢?
柳恒澈好容易才能再次张开双翅!翔九天,难道他却要将这个人的翅膀亲手折断,锁在自己这个又老又破的牢笼之中吗?
“如果帮不到他甚至会害了他,倒不如把这条路让开……”周远志轻声喃念著,深吸口气,站起身来。
回到家的时候果然柳恒澈已经在房里等著了,看到周远志这麽晚回来,马上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
“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为什麽不接?”他气冲冲地问,“你去哪了,弄到现在才回来!”
周远志有些茫然地掏出手机,屏幕上一排二十几个未接电话,统统是柳恒澈打来的。
“对不起,参加节目的时候调了静音,忘了调回来了。”他努力不让自己的样子露出半点异样,“刚刚公司有点事,所以回来晚了些。”
“怎麽了?”柳恒澈问,“要紧吗?”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周远志的脸,然後皱起眉头,“怎麽这麽冰?”
“呃……没等到公车,所以走了一段路。”周远志撒著谎,“没什麽要紧的,只是一些事务性的杂事。”
柳恒澈却显得闷闷不乐了:“我会尽快给你买辆车的,你再等我一阵就好。”
“不用了,我又不会开车。”
“你不会我会啊,以後出门我可以载你。”柳恒澈说著叹口气,“可惜这次《裂变》的薪水不高,不过外面的债总算是还清了,欠你的钱我也攒了一些,过阵子拼个整数就给你开个户头存起来。”
“用不著的。”周远志吓了一跳,“我又不缺钱,你自己留著用吧。”
柳恒澈将人搂过来,不由分说地低头在周远志唇上啄了一下:“虽然你的就是我的,但是心理学家说了,家里的钱要交给老婆管,这个家才能稳定长久。”
周远志微微愣了一下,随後才笑道:“谁是你老婆了,我是个男人。”
“那我做你老婆好了。”柳恒澈一点都不害臊,“我不管,反正早晚你要给我个名分。”
“都什麽年代的人了,还要名分!”周远志不动声色地回绝他,“我们俩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能走一天是一天,直到他必须让路的那一天为止。
“你怎麽这麽薄情寡性!”柳恒澈作出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人都被你吃光榨净了,难道你还想甩手走人?”
周远志心头一惊,抬起头来见柳恒澈面上那副无赖神情才明白自己是多想了。
“说什麽傻话。”他轻轻挣开柳恒澈的怀抱,“说到吃,我还没吃饭呢,你做饭没?”
“还没,我也饿著呢。”
“那你等会,我去炒个饭烧个汤,想喝什麽汤?”
“酸辣汤!”柳恒澈看著周远志进到厨房,他拿起围裙穿在身上就开始忙碌,看起来很快乐。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