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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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兰-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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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背后语音清澈:“世子忘了?微臣答应过在这里等你的。” 
他猛回首,见那笑容,不变温暖。 
“拉开世子!”成王喝道。 
一个亲卫走上前来,自不敢真用力拉,只能扯扯之惟衣袖。之惟盯着对面的容颜,一次又一次的甩开。那亲卫只能绕到他身前,伏身想抱住他,却不料,身后风声忽至,还未及反应,腰上已一空——寒光乍起,一道白虹自他腰间流泻开去,他忙回头,刚说了句:“怎么又被你……”话音未落,头上已挨了一下,立刻不省人事。 

“先生?”之惟见君潋持剑在手,心中一跳,刚要上前,却被人一把扑住。 
“惟儿!”如山胸怀中,他听见成王焦急的声浪在耳边响起,伴着他急速的心跳声声,“君潋,你想干什么?!” 
三尺冰泉映出笑花一朵,“微臣只是想把事情做完。” 
花开莲灿,照亮此后每个长夜;风华绝代,那最后一笑的风采—— 
君潋淡淡勾唇:“就一句话而已:世子,对不起。” 
闭上双眼,冰泉流过颈间,点点桃花倾洒,倏忽滑过十一载流年—— 
一言一语一轻笑,一行一止一缠绵。 
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是哪天哪月哪日牵手?是哪天哪月哪日并肩?是哪天哪月哪日的亲吻,哪天哪月哪日的欢颜?又是哪一天哪一月哪一日,你第一次直呼我”潋”…… 
不知黄泉路上,可还会涓滴惦念? 
犹记十八那年,独立金殿。 
四周仕林如海,却别问我如何能视而不见。 
只因那一瞬门开,阳光太过耀眼—— 
昊,可还能听见我最后一次这样深情的唤你? 
真想回到当初,你还那样跨进门来,风吹动你的战袍,我听见,命运的召唤。 
于是蓦然回首—— 
从此…… 
一生改变。 
“不————” 
他不要他说对不起!他要的不是对不起!不是不是不是! 
“不要!!!先生——”之惟听见自己的声音爆发如洪水,轰然冲破喉咙。身体却被人更紧的箍住,寒光闪耀的刹那,一只大手猛的遮住了他的眼睛,在那一瞬,万籁俱静,他听见了风的声音—— 


远山风起。 
白云出岫。 
灵魂自由。 
沙沙的轻响,恍惚还是南窗之下,书页翻动,轻轻悠悠…… 
阳光依旧,书卷依旧,岁月依旧。 
只是这世界,从此,美不再有;暖不再有;心不再有。 
……他,不再有。 
风走了,花香带走;春走了,燕过不留。 
那这人间还剩下些什么—— 
芙蓉呜咽,杜宇啼愁? 
干脆,干脆全部都带走!! 
连泪,都不要留,全部流尽,全部掏空,全部!!! 
然而,眼睛仍是被死死的捂着,发红的眼眶张到目眦俱裂,却也发泄不了泪水的狂潮。 
悲伤、愤怒、震惊、失落……种种种种在胸膛里乱冲乱撞,让人想咆哮,想嘶喊,想挣脱,想号啕—— 
啊————他不知自己是否当真喊出了声,只觉脑后一痛。 
黑幕沉沉压下,夜深花终睡去,从此,再见不到拂晓…… 

醒来时,之惟发现自己还在原地,在人的怀里,而人坐在阑干旁。 
阑干之外,绿波依旧。 
“醒了?”大掌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他扭头,宁愿这最后的温度继续灼烧面颊。 
“想哭就大声哭吧。”环着他的人道。 
他摇头:“不,他一定不会喜欢,我从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他不知自己的声音哽咽而沙哑。 
成王抱着他不住颤抖的身体,竟再说不出一句话。 
之惟低下头,看到地上成片的红色,虽已成暗红却仍旧摄魂夺魄,舍生忘死的一场盛放,冶艳如雨梅花,有几朵甚至洒落在了阑上、阶下,还有星点随水而化……将谁的眼泪更多勾下。之惟死死的盯住那处,仿佛已不会转开双眸,只会将眸子瞪得更大更大,让如潮热泪滚滚流泻,呜咽声也终于伴着泪水冲破堤防。 

成王也望着那片深红:没想到那样一个人,竟会有着这样的决裂,更没想到那样一个身体,腔子里竟会有那么多的血,那么多,那么热,那么红——已经清理过了,却竟连印记都还这般耀眼——一朝抛洒,会不会千载化碧?久不曾动容的心,在这一日起伏几多遍。想对痛哭的孩子说些什么,却终只能轻轻的摸着他头,更紧的将他拥住。 

天那头,霞光笼罩残阳,瑰丽似彼岸花开,却也艳不过眼前碧血盈盈。地这端,一片暮色沉寂。惟有少年仍想拼命压制的泣音,高一阵低一阵的,声声都像抽在心房上。 

成王于是转眸望向池中,又见那朵独放的睡莲,一时恍惚。于是耳边传来的脚步声竟让他有些懊恼。”什么事?”他望向来人。 
“禀王爷,皇上醒了,宣您进宫。” 
成王点点头,看向怀中少年,沉吟。 
只听之惟抽噎着问:“如果,如果先生不等我呢?” 
不等,他会否已经逃脱? 
成王一愣。 
之惟又问:“如果,如果先生这几天不让我粘在这里呢?” 
不让,他也不会独自陷身敌手,至少还能有之惟困在兰王府中互为牵制。 
成王凝眉。 
之惟还在问:“如果,如果先生刚才的剑,不是指着他自己呢?” 
不是,他可指着之惟,指着成王,那样不只他的……或许天下的命运都能一改。 
成王一震。 
之惟趁机离开了他的怀抱,转过脸来望着他:“我要出城。” 
他猜到他这几问的最终目的,拧眉:“你要去报信?” 
之惟点点头:“我只是想去说一声……”泪珠禁不住又滑下,“先生……先生他……”费了半天的劲才说出口,“不在了。” 
成王凝睇他良久,终于闭上眼睛:“你去吧。” 
之惟没想到他竟答应得如此爽快,怔了下,伏地磕了个头,便飞奔而去。 
“给他备马,要快马。”成王睁开眼,对方才来传谕的亲卫道。 
“王爷?” 
“照我说的去做。还有,叫郎溪,不,叫苏胜去传圣上口谕,让冯啸护送他去。” 
“可是王爷,那还是皇上早上醒的那回说的,现在还……” 
“就是不能等他改主意!”成王冷冷的望着水波,“没正式立储以前,无论如何不能让皇上见到老九。哼,就是心死了又怎样?见到爱子伤心欲绝,难保皇上不会心软反悔。” 

“是,王爷,属下这就去办。” 
“还有,你暗中……”成王犹豫了下,终于摇了摇头,“算了……看他自己的造化吧。”说着,目光不觉又移向了那朵睡莲,洁白的花瓣上竟也溅上了一滴艳红,血泪一般,在这时,方随清风冉冉滑下…… 

那天傍晚的天色很美。 
霞光是一味的艳红,穷途末路似的,一直染醉了满天的浮云朵朵,那一点一点浸染的酡红,总无端的让人想起什么—— 
比如,每每想要”偷袭”,某人……却总是先脸红的那个,让人一瞥就猜到他想干什么…… 
想着,心底的柔软处就像被一只手牵扯,兰王从怀里取出那管笛来,交缠的发丝在笛尾处幽幽的闪着光,他微微一笑:潋,现在你可也在想我呢?明天见到我,你会不会惊奇?你该不会又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吧?呵,反正每年也都是我记得。每次你都是看到寿礼的时候才会恍然大悟,才会傻傻的看着我,然后轻轻的笑,再然后,脸就红了,就好像现在天边最温柔的一抹霞色。每次,你都嫌我琐碎,即使喜欢,你也总说婆妈——那明天呢?明天你是否能真正的展露笑颜,当我送上你而立之年的贺礼——当落霞在豁然间铺满……我们的山河…… 

是的,我们的! 
血液,不由随之澎湃起来。我的兰卿我的潋啊,还从来没有这样疯狂的想念过:想在青山之巅拥着你,看这朗朗乾坤的第一缕朝阳;想在西湖之滨吻着你,听那一汪碧水与我们的心涛唱和;想让九阙宫城成为我们最疯狂的卧室;也想让清明河山做我们最庞大的舞台。天是你我,地是你我,万仞高山是,千丈流水也是,我要这社稷的每一寸土地,这青史的每一寸光阴,都将是你我,全将是你我! 

这便是我全部的热血,将这当作贺礼,你可会喜欢呢?不许说不喜欢,你若不喜,那便是不喜欢我——呵呵,我知道,这次你一定拒绝不了的——难道你敢说:你不……爱我? 

老实人啊,我就咬定你必不能说。傻瓜,只要一想到你语塞的模样,我就会忍不住,忍不住想要纠缠,纠缠那欲言又止的丁香舌——天!居然,居然现在就有点想吻你了。 

奇怪啊,明明我们明天就能见面,可我竟会有着这样的冲动,想进城去抢你出来。我们一同骑马奔驰,一刻都不要等,什么都不要问。马不停蹄,带你一朝踏遍春山,一夕看尽即将属于我们的全部景色——这,你可又会喜欢呢? 

应和心声一般,风在思念的时分扬起,吹动营帐,一浪接着一浪。他站起身来,走到营帐中央,闭上双眼,嗅到清风带来阵阵劲草的清馨,恍惚间相思的芬芳:潋啊……下意识的将手中笛儿握得更紧,睁开眼,看见营外袅袅的炊烟和逐盏点燃的灯火,心头似暖似惘,随手将笛子放到唇边——这时候吹,他应该不反对吧?一直依他贴身而藏,今天才第一次得见天日,不如趁这良辰美景,索性借了这风带去一片笛声飞扬。 

刚一吹,兰王就觉异样:怎会出不了声?难不成真在北地冻坏了?忙仔细端详手中笛子,却是完好无缺。正疑惑时,耳旁忽又一阵清风,一丝凉意莫名的窜上心间——他看向笛管之内,有什么白色的在笛管深处隐藏。忙伸进指抠,却够不着。风逐渐大了起来,吹得忙碌的指尖也渐渐发凉。于是,他一掌摊开,一手用力将笛子往掌上磕,那东西才好不容易缓缓的缓缓的向管口移来。不知怎的,随着那一下下用力,心跳狂乱起来,就像一只大手忽然握住了心房。 

潋,你这家伙也会做这种矫情的事啊?还敢总嫌我罗嗦,你又在这里头动了什么手脚:是信,是诗,还是曲谱?该不会……是情书吧?你这傻子……狂跳的心如此猜测,兰王的唇角不经意的勾起。风,轻轻扬起他耳际的发丝,像是谁的呼吸,依旧在耳垂边缱绻诉说。让人不由就想起分别前那不死不休纠缠,他的颠峰,他的狂热,这笛中可就是那人在那晚收藏的激情吗? 

若按时间推算,一定是的。所以,心跳隆隆,只不过是因期待吧?微笑的兰王这样对自己说。耳旁的风却一阵更紧过一阵的拨乱他低垂的发,无声的舞动着。 

一绺发丝掠过眼角,正要去拢,风却在猛然间大了起来,一阵旋风轰然窜进营帐,尘土飞扬。 
兰王抬头。 
“父王!” 
“之惟?”笑容还在他的脸上,未来及收。 
“父王……”之惟望着那笑容,眼眶一阵疼痛。 
“之惟……”心房某一角偷偷坍塌,却仍忘了改那面上微微的笑。 
泪水顺着少年的脸庞滑落:“父王啊……先生……” 
兰王盯着他,确切的说,是他的眼泪。 
之惟说不出话来。 
兰王的目光凝结在了那泪珠里,笑容凝结在目光里。 
之惟发现他忽然间不再呼吸,连带得他也在窒息,终于,他忍不住大叫出声:“先生他不在了!” 
风,更猛烈的,吹乱了彼此的发丝、衣裳。 
兰王仿佛这才想起了呼吸,深吸了一口气,他轻轻的问:“他去哪儿了?” 
之惟再不能对视,闭上眼,任热泪滂沱:“先生他死了……他自裁了……父王……” 
天长地久般的沉默中,他忽然听见”啪”的一声,睁眼,看见兰王正弯腰拾那管笛,拾了几次才拾起来,因手抖得太过厉害。目光随着那手上移,泪眼中他见他竟仍还挂着淡淡的笑。 

兰王边笑边摇头,边使劲摇头边使劲磕手中的笛,边磕边更使劲的笑。 
“父王?”他走上前去,看见已被砸得通红的手掌,猛抬眼,只见他的父王蠕动着双唇,却怎样也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 
一团雪白的绫绢终于从那笛中坠落手掌,那手掌却因颤得太过厉害,一时忘了该怎样握紧,于是那绫绢便滑落了下来,如云舒展在风中,兰王这时似乎才反应过来,伸出手一把将它抓牢。熟悉的笔迹在眼前铺展开来,恍然间,那人浮云一笑—— 

“昊: 
见字如晤。只不知君展信时,潋已身在何处。 
作此信时,雪地月光正好。不知君读此信时,乃以何光相照? 
心静如水,不思不想不念,盖知天机注定,非人能求;抑或是终望此信永不为君见——窃盼其有天还能与笛一同再归潋手——若为后者,则此一纸辛酸不过是潋自言自语庸人自扰,只合一笑罢了。 

笑而执笔,闻君呼吸便在咫尺屏外,然潋在这侧却竟书诀别之言!呜呼!君若晓此,当如何相恼?而潋他日若真有知,又当如何自况?一如往日,君素道不信天命,却从不允潋轻言生死;而潋向淡漠生死,却又偏谙时日无多——君何其矛盾,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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