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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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兰-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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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答,忙偷眼看他先生。 
君潋便道:“温了。” 
兰王轻哼了一声:“温的什么书?” 
“《史记》。”君潋笑答。 
“哪一篇?” 
“《孙子吴起列传》。” 
“是吗?”兰王看向之惟。 
之惟忙点头如捣蒜。 
兰王也就忍不住乐了:“那好,背两句听听。” 
“……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听他背了两句,严父大约才满意了:“好了好了,等会儿我再来仔细查验你。先回府去吧。” 
之惟如蒙大赦,忙退出房去。 
一出房门便是一阵寒风扑面,不由打了个寒战,他一抬眼,这才发现黄昏已临,不知何时,暖阳光华已凉薄成了暮色黯淡…… 
他一走,房内兰王便已敛了笑,问那人道:“你刚才当真是教了他这个?” 
君潋点头。 
“你不该对他说那么多。”兰王顿了顿,“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他看着他,“既是孩子,你还担心什么?” 
预料中的,一阵沉默。 
兰王在他身边坐下。 
他的眸光随着他的动作:握拳、放开、抬手—— 
忽然,就被人紧紧拥住:“潋,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多想,多想有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会说会笑,会长大,会流着他的血有着他的骨,在他们灰飞烟灭以后还能在大地上繁衍着爱情的传说。 
“傻瓜。”他不知该哭该笑,“之惟不就是吗?” 
“你知道,他不是。”他的声音有点冷。 
他一悸:“虎毒……” 
他捂住他唇,笑得有些苦涩:“你知道的,有些事我别无选择,我……” 
谢你,谢你没直接说是为我。欲说还休的唇角还牵制在那人指间,终便只化了凄凉一笑。眸光若水,索性流转开去,放那人不知所措目光闪躲,君潋低眉看向手中,停了停,才抬腕。 
兰王看去,只见碧管荧荧,笛穗长长。 
他以掌覆他掌,将手心笛管交他手上:“带着。” 
“潋?”他猛抬头。 
“只当是我又陪你上战场。”他却仍望着交握两手,笑意流露,“不过,可不许轻易拿出来——那边天寒地冻的,仔细给我吹裂了,我定不与你甘休。” 
“呵,说得好听,还不是面薄,怕我在三军面前露了这个!”空出的一手执起交缠发丝。 
他笑得淡倦:“你说怎样便怎样吧。”只是,仍不肯抬眸。 
不必抬眸,不抬眸也能知那人怎样又猛的低头,怎样说不尽道不明千种纠葛万般离愁。 
不必抬眸,抬眸只怕泪流——怎能泪流?怎能教一点星火因泪休? 
只听得耳边语音缱绻:“你放心,我定好好收着,一如——怀中珍宝。” 
他点头,含笑。 
映着窗外,斜阳正好。 

TBC

这次出征的谕旨下来得很快,就在之惟听君潋说了两天以后,兰王便被封了大将军王,领八万精兵开赴朔方。至此,前方战败的消息却仍未明发。但无论朝野于此都已心知独明,朝中表面上尚算过得去,民间却又已传言纷纷。 
之惟经历了这几年磨练,虽早对这嘴皮子翻覆不胜其烦,但也深知这防民之口的利害。于是,当圣旨降下言曰上元之夜圣上要与民同乐共赏花灯焰火时,他已能想到其中的稳定人心之意。此外还有一点,便是兰王等众皇子也齐随圣驾一登城楼观赏灯市,这本应是件荣耀之事,他却不知为何总觉闷闷。至今记得听说此事那天,成王恰也在兰王府,当时便笑道:这是皇上特为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王饯行,当真好大面子。兰王就答还要靠二哥照应。他听了,忽觉忐忑,抬眼正触四道目光交汇于自己身前,就忙别开了眼。 
此后便是上元一夕灯花,十七大军开拔,成王代天率百官送将,直到神武门外。眼望父王又一次远征,他见那旗帜招展军威浩荡,也跟着一时激昂。似乎因此,他并不太担心前方战局,在他心中,父王毕竟还是那个百战百胜的父王。 

果然,正月最后一天,两万先锋部队兵贵神速,先袭乌桓赶来增援部队,迫其撤回彼方国境;二月初三,反围乌桓围城部众;初五,兰王亲率六万主力抵达,两股合力,一举击溃敌军,彻底解除朔方之围;初十起,兵分三路扫荡残寇,陆续收复陷落边城;未至月末,乌桓军队已被悉数逐出轩龙。 

边境战报这才堂而皇之的布告天下,一时间举国宽慰,三军欢腾。 
然而之惟却知朝堂之内并不会就此平静:如今加上杨开残部,统共有十余万军队驻扎边境,这浩浩荡荡人马下一步究竟该何去何从?要再襄助乌桓哪方,还是哪方都不助?此外还有要如何处置杨开?若按之惟想法,如此败军之将依律制裁就也罢了,但没想到朝廷中竟也为此争论不休。更有御史上表弹劾杨开里通外国、勾结外族、祸乱三军等十余条罪状,条条至死。这样朝里便又分了几派:有的主张押解回京,详加审讯,有的则主张就地处置,已儆效尤。而前方传来的消息只有:兰王按兵不动。 

这些还都是明面。身为皇亲,他更被迫与无数传言为伍,真真假假,他耳中听着,脑中忽然就浮现出这几日先生雪鼎烹茶情景:梅花雪水于壶中渐沸,静而动,冷而热,气泡汩汩浮出,涛烟淡淡而起,片刻光景,却胜千言。 

如此,便对接踵而至的一切都不意外:三月初五,春风吹绿江南岸,北地朔风犹刺骨,风中突然传来我军进兵乌桓消息,顿时举朝震惊,还未及反应,初八暖风已送捷报:我军攻克乌桓东部重镇陵关,占据贺兰山口。这才知道前几日的“按兵不动”中,原来兰王早已暗中派遣五千精兵翻越贺兰山脉,直插陵关东门。待伏笔埋下,他便亲自率军同时猛攻其余三门,鼓炮齐鸣时,敌军正死守三面,却不料背后东门天兵忽降,军心立溃。如此,我军一举夺城。 

情势立改…… 

三月熏风阵阵来袭,催人昏昏欲睡,之惟趴在弘文馆内的课桌上,边听课边冥思,想着想着便神游了天外。 

一时竟似身在广袤边疆,血海沙场,眼前刀光剑影,兵马穿梭,血火杀伐中恍惚可见父王玄盔玄甲于戎马倥偬处光华熠熠,如血泊中升腾的一团火光。 

“父王——”不知为何,慌乱的心跳似要撑破胸膛,想喊却听不到声响,黑幕变换中,眼前兵马忽然消失,一条鲜红长幡骤然甩过他身旁,刚及躲过,他屏息凝神,这才看清那“长幡”竟是一条大蛇吐信,再看,蛇竟还不止一条,而是三条对峙,互不相让,姿势还都有些怪异:竟是一条咬着一条的尾巴排列,而若有一条松口回头去攻击后面那条,二蛇互噬之时,剩下的那条便会毫不犹豫的照着一条的尾巴再咬上…… 

“啊!”忍不住低叫了一声,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他猛一睁眼,才知道方才竟是盹着了。想起梦中情景,心跳犹在怦怦,定了定神,才想起此梦渊源: 

前日,他自己在桌上放了三个元宝:“这是父王,这是乌骨那言,这是乌骨怀金……”摆着摆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啊,我明白了,先生,先生!”他指着那一字排开的元宝大叫: “先生你看,这像不像是条蛇?” 

君潋走到桌前来。 

他贴在他身边,不由想起以前他拿元宝给他讲解战局的情形,忍不住抬眼,视线正触他长睫——浓黑的色泽还似儿时瞧见,他记得当时正是习字时候,那人手把手的教导,而他往往反写得更差,只会屏着呼吸随那人滑笔写去,墨迹淡远,外逸内刚。 

只觉耳边有微风拂过,“世子觉得只有一条蛇么?” 

他恍然大悟,脸却又不自主的一热…… 

下意识的又摸上自己脸颊,竟又有点……他不由一笑,却被人猛的一扯。他一惊,刚要恼,却先见到了扯他的邻桌眼中的慌张,顺那目光看去,终于看到了站在他桌前的师傅的铁青脸色。 

他忙站起了身来:“桓师傅。” 

“兰王世子,请背诵一遍方才老朽之讲义。” 

“……”他自不能,低头不语,听到旁边窃笑。 

“咳咳,那请问世子:方才尊驾何之?” 

他更无言,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只得道:“师傅,是我错了。” 

谁知——“世子不忙认错,老朽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请问世子方才何之?” 

“……” 

“世子但说无妨。” 

他咬了唇,道:“周公处。” 

四周的龙子凤孙们已笑声一片。 

难能那桓助教竟仍不笑:“所见何事?” 

他忿忿抬头,只见桓师傅一如往常严肃,满脸皱纹中黑炭般的一双眼,平日里瞧了只觉一派正气,威严得连他们这群天家顽童们也不敢时时正视,却不料此时这一看竟看出了些不同来,只觉那目光虽正却带得几分压抑,竟似是箍紧了自己不够更要强压了人去,蓦的火就窜了上来。 

桓助教仍是正色:“世子请说。” 

他却已能瞥见他眼底的霜雪之色,心里忽然有什么透亮起来。耳听得同学乱哄哄的笑作一团,他更知他们恨不得他道见的是“高唐云雨”、“一晌贪欢”,想着,反定了心,看着他师傅眼睛,他从容言道:“学生见的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一言既出,四下陡静。 

只余馆中一老一小目光相对,半晌,桓助教方轻叹了一声,挥挥手,以为他是要责罚,却哪知他竟是摆手下课。 

众学子鼓掌欢呼,一哄而散,还不忘纷纷向之惟挤眉弄眼示谢,笑闹中很快便都去远了。 

之惟反没忙走,立于门槛前悄然回望,只见那桓助教摇着头,神情中似郁似愤,他看不清楚,只看得清他腰板挺得极直。正凝神间却被几个同学推动:“还不走啊!” 他随着出门,春风中,老学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不知怎的,之惟的脚步就慢了下来,直到自己踱回了王府,竟还有几分郁郁,便想去君宅,看看天色,却想起君潋自入南史馆来,常是翰林院和宫里两头跑。宫中史馆就设在文华殿,紧邻藏书的文渊阁,而之惟上学的弘文馆也与文渊阁一处,虽是比邻,二人这许多天反少碰面。每每待之惟寻去君宅也都是傍晚以后了,暮色菲薄中见到那忙人,每每错觉他又清减。 

估量着此时君潋只怕也还未归来,百无聊赖中,他提了宝剑踱到院中,想起父王勇武,不由豪气大增,刷刷的便舞了起来。如此不觉天色已暗,他收剑抬眼,只见苍穹中几抹染成了绯红的云絮,越往下颜色越红艳,教人看着别扭。 

正疑时,忽听得步履匆忙,人声渐近:“世子可回来了?”——竟是兰王妃。 

之惟已很久没见她如此情绪流露模样,只见她一见他便舒了口气似的:“惟儿,你果真在!是自己回的?怎也没个下人看见?可吓死母妃了。” 

“母妃,怎么了?” 

兰王妃掏出丝帕擦了擦他额上汗珠:“没事,你回来了就好。” 

“母妃?”他便躲。 

兰王妃只得道:“主敬殿走水了,据说火势不小,已连着了周围数殿,什么文渊阁、集英殿,听说连弘文馆也遭了殃,我一想惟儿怕还在那里,可真担心死了。” 

之惟听了一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心上却又猛然一紧,出口已成了:“那,文华殿呢?” 

兰王妃面色一凛:“这……” 

“母妃?!” 

兰王妃摇头:“母妃当真不知道。” 

他一跺脚,撒腿就要往外跑。 

“惟儿!”却被兰王妃拉住,“别去!危险呀!” 

“母妃放心。”他望着她写满忧心的眼睛,笑了笑,“孩儿去去就回。” 

“惟儿——”听得兰王妃仍在身后呼唤,他却已出了院门。 

因此,他自然没有听到沉香问她主子:“王妃,您放心,世子不会有事的,宫里那么多人,还怕拦不住他?为何您担心成这样?” 

“不,这回不一样啊。”兰王妃仰首望向天宇,“这回,我真怕,真怕会失去他们……你不知道,我心里比谁都明白的……”不知是霞是火的光芒映红了她的脸庞,也不知她是说与谁听:“天火啊,你明白吗?” 


之惟只顾快马加鞭赶至东华门外,只见门内已是浓烟滚滚,整片天空都已为火光染红。他要进,自然被侍卫阻拦,于是他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中的剑:“让开!” 

如此,终于闯进宫内,四下望去,只见一片烟尘纷乱,他记得方才听守门侍卫道:“君大人刚出了东华门,里面就走水了,他竟就折回去了。”而刚刚听到的消息则更让他着慌——“下官……下官刚才似乎见到君翰林去了弘文馆。” 

急忙前往,烟熏火燎中他见广厦刹那倾颓,“先生——”一把扑去,却被人紧紧拽住。他挣扎,想拔剑,但拉住他的人太多,他看不清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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