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三秋兰- 第4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依旧为那头的明艳世所罕有:鲜红的衣衫,严妆的佳丽,眼波流转,妩媚之极。 
她也依旧因那厢的清华平生难寻:白衣如云,微有丝凌乱,黑瞳如墨,泄出点涟漪——可是因为他在心慌?可是因为……她真的上了他心去? 
不禁笑了:“来得真快啊,我的君郎!” 
他半点没在意她的调笑,仍是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你……” 
她嗔怪的看了他眼:“知道碧儿会去找你,还不趁空儿换身衣服?”笑靥如花的凝视,“你看我这样,美不美?” 
他终于找到了她胸口处比旁处略深的红色,顿时忘了所有的言语。 
素手抚上前胸,阻挡他视线,手的主人悠然一笑:“来了这许多次,难得今次起了色心没个正经——可惜人家就要出嫁了,你终究迟了一步。” 
“嫁?”虽猜到了,却还是存丝侥幸。 
她看着他:“视死如归,你会不明白?”漫不经心的笑里似乎还是那个气死古人的神气,“归不也就是嫁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还是笑得那般明媚,“对我们这样的女人来说,死亡不也是一种远嫁——一般来之不易。” 

“呜……”压抑不住的哭声终于从碧儿口中溢了出来,之惟也一脸震惊。 
离若看着院中二人,眼神终于暗了一暗,却听面前人说道:“姑娘好口才。” 
转眸,看到他的浅笑,她于是也笑了:“公子好风采。” 
一切仿佛昔日重来。 
还是将那人让进了屋里去,也还是倚在美人靠上,可今日这一倚,却怕再也起不来。幸好那人的神色也还如初见时平静,仿佛什么话也依旧都谈得开。她尽力对他柔媚一笑:“想问便问吧,我还有时间。” 

“怎么伤的?” 
“还是那么直接啊,又在问话了。”她嗔,然后认真的看着他,“你一定要知道吗?”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心疼起这个人的?从他一次比一次清倦的微笑,还是一回比一回清明的双眼——是从什么时候起,那笑里眼里再藏不住悲哀? 

“该承担的谁也逃不了。”他回答。 
她便摇头:“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背。” 
他苦笑了下,依旧静静的看着她:“姑娘可以说谎。”顿了顿,“我反过来听就是了。” 
在他眼中,她看到前尘恍如隔世今时水落石出,便不再隐瞒:“昨晚上和你分手后,我坐了你的车,果然遇上了世子。他疑心我劫持了你,便劫持了我盘问——呵,武功不高,胆子不小——都是随你这个先生吧?”调笑中却忍不住咳嗽起来,随手拿帕子一捂,便扔了不看。 

却见君潋递过来个瓶子:“吃了,剩下的外敷。” 
“是什么?” 
“止血的。”见她不接,君潋不知自己怎还能仍跟着她笑,“是你那‘师父’留的,你还信不过?” 
离若被他逗得一笑,脸色却惨白了些,伸手覆上那瓶子,以为她是要接,却没料她突然抓了他手,他心一动,以为她是要握,却没料她一抓却又松了,心……一颤。 

“你留着吧,没用的:肺上扎了个窟窿,怎么补得起来?”她摇头,呼吸忽然急促。 
“吃了。”他终于再不能笑,硬将药送到她唇边,冰凉的手指碰到更凉的红唇,双双一悸。 
红唇如蝶翼轻轻滑过他的手指,她别过眼:“真的没用——箭头上有毒。” 
“啪”瓶子跌在地上,碎成雪花。 
她有些惋惜的望着地面,说道:“你这样作甚?我这都是自找的:像我这样的人,跟了这家跟那家——看他盖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什么样的盛衰没见过?自己难道还会去奢望长命百岁不成?平王倒了台,我这样的棋子不是等死便是易主——相比其他人,你那位王爷算好的,至少他不但给得多还肯安排我也走,我有什么想不开的?怪只怪我命不好,兴许天生是个恶人,做不得好事:世子拖着我跑,追兵在后面放箭,我把他拉进了草丛,自己偏没躲过流矢……呵,其实也没什么,谁没有那一天,也就是早一步,晚一步……”说着便又咳,瞧见他凝起的眉心,便笑了,“你又是作甚?我都不怕死得难看,难道……你嫌?” 

“离若……” 
第一次啊,他将这个名字唤得缠绵,第一次不知道该应该嗔该讽该怨,那便仍是笑吧,却为何一勾唇便觉什么扑簌而下,是胭脂还是别的什么弄花了娇颜?罢罢—— “你嫌的哪门子?我又不是李夫人,遮遮掩掩怕将来入不了谁家陵阙。”一缕芳魂归何处,哪敢想,哪敢言?却不料——“哎,你怎么哭了?”一滴投入,惊澜乍开,要如何描绘这心底的抽痛、狂喜、凄凉、雀跃? 

“啊?”经她一说,君潋这才触到自己脸颊:一丝潮、一点软、一滴寒,从未在甚至那人面前留过的男儿泪,原来竟也是这样不听使唤,如同早也不在了控制的心跳,那般跃动,是从今日、那天,还是……初见? 

“够了够了,再多就不是为了我了。”离若伸指拂上他颊,轻笑,“你这玩意儿本就精贵,肯给我这一滴,我已够了。” 
竟是笑得这般透彻! 
说得没错啊,泪少不因情薄,只因心太小太小,容不得太多太多太多…… 
你是佳人独遗世,我却不是汉皇恩倾国。 
“呀,叫你别再哭了,你怎还……”是该喜还是该恼,哪里想到这仅剩的片刻光阴竟是用来哄他的,那自己这颗心儿又要谁来平复?不禁冷笑了一声,“我说够了便够了,不要你把属别人的那份也拿来施舍我,更不要你替别人猫哭耗子。” 

说话间,见那人已擦去眼泪,淡然展了笑容,心内不由一阵欣慰复辛酸:这人……这世上怎就偏真存了这人,懂得,却又求不得。 
他怎会不懂呢?凋零的花也有它自己的香,怎样的结局也都是自己走的路:在箭上涂毒的那个,不过是因志在必得容不得差错,见神弑神见鬼杀鬼,当真能说是针对了谁?而另一个莽撞搅局,说到底,不过还是个孩子啊……本就是谁能左右了谁去?可为何,想得通也还是那般痛,什么东西终归回避不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谁,谁之过?! 

“既然笑了就不许再皱眉。”她咳嗽了声,强笑,“浮生常恨欢娱少,且含笑对今宵吧。今天可是离若的好日子,但瞧你这贺礼送的……” 
却对上他仍盈珠光的眼——“那个不算!” 
“呵?”她可承不起他再多赠一颗,再多她就会误会,就会以为…… 
“你还想要什么?”什么在他眼中流过,“告诉我。” 
一时错愕:那……是什么?不是吧……“我想要你……”眯起眼,笑得可还如以前般媚以前般娇以前般拒着又迎着?呼吸已经近在咫尺,好想就这样把眼睛闭上,让他的气息凑近再凑近,可为什么就是舍不得闭呢——哪有睁着眼做梦的?仿佛已能感到那份柔软,她看到他也仍睁着眼,那微澜的眼波,往事刹那重叠—— 

原来,竟是真的!他竟也记得那日呢,那日她没能落下的吻,她没敢放下的真心,原来他竟真是懂的!原来那天她没看错:他竟也在期待着!原来现在她也没看错:他眼中那是……那……是……那就是呢! 

清泪,顺腮而下,她却偏过了头去:“贴那么近干什么,报复我当年欺负病人呀!”顿了顿,转过眼来,她对他轻轻笑开:“我想你记得我就够了,可不要记得太深,不要记得太牢——人生里记得越牢的事往往都是越悲伤的。我只要你能记我如首曲,高兴的时候拿出来吹吹,或如首诗,感怀的时候信手翻翻,就足够了。” 

呵,不肯告诉他的,说是出嫁,其实也有她的一份私心:就是要和他扯上关系,就是要与他这般纠缠,不管是会让他头疼还是烦恼,总之,就是哪怕是让别人的嘴来提醒,也要他记得,记得…… 

一首曲会否太轻,一首诗会否太淡……一生唯一知己红颜,“君潋不会忘离若,永远。”这份动容,她可懂得? 
怎会忘呢?我会记得初见经艳,记得授笛纠缠,记得昨夜你追来明山,掀了裙子就跳上马车,一边喘气一边说:“糟了,你那学生好象发现什么了,可别引人追过来……”话还没说完,正巧马车一个颠簸,你就那样跌在了我怀里,没想到你的脸竟比我的还红……我还会记得,你逼我和碧儿先走,而自己去引开之惟,分手时你掀开了马车的窗,对我笑着笑着一直笑着……所有的一切,现在才知晓,抑或是现在才承认——唯一允过下次的,唯一许过来日的——那原来,是心动啊…… 

永远?呵,干吗也说这个,好象那些个甜言蜜语的公子哥,那她可不可以得寸进尺?想着,觉得身子已比方才更倦了,离若抬起眼来:“还有……我想要你那管笛呢。”说来可笑,始自第一次的纠葛,总也难以割舍。 

微一怔后,他点头:“可惜没放在身上,我给你再做一管。” 
片刻沉默,她也点头:“好啊。” 
一管笛不能赠二人,但可以做管新的,专为她,不是吗? 
如此,此生便再无憾了……真的。 
只是有点小小的惋惜,不能现在便听到那笛声悠扬,若有一曲高山流水,这没有新郎的远嫁才不显凄凉吧……还好,只是很小很小的惋惜罢了……她笑笑的想着。 

渐渐的,身体冷起来了,眼皮也重了许多……可是却并不悲伤——是谁,谁的怀抱这样温暖,是被谁这样紧的拥着—— 
是你吗?我的君郎? 
这便是离若的洞房花烛夜吗? 
真幸福啊…… 
就是,有一点点累,就一点点……真的…… 
就此别过吧—— 
呵,对了,忘了问你一声:若有来世,你可愿真的……娶我? 
“君郎……”微笑里,花已谢了。 
吻,轻轻的落在了那冰凉的唇上,仿佛……承诺。 

君潋在屋里待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出来时,天边仍还是残阳如血。 
“先生……”之惟走上前去,想说什么,却终是低了头。 
君潋便扶了他肩:“碧儿没和你说什么吧?” 
他摇头。 
君潋望向那默默流泪的婢子,她也抬了眼望他,看了眼,终于明白了什么,“姑娘!”喊了一声便冲进了房去。不一会儿,房里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先生……”之惟只觉头皮发麻,心里不知是难过是愧疚还是恐惧。 
君潋没有看他,只说:“世子跟微臣去趟西山吧。” 
他没敢多问,只注意到那人的容颜苍白。 
一直到了西山,大约是奔波的缘故,之惟才见他先生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映在一片青青翠竹中却又透露出某种惨淡来。 
君潋一直没有说话,更不解释,仿佛一开口便会有什么再也压抑不住。之惟只听得到他砍削竹子的声音——珍贵的湘妃竹岂是哪里都有,但别处也自有各自的一方苍翠,一样值得观赏珍惜,也一样可以拿来做笛。而这其中,西山“金镶玉”竹也算得上另一种极品。于是他能想到他此来的目的。只是没想到离若在那人心中竟会那样重。也许,在这刻以前,谁都没有想到。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但在春天,朝日长季节走,此刻天空也仍透着份明亮,就是霞光太艳,照得每个人都带着层橘红的光晕,显了几分朦胧。 
之惟不禁转眼望向四周,竹林之外可见兰若耸立宝殿巍峨——他们正身在西山的卧佛寺内,只是却非来拜佛。风中飘来声声佛号,听不真切的救苦救难阿弥陀佛,他却忍不住勾了唇角,有几分讽刺的想起入寺时情景:方才他二人要入寺,却被知客僧给拦了,言道今日寺中接待贵客,烦请改日再来。再问才知是朝中几位权贵夫人前来寺中参禅赏花,不让外人进入。不由忿忿,这般趋炎附势,谁还怕了谁去!刚要亮身份,却被君潋阻止:“世子若这般以势压人,又与旁人何异?”他听出了他语中难得不掩的嘲讽慨叹。只见他笑了笑:“请小师傅代问方丈一句:寺中佛像可都是石头雕刻?”知客僧下意识的“恩”了一声,虽不解还是跑了进去。待再出来时,已跟来了老方丈,“老衲惭愧,施主请进。”便将二人迎入。他还不解,可见了君潋的神色又哪敢多问。这时,旁边倒有一人轻笑:“石雕的佛像可也都是铁石心肠?”他看到那人是跟着方丈一同出来的,方丈对他态度恭谨,于是对他出言解惑也无感激,更何况他的目光还时时停留在君潋身上。幸好君潋也未要方丈再接待,径自入了竹林…… 

走神时,君潋已经忙完,他看到他手中完成的笛子:碧青的笛身,却在两边都镶嵌了金黄色——这便是“金镶玉”竹的特别——精致而华丽,没有斑斑点点,许是点点斑斑都藏在了人心间。 

君潋将笛拿到了唇边,顷刻间便荡起悠扬的笛声:仙乐飘飘,可能飘入天尽头香丘中?伯牙碎琴,子期何在?怕只怕,红消香断,唯见血痕……于是只两声,他便收住了,眼神中有着几分寂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