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特效组的设计,这里一段是要做电脑特效的,拍摄的时候不过是演员走个位,做个样子。也不知道是哪个粗心鬼布得景,绳子居然没有扎紧,一大堆沈重的钢筋水泥管险些都砸到柳恒沛身上,多亏周远志细心,发现情况不对,马上将正要开工的柳恒沛拉到一旁,这才阻止了一场意外。事後柳恒沛吓得出了一头冷汗,看向周远志的眼神却变得越发复杂。
周远志也越发不明白,这个年轻人到底在想什麽。
整个拍摄结束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周远志本来每晚都会和柳恒澈通电话,想起今晚他有戏要拍,这麽晚也没个消息,猜想他肯定也在赶工,便决定不去打扰他,给柳恒澈发了条打气的短信便关了电话。殷莫离穿了睡衣买了米酒跑来他房里喝,结果才喝了两口,突然一拍巴掌站起来:“我知道哪里有问题了!”
周远志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麽:“那幕戏?”
殷莫离著急地站起来,揪著头发:“搞什麽嘛,高放怎麽也没发现!”说著撂下一句,“我去找他,拜拜。”米酒一放就冲出门去了。
周远志还在回想那幕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突然听到门口的门铃声,还以为殷莫离又跑回来了,一开门却发现是柳恒沛站在门口。
“Marvelous?”他疑惑,“这麽晚找我有事?”
“我可以进来吗?”柳恒沛虽然这麽问了一声,但却是推开周远志直接进了他的房间,并且左右看著。在发现桌上的米酒瓶後,眉头皱得很厉害。
“还有没开过的,要喝吗?”周远志拿不准对方的来意,试探著问。
“你这个人真是叫人不敢相信。”柳恒沛却忽然说,一脚把门踢上,“你就由著殷莫离这麽对你,还是说你很乐意他这麽对你?”
周远志越加不明白了:“你指……”
柳恒沛看起来有些恼火:“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想不到你这麽喜欢玩弄男人。”
周远志脑子“嗡”的一声,想果然他还是知道了他和柳恒澈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周远志心里这麽想,面上却不能做出来,试探著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柳恒沛冷冷一笑:“在我面前你就不用装了,你和我哥哥什麽关系你知我知。”
周远志听得头皮发麻,却拿出演戏的样子来,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我和阿澈关系的确很好,但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麽。”他说著,走到一旁拖了张椅子过来,“要不你坐下慢慢说。”
柳恒沛看著这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男人半晌:“你倒是处变不惊。”
周远志一摊手:“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你要我怎麽惊?”他问,看向一旁的床头锺,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时间很晚了,你要说什麽就快些。”
“你怕殷莫离回来看见我?”
周远志皱起眉头:“柳先生,大家在一个剧组工作,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你要这麽针对我。”
柳恒沛忽然靠过来,一把揪住周远志的衣领,离他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好、很好。”他说,“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十几年前我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十几年後我才知道原来你是个这麽深藏不露的人,我哥哥跟你在一起想必日子过得很精彩。”
周远志心跳如鼓,却只冷冷伸手去拉柳恒沛的手:“放手。”他沈声道,“明天大家都有戏要拍,我不想弄得你脸上不好看。”
“是谁不好看恐怕还不一定呢!”柳恒沛轻描淡写道。
两人彼此僵持著,谁也不肯退後半分。恰在这时,门口传来按铃的声音,殷莫离在外头敲门:“周大哥,我回来了。”
柳恒沛皱眉看向门口。
“可以松手了吗?”周远志问,见他不回答,用力将那只手掰开,走过去开门。殷莫离一打眼看到柳恒沛愣了愣,马上像只毛发倒竖的猫,将周远志护在身後。
“半夜三更地你来这里做什麽?”
柳恒沛微微一笑:“莫离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我和周大哥是朋友,你不是。”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柳恒沛看向周远志,“周老师你说呢?”
周远志只是淡淡道:“时间不早了,柳先生早点回去休息吧。”又对殷莫离道,“莫离你也回自己房里去,这都几点了。”说著将两人一并推出门去,关上房门。
殷莫离冷冷瞪了一眼柳恒沛,不发一言地离开了,柳恒沛却是看著周远志的房门,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才离去。
周远志听得门口没了动静,从猫眼里确认两人确实都离去了,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几乎要软倒在地上。
柳恒沛肯定是怀疑他和柳恒澈的关系了,但也许他还没确认。周远志想,毕竟他自从和柳恒澈交往以来,在人前从未有过逾越的举动,总算是拜他的薄脸皮所赐才没有落下把柄。那麽,柳恒沛刚刚算是来套他的话吗?
身为柳恒澈的亲弟弟,柳恒沛对他们的关系在意算是常理,但刚才那种逼问的态度却有些微妙。周远志回想著这些年来,柳恒澈告诉他的一切。两年前的事情中,柳恒澈只说过柳恒沛当时也在场,但却为自己的前途著想而没有站出来替他作证……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说法似乎有点怪异。
当时那种场合,柳恒沛为何会在场?是偶然?还是有别的原因?周远志忽然发现自己也许把很多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柳恒沛对於柳恒澈当年的陨落来说,到底是个什麽样的存在呢?
柳恒澈按掉了通话键,到底是太晚了,那边传来了已经关机的回应。他站起身来,刚好和卸了妆出来的黄雅君打了个照面。女孩子的眼角还泛著红,眼眶红肿,是刚刚被他逼到痛哭流涕的结果。柳恒澈有些尴尬,伸手想跟黄雅君打声招呼,结果黄雅君一看见他立刻快步朝另一个方向跑开了,似乎很怕他。
柳恒澈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概自己刚才真是有点过火了。
有个剧组人员走过来,对柳恒澈说:“柳先生你刚才的表演实在太……”他想了很久才想到个形容词,“太有魄力了。”他说,“我一个大男人在旁边看了都浑身发寒。”
“我是这麽想所以这麽演的,抱歉,让大家不愉快了吗?”
“不愉快是不愉快,但那都是因为柳先生你演技太好的原因。”这个剧组人员说,“不过这部片子是纯爱片,原先这个角色也不吃重,刚刚那段到底会不会用就不好说了。”他感叹著,“如果删掉真是蛮可惜的,你演得真好。”
柳恒澈对这个不知名的剧组人员微微点了点头:“谢谢你。”
剧组的人员正在忙著收工,拆背景板道具的,收电线摄影器材的,忙忙碌碌,行动迅速。没有人注意到站立在黑暗中的柳恒澈,也没有其他人去跟他搭话,甚至有几个女孩子经过柳恒澈身边都会绕开一点。
柳恒澈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心想自己看起来真的那麽可怕吗?
不管如何,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在短短十分锺的时间里,他赌上自己全部的演技和未来,将浑身的光芒调到最璀璨的那一格,瞬息的燃烧过後,沈寂的黑暗又再包围了他。他不知道自己是赢得了一次机会,打开了一条路,还是再次将自己推回了未知的混沌之中,但真的已经尽力了。如果这一次再不行,恐怕也没有办法了。
“柳先生!”忽然刚才与他搭过话的那个剧组人员在另一头叫他。
“嗯?”
“柳先生,麻烦你过来一下。”他说,“我们导演找你。”
柳恒澈心头一阵狂跳,勉力按捺下来,往那个方向走去。
临时搭建的棚子里,《雪国之爱》的导演邝云盛正在看著什麽,连柳恒澈进来也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坐。”他说。
柳恒澈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发现邝云盛在看的正是刚刚由他和黄雅君主演的一幕。柔弱多情的女主角在前男友亡故後不肯接受他已死的事实,执著地活在过去的岁月里,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男主角只是去了天涯海角流浪。於是她也动身前往寻找前男友的踪迹,哪怕走遍天涯海角。就在一个无名小镇的黑色的夜晚,她险些就要落入色‘情狂的手中,最後却被男主角相救,也因此促成了一段良缘的开始。
这是一部完全的纯爱片,唯美、精致、梦幻。
邝云盛又再看了那段表演几遍,叹了口气关掉了屏幕。
柳恒澈心里“咯!”一声,已经知道自己大致上是输了。毕竟这是一部爱情片而非一部惊悚悬疑片,或许他真的应该中规中矩地饰演一个不起眼的色‘情狂角色,而非为之设计那麽多的背景,并将之演得如此显眼。他记得周远志跟他说过,龙套就该有龙套的样子,站在人群中,模糊自己,但他现在却是走的反方向。
邝云盛拿出一包烟:“抽吗?”
柳恒澈想著反正是结束了,便也松懈下来,道了声谢接过来,刚叼在嘴里,邝云盛却已经打了火机递过来。
“谢谢。”柳恒澈有些诧异,但还是接受了这位中生代导演的好意。
“这你自己弄的?”两人沈默地吸了一阵子烟,邝云盛忽而开口道。
柳恒澈反射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刚刚,他让化妆师帮他在嘴唇上做了几道血痂。这个隐藏在人群中,职业身份是计程车司机的强‘奸犯表面看来内向而老实,但是内心却涌动著罪恶的因子。这样的人必然不会是头次犯罪,而是在女主角之前就已经犯过数次强‘奸罪行。柳恒澈是这麽揣摩这个人的,所以便想到,对於一个处心积虑隐瞒自己真实性格并且心理极度不正常的人来说,他平日的忍耐必然会导致外在的一些变化,最明显的一个例子是因为内热失衡导致的嘴上的热疮。一般人自然会吃些败火的药来医治,但对这个人来说,平日关在体内狂暴化的因子无法得到释放,便必须借由一个缺口表现出来,於是有了那些疮口破裂形成的深深的血痂,日久天长,甚至会让嘴唇略略变形。
柳恒澈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想法大致讲了一下。
邝云盛听著,却不发表意见。
柳恒澈说完了,等著邝云盛对他下宣判。
“柳先生,”过了很久,他才开口,“我以前也看过你的戏,你那时候和现在完全不同,很守本分,但这次你真的让我很为难。”
柳恒澈勉强笑了笑:“如果导演觉得不合适的话,我也乐意接受您的意见。”
“不是不合适,是相当不合适。”邝云盛说,“这部片子是纯爱片不是悬疑片,你这麽一演,全……全完了。”他做了个手势,“你让我怎麽办才好?”
“对不起,实在不行的话只能麻烦您删戏了。”柳恒澈艰难地说,想著自己果然还是赌错了。他一心想要赶上周远志,现在却似乎离他更远了。他立起身来,“真对不起耽误了大家的时间,那麽我先走了。”
“你给我坐下。”邝云盛却皱起眉头说,“我让你走了吗?”他不满地道,“你原先脾气可不是这样的,温文有礼啊,客套谦逊啊,现在怎麽这麽强?”
柳恒澈微微皱起眉头,有些摸不准邝云盛的意思。
“你刚刚那部分戏从一个龙套的角度来说确实很不合格,因为太出彩了。”邝云盛说,“但我很认可你对这个人物的判断,只是在这部戏里我不能让他模糊了焦点,这部戏只需要一个卡通化的模糊的强‘奸犯角色。”
“对不起。”
“你是要跟我说对不起。”邝云盛说,“你可能让我面临巨大的损失。”
柳恒澈吃惊地抬起头来。虽然刚才的拍摄如果被剪掉的话浪费了剧组一晚上的时间和胶片的费用,但是要说到损失巨大就不至於了。
“我……”
邝云盛打断他的话:“听说你现在为郑雅涵工作。”
“是的,我暂时在郑小姐身边做助理。”
邝云盛皱起眉头:“郑雅涵真是暴殄天物。”他说著,大手一挥,“我去跟她说,两个月以後我有部新戏要拍,算是我的转型之作,是部悬疑惊悚片,我要你做我的反派男一号!”
柳恒澈完全惊呆了。
邝云盛笑得无奈中有得意:“哎呀呀,我得为了你换掉制片人推荐的那个白痴男演员,损失巨大啊损失巨大,估计还得吵上几架。”他说,“还站著干嘛,回去早点歇著,回头我把剧本发给你。”
柳恒澈出得屋来,人还有点浑浑噩噩的,却见黄雅君有些尴尬地立在灯柱下好像在等人。周围的人都已经走完了,就剩下她一个,光晕打在她身上,简直有种出尘的味道。
“柳先生。”她看见柳恒澈便走上来,“我,我是来道歉的,刚刚对不起。”她深深地鞠躬,“我只是有些,有些还没转换好情绪,所以……”她似乎又想到了之前和柳恒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