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恒澈想起自己初见小郁时他就对自己表现出的那种奇怪的敌对,点点头:“有。”
“我就是郁郁葱葱。”
柳恒澈即刻想起那个在他的论坛上指责他毫无演技的ID,不由大吃一惊:“你?”
小郁像是回忆起过去自己的幼稚,有些玩味地应了一声:“嗯,我。我那时在追求一个女孩子,她是你的粉,把你说得天上独地下无的,所以我才会偷偷加了你的粉丝俱乐部研究你。因为她对我说,如果我能像你一样不靠家里,完全从底层开始做一个成功的艺人,才会考虑和我交往,所以我一气之下就跑来了这个影视基地。”他说到这里,像是觉得自己的过去是多麽傻一般摇摇头,“现在想想真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我当时怎麽那麽幼稚呢?”
幼稚,并且单纯;单纯,因而勇敢;勇敢,却也鲁莽。吃过亏,碰过壁,浪掷过时间和心血,走过了这一程,才会长大,才会找到自己真正该走的路。不靠赌气,也不将前程押在年少轻狂的爱恋上,从此真正扛起责任前行,学著做个男子汉。
到底是幸,抑或不幸?遇上罗兵,不接纳罗兵,等到发现珍贵,却不得不失去……
小郁对著柳恒澈和周远志递上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以後有麻烦可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他说话得体,如同一个社交界翩翩贵公子,言语中却满是真诚,“数光阴其实是我盘下来的,委托了人在管,柳恒澈你可以继续在这里打工,直到回到演艺圈的那一天。”他说,“不过我是不会帮你还债的!”
“我知道。”柳恒澈一时不知该说什麽,心里满是怅然感觉。有些人认识了六年,不过错身而过,有些人,只不过短暂相处,平日不假辞色,却意外已是朋友。
小郁伸出手,柳恒澈与他相握,却见他微微前倾了身子在他耳边说:“好好待大叔,他真的是个好人,如果你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就放他走。”他说,声音忽而沈了下去,“被我知道你对他不好的话,郁氏有的是力量打击你!”
柳恒澈心中一凛,未及答复,他却已经放开手,扑到周远志怀里,最後像个孩子一样蹭了蹭他,撒娇说:“大叔,以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呀,有什麽不开心的话,随时都可以找我哟!”
周远志摸了摸他天生有点鬈的头发,叮嘱他:“以後自己要保重身体,不要太累著自己,不要逼自己太紧……”小郁都一一乖巧地应了,最後对他们挥挥手,在秋日的晴空之下,钻入车中,离开了这座小镇。
围观的人群议论著散去,柳恒澈的目光却停留在周远志的身上。周远志依旧不放心地望著那辆载走小郁的车的方向,似乎这样多坚持一刻,就能多留给小郁一份关爱一份运气般。
柳恒澈看著他的侧面,心里忽而沈甸甸的,距离周末只剩下四天了。今天固然是他和周远志一起站在这里送走小郁,但是四天後,却会是他独自站在这里送走周远志……
想象著周远志被车子载走的样子,惶恐在一瞬间攫住了柳恒澈的心,别离从没有这麽一刻如此鲜明地盘亘在他的心上,投下硕大无朋的阴影。
周远志就要离开他了,离开他去那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五光十色、充满诱惑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各式各样的人,长袖善舞的,骄矜难驯的,才华横溢的……那个世界里无论男男女女大多皮囊鲜亮,善於展现魅力,吸引众人眼光,谁也保不准周远志到了那个世界以後会遇见谁,会和谁投契,又会和谁来往。
他是那样一个有才能又踏实的人,待在他的身边就会令人觉得舒服和安心,如果自己能被他吸引,相信未来一定也会有其他人同样被他吸引,而那个圈子里多得是胆大不规矩的男人还有女人!他们才不会矜持,也不会守礼,他们野心勃勃,看准了便会出手。
柳恒澈惊异於自己的愚蠢,过去他怎麽就没想到这点呢?他怎麽还会自以为是地以为,哪怕是以朋友的关系相处,周远志也会只属於他一个呢?周远志对他实在太好,以至於他如此笃定著周远志对他的感情,完全主导牵制著周远志的喜怒哀乐,却没有想过,那一份感情或许也会淡去,也会被其他事情、其他人分散走。
他的远志,也是会有别人来抢的!
甚至,也是可能娶妻生子的!
等到了那一天,就来不及了!
作为一个过去从未与男人交往过的直男,柳恒澈因为同性恋人会经历的性爱而曾经退缩,甚至想过转身逃跑,但是此刻他只是稍微想象一下周远志和其他男人或是女人交往上床的情景就怒不可遏!他回想起那天躺在自己怀中的人,用沙哑的嗓音不停地喊著自己的名字,身体微微颤抖,他想著他漂亮的手指,他温热的嘴唇,他瘦削的身躯,他温和的气息……
那些东西,稍不留神,就会是别人的了。
只剩四天的时间而已。
也许四天後,他就开始慢慢失去周远志了。
小郁说:“如果你对大叔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就放他走。”
绝对、绝对不会放手的!
柳恒澈想,必须做点什麽把他们的关系巩固下来了,必须!
第十五章
周远志点了一支烟,坐到为游客设置的景区休憩长椅上。他已经有快三年没抽过烟了,这种时候却似乎只有靠烟草才能将他心中淤积的情绪少许疏导,但他只吸了一口,便呛得连声咳嗽起来。
他擦著咳出来的眼泪,不由得露出个苦笑,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啊……
随著秋深,天气愈发地凉了起来。来H影视基地游玩的客流量因此清减了一些,只有几个剧组因为拍戏在影视城里晃来晃去,墙角见惯了世面的野猫懒懒地用後腿挠著耳後晒太阳,丝毫不把周远志和那些人放在眼里。
现在想想,这里其实安静而安全,有时候简直像个桃花源。但这个地方,也很快就要成为他的过去了。
周远志从二十岁来到这里,到今年三十六岁,生命中整整十六年的青春和心血都投注在了这片土地上,他对这里熟悉到闭上眼睛都能行走。这里的每一处景点,每一条道路,甚至每一株树木,每一颗杂草,他都了如指掌。十六年来,他看著无数人在此处来来去去,群众演员、明星、导演,有人籍籍无名到如日中天,有人红极一时却瞬息即逝,经历过艰辛、苦痛、期盼、挣扎,曾无数次想要放弃,也无数次梦见自己离开这里,登上更广阔的舞台,到了今天真的就要走了,却反而,舍不得了。
他忍不住摩挲著椅子把手,还记得这批长椅安装的时候,他也曾经出过一份力,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个毛头小子,椅子也是刚做完还泛著新鲜的油漆味,如今,人和椅子却都已经老了。
岁月到底不饶人,所以,有些坚持,即便苦痛,现在也会学著去权衡,学著让自己慢慢放开了,比如,这份感情。
周远志沈声叹口气,他和柳恒澈之间,差不多也是到了该分开的时候了。
感情原本就是双方面的事,光靠一方努力是绝对不够的,当然也不能说柳恒澈没有努力过,只是感情这种事又不是靠努力就能产生的东西,柳恒澈给的和他要的,不太一样。
他想起几天前当他提及自己即将搬走的事情时青年脸上露出的无所谓的神情,他甚至认真地替他盘算好了时间……显然,对於这次离别,青年看得并不如他那麽重,甚至,也许反而是松了口气吧。
这样,就不用小心翼翼地维持著两人的距离,不敢太近又不愿走远……
说不难受是假的,但这就是毫无办法也没法去怪任何一个人的事情!他们本就是阴差阳错才会有如今这样的缘分,一起生活,一起开工,甚至一起在树上系过了姻缘绸子!这种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幸福持续了整整一年,周远志每次想起,都会觉得这该不是自己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吧,所以,终归是要还给人家的。
他知道柳恒澈对他有依赖和依恋,甚至有一种因此而生的占有欲,比起刚开始时那种伪作的深情,现在的柳恒澈似乎也在认真地想要给他一份爱情,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当柳恒澈遇到真正喜欢的那个人时,他就会明白。
爱情,是不可取代也无法用理智去控制的,是会伴随著欲望的,柳恒澈对他,不符合以上任何一条。
他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放弃,但更知道不该再这样不明不白地继续下去,尤其是在柳恒澈即将回到演艺圈的这个当口。
在这里,他只有自己,到了那个世界,就不一样了。
所以,不如就将这段来得突然,持续得艰难,几次都险些停摆的感情交给这刚好出现的分离与时间来处理吧……
周远志掐灭烟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我……我还能喝……”李子口齿不清地嚷嚷著,拼命伸手去够酒瓶,小张几次阻止无效後,不得不强行将他跟个小孩似地抱著往外走。柳恒澈赶紧站起来替他们拉门,外间空气寒冷,几个演员工会的人纷纷向他道别,随後四散离去。
李子抱著小张的脖子直打酒嗝:“张维你个王八蛋,老子还能喝,把酒给老子拿来!”一面说一面张牙舞爪地乱扭,却始终挣不脱张维的手。
“他这样没事吧?”柳恒澈问,“要不要去打个醒酒针?”
“没关系,我带他回去就好了。”张维说,“今天谢谢你的招待。”
“哪里,都是为了替远志送行,大家肯赏光已经是我们的面子了。”
张维摇摇头:“柳先生见外了,给周大哥送行是应该的,他平时对我们照顾不少,我们都很喜欢他。”
柳恒澈轻轻“哦”了一声,口气有点微妙。
张维愣了愣,不知怎麽蓦然回想起来到这座影视基地後的所见种种,心中猛然有了个猜测,该不是……
他试探著问:“我们要走了,你……你今晚回来吗?要不要我替你留院门。”
柳恒澈在霓虹下笑出一口白牙:“谢谢,不过不用了,我会留下来陪他。”
被这个笑容对著,张维不由打了个寒战,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哦,”他说,“那周大哥就交……交给你了。”
柳恒澈微微眯起眼睛,重重地“嗯”了一声。
周远志撑著椅子试著站了一下,随後因为视野模糊忍不住晃了晃脑袋。他没料到柳恒澈会特意上K镇的大酒店订那麽一桌送别餐,在被一群人猛灌了一通混酒後,再好的酒量也有点撑不住了。当然还没有到醉得不醒人事的地步,但脑袋发晕,腿也软得很。
他撑著桌沿向前走了两步,脚就像踩在棉花堆上一样,毫无力气,一不留神就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软扑扑地倒下去,幸亏有人将他及时接住。
“没事吧,远志?”柳恒澈问,搂著他的腰,将他半扶半抱起来,过近的距离,让青年身上好闻的味道一直传到鼻子里。
这样,不太妙。
周远志挣扎著脱出身来,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自己走就行了。”柳恒澈倒没有什麽不当举动,真的松开手。
“行吗?”
“嗯,行行。”周远志连声说,“阿澈,时间不早了,你也快点回月林村去吧,晚了就没公车了。”
柳恒澈却看了看表说:“还早,我先送你回房间吧。”
因为周远志明天一早要赶车去A市,柳恒澈在今天不声不响地替他收拾好了所有东西,还为他订了K镇旅店的房间,这份细心让周远志很感动。
“这样你明天就可以多睡会,不用这麽赶。”柳恒澈说,不管周远志如何心疼钱,还是将他连人带行李地拉到了K镇。
电梯发出轻微的声响打开。周远志的酒劲已经上来,走在厚实的地毯上更加摇摇欲坠,最後只能任由柳恒澈将他抱扶著送进屋,插卡,关门,上安全锁。
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对劲,但周远志的脑子实在不清楚得厉害,柳恒澈一松手,就瘫到了床上。
“嗯……”他发出一声满足的感叹,柔软的被褥让人有种踏实感,睡意因此涌上来,但是不行,柳恒澈还在。
“阿澈……”他含糊不清地喊著。
“嗯?”柳恒澈将中央空调的温度调在舒适的中档,又去拉上窗帘。厚实的布料完全阻挡了光线,使得室内昏昧不明。
“我……我没事了,你早点回去吧,别耽误了。”周远志说,睡意愈渐浓烈,他听见脚步声,随後便感到一缕光线向著自己投射过来。
柳恒澈调节著台灯亮度,让那光线不至於刺激人,然後坐到床边。
周远志感到床铺弹动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阿……澈……”
柳恒澈伸手撩开他的额发,俯下身来,周远志面前的光线即刻被隔绝了大半,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