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我先去买酒,爸您炒碟花生。我马上就回。”说完这话,石磊就冲了出去。石永福跟着叹了口气。
石磊出了门就急忙掏出腰间呼机。在胡同口公话拨了过去。“哪位?”……挂上电话,石磊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他握着拳头站了一会儿,在小卖部买了瓶酒,大踏步回转了家。
石永福已将花生装盘上桌,另给石磊备了个小茶碗。见石磊脸色有些异常,心疼的说:“出去也不知添件衣。大冷天冻着不是玩的。快些穿衣去。”边说边帮石磊拍去身上落雪。
石磊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神,勉强笑笑,说:“爸,我没事。你儿子这侦察兵不是白给的。哪能跟棉花似的抗不起一点风。”石磊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石永福听说了也不在坚持。见石磊已拧开酒瓶,忍不住又啰嗦几句,“少喝点……对了,有你一封信,我给搁堂屋了。”
“哪来的?爸,我给您少倒点。也驱驱寒。”
“你还是自己喝吧,”石永福有些黯然,他接着说:“那封信是南阳的,是你战友吧!”
石磊不说话,先将满满一碗酒喝了,然后重重的喷出一股酒气,“嗯呢!爸,你刚不想给我说事吗?啥事啊?”说完又给自己满上了。
石永福倒不敢说了。万一石磊酒后再有个什么闪失……
石永福只能避重就轻,“没啥大事。前天你李叔说他们北瓦沟招工呢,让我问你去不?”
“就那个岫玉矿?”石磊掏出烟来,点着了,斟酌着说:“爸,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你也不小了,”石永福真的发愁,“老大不小的,没个正经事做将来咋娶媳妇呢!”
媳妇?石磊不语,端起酒连灌了两碗。起身说道:“爸,我看信去。”说完径直摇晃着到堂屋去了。
吃过饭,石永福收拾完走进西屋。石磊躺在炕上,两页信纸盖在脸上,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石永福轻轻为石磊脱去鞋袜,又将被子给他盖好。然后,他轻轻取下信纸,叠放好了,又在炕沿上坐下。他看到石磊的眼角似有泪痕,便自然的伸手去拭。石磊恰在此时侧身向里,他的手就停滞在空气中。
石永福呆了一会儿,起身为儿子掖好被子,回东屋去了。
石磊并没睡着。若此时有人与他相对而卧,就能清楚的看到从他双眼流出的泪水。
知子莫若父。石永福从石磊的反常知道儿子有了闹心事。他帮不上忙。这么多年石磊从未向他诉说过心事。石永福感到力不从心,他坐在东屋桌前摊开了几页稿纸,一时却不知怎么开始。
晚饭时,石磊睡得很熟很深,年轻英俊的脸庞在睡梦中竟也皱着眉头。
十一点半,石永福泼掉西屋的凉茶,将一只暖瓶放在三屉桌上,回屋歇下了。
(5)
人活在这世上没有完全的自由,人的身体和感情也不完全属于自己。当我们对某人某物产生了依恋,我们的行动和思想往往会不自觉的被其左右而不自知。
中午的一通电话,让石磊既愤怒又难受。女朋友抵挡不了家人压力,明天要和一个有权有势的吃得肥肥胖胖的富家公子结婚了。这让石磊的世界有些倾斜。不就是钱嘛!石磊虽然混黑社会,是常人眼中的渣滓,但他不是穷人。
凌晨两点,石磊就出了家门。雪依然在风中起舞,街道上积雪深达半尺。石磊漫无目的地转了大半个城。四点多,石磊走进了××娱乐城。
几名前台服务生瞧见石磊,急忙喊声“磊哥”。领班上前帮石磊脱了军大衣搭在自己胳膊上。
“阿峰,大哥在吗?”石磊有点疲惫,冲大伙儿点点头算是招呼。
“在呢。好久不见磊哥,快想死我们了。磊哥最近干嘛呢?下这么大雪,天老黑的打个电话让我去接你不就成了?”
“真是话痨。”石磊将手搭在阿峰肩上,嘴角弯了弯,勉强笑笑说:“我也想着大家伙呢。大哥在哪?”
阿峰伸左手弹钢琴般弹了几下。石磊会意,到吧台打了个电话,说了几句,直接上楼去了。
刘斌三十来岁,有点发福。接到电话他忙叫过手下附耳交待了几句,这才急匆匆的出了赌场。当他走进办公室,看见石磊正面窗而立,便停下脚步,思索着没有说话。
石磊听到脚步声转过身说:“斌哥,我想买辆车。”
刘斌沉吟片刻,上前拍拍他双肩,“为一个女人!”说着话他转到桌前拉开抽屉拿出张结婚请柬扔在桌上,又提笔签了张支票递给石磊。“嗯,去婚礼现场闹腾闹腾,出出气出出名再出个别的意外。幼稚!”刘斌吼着:“你现在不怕你爸伤心了?”他大概觉着自己火气太盛,停下压了压火。
石磊浑身一震,又听刘斌缓缓说道:“当年我就是因为一时冲动和人玩命,结果我弟弟被人黑死,我妈也绝望的喝药自杀。磊子,有些事后悔都来不及了。”刘斌说完,把支票撂在桌上背转身去。
石磊怔怔的看看他的背影,上前抱着刘斌喊了声哥就开始呜咽,闹得刘斌也眼窝发胀。
刘斌认识石磊是在三年前,当时石磊领着几个混混砸他的场子。刘斌看中石磊的身手,并不和石磊计较,反而请石磊做了自己的兄弟,石磊满心愿意。刘斌一直把石磊当作自己亲弟弟看待,黑道上事从不让他粘手,倒是石磊经常犯事得刘斌替他摆平。石磊对刘斌感恩之情在不知不觉间转换成深深的依恋。对刘斌而言,石磊不是黑道中人,石磊是他弟弟。石磊却认为,大哥是黑的,他便也是黑的。
刘斌由着石磊哭了个够。他哄孩子似的为石磊擦去眼泪,一边说:“好了不哭了。你一哭不打紧,哥心疼着呢!”他抱着石磊摇晃着说:“磊子,还想出去兜圈的话。开车小心点。”说完他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在石磊眼前晃了晃。石磊红着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
(6)
石磊半夜出门,让石永福一宿没睡踏实,他吃过早饭上班路过邮局时,把一封信塞进了路边邮箱。风雪中,他的背影虽苍老却从容。
天亮后,石磊从娱乐城的床上爬了起来。他伸着懒腰拉开窗帘站在窗前看了看。
窗外雪花飞舞盘旋,整个县城像是披着洁白婚纱的睡美人,在北风的交响中安静的等待着王子的轻轻一吻。
刘斌站在门外笑着叩叩门,“想什么呢?”然后走到窗边。
石磊喃喃的问他:“哥,美吗?”
“美!”刘斌揽住他的肩膀感叹道。就在这时,二人感到脚下轻轻一震……
1999年11月29日,辽宁岫岩和海城交界处发生5。4级地震,岫岩县城震感强烈。
石磊跑到父亲上班之地已是气喘吁吁。公司院子里挤满了人。石磊连声喊着爸,当看到石永福从人堆后面答应着挤过来时,石磊扑上去紧紧的抱住了父亲,再也不舍得松手。
千禧年钟声敲响时,千年虫并没有像人们所担忧的全面爆发。2000年元旦过后,石磊告别父亲踏上了“打工”之路。
石磊准备出去转转看看,一为散心,二为寻找机会。当然,目的地首选南阳。石磊走之前,石永福塞给儿子两千元钱,石磊只得拿了。然后,石磊告别了刘斌和兄弟们,开着车上路了……
第二章
(1)
石永福的信寄往了南阳。纪东收信时,正着急上火又无可奈何的周旋于家人、准岳父母和准媳妇之间。
纪东和袁晓云同学三年,然后又加六年,他追了袁晓云九年。袁晓云终于肯嫁给他时,纪东激动的差点哭了。纪东感到爱一个人实在比八年抗战都难。打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纪东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一热就是九年,稍有不慎死的只有他自己。袁晓云是他的初恋他的梦,若没有这个梦,纪东就会觉得生不如死。纪东在追梦的几年里没少以酒浇愁。
纪东不知道,袁晓云也不会让他知道——袁晓云是在心目中的白马被别人牵走后,才悲伤绝望顺水推舟的照顾了纪东。袁晓云挺委屈,她想不通她的命咋这么苦。她在那匹白马结婚时才泪眼婆娑的认识到自己不够开放,尽管她在梦里已多次献身于王子,但她现在知道自己只能和一只癞蛤蟆过初夜了。
纪东求婚成功后躺在被窝里狠乐了一宿,但不幸的是第二天他的成就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准岳父母拼了命把女儿养大自然得卖个好价钱,袁晓云更是自比奇货非珠光宝器不嫁并声明不与婆婆公公共同生活。纪东心酸地瞧着父母不得不用毕生积蓄另给自己买了套房子,心骂自己真是鬼迷心窍吃错药追了九年追到这么一个货色。
纪东心里正骂着的时候,袁晓云又不识趣的打来了电话。挂上电话,纪东躺在床上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女人……啊!女人!”
石永福的信恰在此时到了他的手中。
“纪东:你好。我是小磊的爸爸,知道你是小磊南阳的战友。我从小磊的通讯录中找到了你的地址,叔有点事冒昧的想求你帮个忙……如果打听到了,看看他的家庭条件好不好?为人咋样?儿女怎么样……小磊不知道这件事……”
纪东将这封信反复看了几遍。石磊在部队就是个有故事的,没想到他的身世更让人心疼。纪东在震惊之余,更添了几分感动和敬佩。爱子如此,不是每个为人父母者都能做到的。
缘于一份信任,纪东在心中答应了石永福。
叠好信,纪东把信藏了起来。
(2)
第二天一大早,李凤珍就把儿子从床上叫了起来,说是有他电话。
纪东从床上爬起来边套衣服边嚷嚷着:“哎,来了。妈,谁的电话啊?让他先等着。”
出了卧室门,纪东就打了个喷嚏。
电话是公司王强打来的,让纪东上午早点过去。挂了电话,纪东半闭了眼伸个懒腰,“大冷天,老阴炮去哩怪早。”说着话他钻进厕所关上了门。
老阴炮王强今年二十七岁,五尺多高,胖胖的白净脸上很难看到笑容。从部队回来后,王强缺乏锻炼的身体便开始发福,小啤酒肚业已显山露水。这会儿王强正躺在小区办公室里,床前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屁股,袅袅青烟兀自冒个不停。
王强退伍后就进了这家房地产公司。五年下来,王强靠着聪明脑子和实力爬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前几天,公司派他到这个小区任职,职务是小区主任。王强一接到任命就进驻了自己的办公室,吃喝拉撒也只在小区一平方公里范围之内。俗话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王强在事业丰收的同时,第六任女友和他和平分手毫不犹豫的投入了他人的怀抱。现在王强顾不上想儿女情长,他懒懒的躺在钢丝床上想着上司和他的一席谈话。
(赵丰林坐在办公桌后笑眯眯的看着王强,“怎么样?有信心吗?”
“董事长,”王强掂掇着措辞,“您这么信任我,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噢,呵呵,这是公司董事会的决定。这几年你的工作表现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大家相信你的实力。”赵丰林拿起桌上一张纸,说:“你先看看。”
王强急忙起身上前接过仔细观看。
“公司下一步准备在各个小区配备保安,考虑到你曾在部队呆过,想先从你那个小区搞起,你先拿个方案,报上来我们看了再决定。”……)
王强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成则风云际会浮摇直上,败则不仅后事堪忧,而且就此止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王强再也躺不住。他从热被窝里挣出半截身子,连忙拿起旁边长条椅上的毛衣套到头上。
出了门,王强不由缩缩脖子。还不到元旦,天上竟然飘起了小雪花。
王强的办公室在小区最后边,站在门口可以直接看到西边的车库,迎门十几步便是住宅楼,紧挨着办公室是个水电配置房,旁边是个水冲式小厕所。
厕所门锁着,王强摸摸衣兜,回转办公室拿了钥匙打开厕所门,才急忙跳着双脚拉开了裤链。
这是个新开发的小区,巴掌大块地凑合着起了三栋楼。楼层均为六层,样式新颖,独特的飘窗设计为整体增色不少。楼层主体已完工,只剩窗户张大了嘴巴吞吐着风雪。三栋楼占据北、西、南三个方位,呈不规则形状分布。南楼南边接着围墙处建了个车棚,西楼北则是车库,北楼北就是王强的办公室。这三栋楼一起包围着中间一块空地,空地往东出大门是条偏北走向的凹凸不平的小路,直交到文化路与八一路口,再向西两里就是三里桥。小区周围则是高低错落的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