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归冲突,刨除颜面因素,私底下,几位当家人还是很佩服程名振的本事的。少年人所提的建议、意见基本上都不包含什么私心,一些方案根据他的想法整理出来后,无论近期效果与实际操作性,都比众人拍后脑勺想出来的高出甚多。就拿重新整军这件事来说吧,八位当家顾忌着彼此的实力,谁都不肯削减麾下弟兄的规模,谁都不放心将麾下弟兄交给别人统一调配。而偏偏任何人心里都跟明镜一般,都清楚如果继续带着一群乌合之众的话,遇到那个杨老虎,十几万弟兄肯定要灰飞烟灭。
上次七嘴八舌议论了一整天,大伙精疲力竭,却拿不出个有效方案。在即将放弃的最后关头,程名振主动建议,在维持各寨目前规模不变的大前提下,单独整顿两万左右的战兵出来应付时局。这两万战兵的组成是,八位当家每位各出两千,大寨主张金称加倍,贡献四千。分成十个军,每个军依旧是两千人,统一武装,平素统一训练。各军主将统称都尉,由各寨主自兼。平素训练时弟兄们由两个副将带队,官称左右都尉。而副将人选,则由各寨主自荐,总寨不必干涉。
至于十队战兵的旗号,也不再是乱七八糟的山、林、豹、泽之类,参考程名振建议,大伙直接照搬大隋正规军的建制,分为左一、左二、左三、右一、右二、右三、中一,中二,中三和一个完全由骑兵组成的骁骑军。
如此一来,不但保证了战兵的规模,也没有打破巨鹿泽内部的势力平衡。为了尽快提高弟兄们的战斗力,程名振还主动提出,由身手最敏捷的五当家郝老刀出任教头,负责统一替大伙练兵,自己和杜鹃在一旁协助。
馆陶县的乡勇们的惊人战斗力,张家军的几位当家人至今记忆犹新。发觉自己的利益没受到损害后,他们很快便接受了程名振的提议。谁心里都明白,所谓郝老刀出任总教头,实际上是少年人对前辈的尊重。训练时的所有大事小情,肯定还是由程名振具体负责。
趁着大伙高兴,程名振当日又提出来,一并解决低级军官称呼混乱的情况。参照大隋府兵官制,每个军下面设两个团,由校尉统领。每百人设为一旅,由旅率统带。而旅率之下再设两个队,每队五十人,由队正负责指挥。最低级的军官为伙长,统带五人,冲锋时一律在最前。
听程名振说得有条理,众寨主们也一一答应了。但从那之后,九当家好像就把全部心思放在了战兵训练上,平素很少到总寨献殷勤。每三天一次的例行议事时,也是尽量少说话,直到被张金称点了名,才谨慎地答上几句。
“莫非这小子心里憋着什么事情不痛快?”仔细推敲程名振的近期表现,张大当家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见男人陷入了沉思,柳氏也适时地闭上的嘴巴,抱着张金称的一条大腿,耐心地给他舒筋活血。
这些粗活,在县衙门中本来都由婢女负责。但张金称这里没什么规矩,喜欢哪个女人,就让女人将妻子、厨娘、婢女的三重身份全包了。而柳氏伺候人的水准明显在其他姬妾之右,所以自打回到巨鹿泽来,十个晚上中,张金称倒有八个晚上是在柳氏的房间里过的。
沉吟了片刻,张金称依旧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伸手掠了掠女人额前的黑发,低声命令道,“你倒是说话啊?我最近对他太凶了么?他好像忌惮着什么事情般,每天总是小心翼翼的!”
“男人的事情,妾身哪里懂得许多!”柳氏扬起满是细汗的脸,气喘吁吁地回答。也不知道是被脚盆里边的水汽熏的,还是因为用力过度,她的两脸之间透出抹健康的红色。让张金称一看之下,就情不自禁想把嘴巴凑上去,狠狠咬上一大口。
如果那样,今天整个晚上就又做不成任何正事儿了。好在张大当家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强忍着内心里的火烧火燎,笑着鼓励道:“鹃子不是常到你这里来么?她有没有提起过什么?他们小两口好得像蜜里调油般,还有什么话私下里不肯说?”
“鹃子忙着帮程名振练兵,也有些日子没来了!”柳氏叹了口气,低声回答。“天一暖和,人人都有事情忙。我什么都不会,所以到哪里都碍手碍脚!”
“哪个嫌你碍手碍脚了,我打他的板子?”张金称被柳氏寂寞的模样揪得一阵心疼,将腿收回来,长身站起。“你想去哪里玩,尽管去。你是我的女人,谁赶对你不尊敬,就是不给我老张面子!”
“哪个对我不尊敬了?是我怕打扰了别人!”柳氏轻轻抱住张金称的膝盖,脸贴在上面,低声倾诉。“我是你的女人,要是每天东走西串,难免有人背后会乱嚼舌头根子。女人家有了丈夫,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说三道四。妾身出身虽然差了些,却不能丢爷的脸!”
“尽管去,咱们这里,没有官府那套规矩!”感受着女人的温柔体贴,张金称的心登时柔若春柳,“谁敢乱生是非,我拿刀宰了她。你以后别天天在屋子里边闷着,天暖和了,该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想到哪里,调几个亲卫护送你去便是。谁敢不听命令,你就学着杜鹃,拿鞭子狠狠抽他!”
“爷……”柳氏被张金称的话感动得心中一阵滚烫,扬起朦胧泪眼,呻吟般说道。
“你这个女人啊,忒地多心!”张金称俯下腰去,用满是老茧的手指擦去女人面孔上的泪水。那是一张吹弹得破的脸,与他粗大的手指极其不般配。这样的女人,本该被养在雕梁画栋里边,日日锦衣玉食,而不是在巨鹿泽这种蚊虫烟瘴横行之地跟着老张担惊受怕。想到这些日子来柳氏对自己的好处,张大当家的心就像裂开了一条缝隙,咸渍渍地生疼,“我最近事情忙,没法天天陪你。等忙活过这一段儿,我带你到泽地中央的湖里去划船。咱这巨鹿泽虽然偏僻了点儿,景色倒也不错!”
“爷是要做大事的,不能被女人耽误了。是我不好,总想着得陇望蜀!”女人拉住张金称的手,放在红唇下,用舌尖轻轻去品尝。粗粝,干枯,但是强壮可靠。
张金称不太理解得陇望蜀的意思,却能感觉到女人的滚烫呼吸。叹了口气,弯下腰,将柳儿抱进了怀中,大步向床榻走去。
他的年龄还不算大,手臂依旧有力,胸口依旧坚实。贴在那石块一样的胸口上,柳氏能清晰地听见心脏的跳动。作为一个被抢来的女人,能得到丈夫如此宠爱,已经幸运得被张金称其他的所有姬妾都嫉妒。但是她仍然觉得心里空,哪怕是躲在张金称的臂弯中,依旧无法满足。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奢求的,其实一团可以令人粉身碎骨的烈焰。但是,她却抑制不住想把身体跳进这团看不见的火焰中,哪怕是被烧成灰烬,也在所不惜。
屋子里的温度陡然转热,一直冬眠醒来的飞蛾张开翅膀,飞向了桌上的蜡烛。被火焰一燎,冒着烟落在地上。
却有第二只飞蛾继续扑上去,飞向自己无法拒绝的宿命。
第二卷 柳絮词 第三章 折柳 (四 上)
更新时间:2009…5…6 18:02:33 本章字数:4629
第二天一大早,张金称赶在到聚义厅处理寨务前,调来两伙贴身侍卫,命令他们今后直接归柳氏调遣。无论柳氏要去哪里,都在保证她安全的前提下尽量满足她的要求。无论谁敢对柳氏不敬,都尽管扑上去打,打出人命来自有大当家撑腰。
柳氏模样生得妩媚,出手又大方,处事还不像张金称的其他女人那般斤斤计较。所以众侍卫听到大当家的吩咐,立刻兴高采烈的答应了下来。
倒是柳氏本人觉得张金称这样做太兴师动众,缓缓地垂下眼皮,扭捏地推辞道:“外边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妾身就在主寨内走走便可,不需要劳烦这么多弟兄!”
“不劳烦,不劳烦,你没看他们笑得有多开心!”张金称大大咧咧地摆手,“这帮小子,都惦记着你的赏钱呢。你可叫小茹帮你将钱袋子看紧些,千万别被他们甜言蜜语都骗了去!”
“看您说的,弟兄们还不都是冲着爷的面子,才高看妾身一眼!”柳氏抿嘴而笑,双目婉转处,掀起数顷春波,“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大当家赏给妾身的,妾身自己根本花不完。才大着胆子替爷打赏出去。弟兄们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肯定明白这是大当家的恩泽!”
“你这嘴,简直能把死人说活过来!”张金称被拍得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通泰,按了按柳氏的肩膀,笑着摇头。“你的钱,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不管。花没了千万别哭着喊着找我来要就行。记得有空去看看鹃子,她爹和她师父一直念着你的好呢!”
话音落下,众侍卫立刻将脸转开去,背对着张金称笑得直抽。杜疤瘌不会教女儿,把自家千金教成了一个母大虫。眼看女儿年龄一天比一天大,脾气和武艺也一天比一天见涨,愁得几乎睡不着觉。但世间万物,总符合相生相克的道理。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玉罗刹杜鹃,偏偏对新来的柳氏敬服得很。所以在三当家杜疤瘌和五当家郝老刀心里,早就把柳氏夫人当做了自己家请的免费教习。只要发现女儿情绪不稳定,便想方设法将其向主寨这边赶。
“笑什么笑,当心被鹃子看见,请你们吃马鞭!”张金称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时的语病,板起脸来,佯怒着斥责。
他的真正意图柳氏自然晓得,偷偷冲他眨了眨眼睛,低声回应,“几天不见,妾身真的很想鹃子呢。待会儿转得累了,正好去看她如何操练手下的弟兄!”
“去吧,去吧。注意着点儿,刚开春儿,水边风凉!”张金称心领神会,眨眼相还。多少年了,还是在儿子没出生前,第一任妻子曾经让他感觉到这种彼此心意相通的温情。之后家中的杂事越来越多,夫妻两个每天累得都像牛,到了晚上连体己话都顾不上说,沾上枕头立刻相对着打呼噜……。
想起当年贫贱夫妻互相扶持着苦苦挣扎的日子,他心里不觉又涌起了一股难言的遗憾。造反之前,儿子张季被他送到了塞外,妻子也被他赶回了娘家。如今,他们娘两个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都还活着的话,张季的个头不会比程名振低,而妻子……
慢慢收起笑容,他转过身,走向远处的聚义大厅。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在那里等着他,乱世之中,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记忆中温暖与幸福,早已经成了一种可望不可及的奢侈。
垫着脚尖目送张金称的身影远去,柳氏像新婚的小媳妇一样嘟了嘟嘴,然后转过头来,低声向几个亲卫嘀咕,“终日只见他忙,也不知道都忙些什么!七八个寨主呢,还用得着是事儿都自己干?”
“要说大当家对您可是没的挑!”几个侍卫赶紧围拢上前,笑着安慰。张金称最近一段时间身上发生的变化,大伙都看在了眼里。谁都明白,虽然此刻柳氏的地位跟其他姬妾没什么差别,但早晚有那么一天,寨主夫人的位置是属于她的。所以拍好了柳氏夫人的马屁,就等于拍好了张大当家的马屁。不指望立刻得到器重,至少今后犯了错时,有人给在一旁求情。
“就是,就是,您没来之前,大当家经常就睡在聚义厅那边,连后寨都不回!”看了一眼周围几间半新的茅草房,有人继续替张金称说好话,“也就是您到了之后,这边才热闹了了起来。要不然,整天都不见得有人说话,更甭说听到什么琴声歌声!”
“谁稀罕他到这边来了!”柳氏嘴上任然不依不饶,笑容却慢慢在脸上绽放。“其他几位夫人又不是哑巴,难道不会唱歌给大当家听么?”
那笑容让所有侍卫眼前俱是一亮,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笑着恭维,“没,应该没您唱得好听吧。反正大当家很少听,也很少见笑模样!您今天准备去哪?咱们去捡近的地方走走吧,别辜负了大当家一片心意。”
恰巧有位姬妾出门透风,看见柳氏被一群侍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扬起头,将脸向旁边侧开去。柳氏当年在***场中打滚时类似的脸色看得多了,自然也不会给对方好果子,笑了笑,故意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当众宣布道:“先去野鸭湖走走吧。拿上你们的弓箭,看到哪只不长眼睛的母鸭子,直接给我射下来。今晚我亲手煮鸭汤,给大当家补身子!”
“好咧!就先去野鸭湖!”对于不受张金称宠爱的女人,亲卫们自然也是狗眼看人低。起哄般答应了一句,簇拥着柳氏去远。
野鸭湖位于主寨背后,是所方圆百余亩的大水洼。周围还有很多无名的小湖相连着,共同汇聚成一片野禽的乐土。时值早春,迎面才吹来的南风还透着股子凉意,但水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