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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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兰-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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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都明白,明白的。 
可喉口心头为何仍是那般酸涩? 
“潋?” 
抬眸正对上他幽深的瞳,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忙将袖口捏得更紧,却听他道:“到山顶了,你下来看。” 
依言看去,果见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成片的野菊洁白有如清雪,在碧色天水间燎原般铺展着。 
兰王拉了他手,走到湖边,天光云影漫然而过,人世气象荡漾于波,不但是兰王,就连君潋一时也只觉心头旷达,万千沉浮于胸中纵横开阖。 
兰王神色安详,缓缓言道:“兰卿,总有一天,我要与你如这般并肩看天下!” 
虽有预感,君潋却仍不免心头一震,但此情、此景、此心,哪一样是能拒绝得了的? 
天下啊!凝眸于那十指交扣,心知君潋二字从此便要与这江山纠葛:会当临绝顶,才得一览众山小,天长地久要用自己的双手求获!终于绽放一抹微笑,语仍清淡:“昊,不管你做什么,我总是会陪在你身边的。” 
兰王一声欢呼,将那人抱个满怀,天风一时激荡,无数霜叶纷纷落下,胜似花雨缤纷。 
江山如此多娇,难怪英雄竞折腰!透过兰王肩头,君潋凝望此美景,心头一阵感慨。 
却不知兰王只道怀中充实、心房满满,哪里还有一丝空隙放进一水一山? 
一生一世一双人,纵情深若此,却也终错会了这一瞬心念…… 
水天那头,一群飞鸟点破沉寂,君潋望向那头云蒸霞蔚,问道:“你可是打算要抢先机?” 
兰王摇头:“如今之势还不允我妄动,我只是听到了一个消息,不知该如何利用。” 
“什么消息?” 
“宫里短了瓶‘点幽蓝’。”兰王沉声道。 
君潋暗吃一惊:须知这点幽蓝乃是皇家独有的剧毒,其毒性不下于鹤顶红,却又无后者之烈,能置人于死地而毫无痕迹。因此,皇室收藏之也是小心翼翼,据说是派专人保管,定了数目的,除奉圣谕,任何人都不得动用。“你难道怀疑……?” 
“你也这样想?” 
“不,我不敢这样想。”君潋语音飘忽,却字字拨人心弦,“毒害的事,为何要在现在做?天时地利人和,哪样也不致把谁逼到那份上去……我想那瓶药只怕是别有用途……” 
“你总把人想得太善良。”兰王冷笑了下,“宫里头的事,有几件是能按常理推断的?我看不管这药的下落如何,父皇都已经开始防范了。方才你问说防的是什么,现在可能解释了?” 
“能解。但却不为这瓶毒药,这药只让我更确信一个猜测。”君潋清浅一笑,眸中隐隐有光。 
“什么猜测?” 
君潋看向他:“恕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次病了的恐怕不是太后,而是——皇上吧?” 
兰王眸光一跳:“怎讲?” 
“王爷你想,皇上这般大费周章难道真能为了一瓶毒药?皇上他大权在握、天下归心,这点鬼蜮伎俩他如何会放在心上?而他却一反常态的借皇太后染恙而避到了天坛,这只说明了一点:那就是皇上目前只手控制不了局面。所以他才不得不开创如今这制衡之势:一方面借助皇太后的力量,一方面则让各位王爷互相牵制。”君潋静静说道,“我猜想点幽蓝至多是条导火索,又或者根本是皇上自己放出来的风,要将朝野的目光都吸引到那瓶子上去,而不让人猜到那个最容易想到的答案:什么才是皇上他老人家最紧张的?惟有龙体欠安,却储位未定。” 
兰王长出了口气:“老天!潋你怎想到的?” 
君潋微笑:“其实这是个最不用动脑筋的猜测。王爷和其他人只怕是身在京城,又对八面来风都太过在意,这才会失了判断。” 
“但……你又怎能这样肯定父皇的病与点幽蓝无关?”兰王沉吟。 
君潋只是一笑:“我也不知道,不过是些执着的预感罢了。” 
兰王隐约觉他话外有音,却不及细究,脑中飞转不停,又道:“但父皇身体一向康健,禁宫一块虽说是二哥管着,我却也一直是有注意的,并未听说父皇最近有甚不适啊,二哥那头也看不出什么动静来。” 
“只怕是皇上刻意布置了吧,又或是病起突然?”君潋也有些揣摩不透。 
“突然?让我想想,父皇最近似乎召见得少了些,自从那次圣寿宴之后,他好象的确是再没单独召见过谁……啊,对了,是什么时候来着,似乎听说父皇喝水时呛着了几回……啊!”一道闪电划过脑海,言语中不觉已带了颤音,“父皇他会不会是……中风了?!” 
听他这一说,君潋也反应过来,立时倒吸口凉气。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心都往下一沉。 
兰王踱了两步,盯着那头落日,半晌才说道:“我看,这是十有八九的了。难怪父皇要这样费心思,只是不知他到底心意如何啊。” 
君潋走到他身边,温温一笑:“君潋又要说句傻话了,你可别恼。” 
“什么话?”兰王正思绪芜杂不堪其扰,却见夕阳之下他柔和一笑,竟然顿时宁静了许多,顺手拉他席地而坐,柔声道,“你说说看。” 



君潋伸手抚弄着身旁野菊,淡淡道:“王爷你看这些野花,每一朵都生得差不多似的,但仔细看来,却是一花一千秋的。哪朵枝好,那朵花娇,只要是明眼人好好观察,便都能看出端倪来,谁也埋没不了,可硬要说哪朵是最美的,却又有些困难。如今朝堂之上,各位王爷也如这菊花一般,在皇上眼中自然个个都是好的,有什么缺点,皇上也知道泰半,所以在他老人家来说挑谁不挑谁只怕也是两难。”清风吹来,拂乱了几茎发丝,他伸手拨开,放眼而去,遥指风中花枝飘摇:“可是现在,一阵风来,你看这些花,区别就明显多了:有的折了,有的落了,却更有完整无缺的。何也?盖顺风而动耳。” 
“你是说:我什么都不要做,顺着父皇的意思办就好了?”兰王把玩着几片落花。 
“皇上既然不想让人看出来,那就跟着他隐瞒好了。王爷该办什么差便办什么差,想查什么东西也只管跟着别人去做个样子,只要把握好二者分寸——何者要尽心尽力,何者是蜻蜓点水。皇上是天底下第一明白人,自然会了解你的心意、你的体贴。” 
“好!就这么办!”兰王击节而起,一把抱住君潋,手中花瓣撒了他一肩,“我的潋啊,你简直就是孔明再世!” 
“少来!”他悠然一笑,避开他凑近的唇瓣。 
他却不依不饶,呼吸已近在睫前:“你怎么能什么都料得到呢?” 
闻言,君潋正拂落花瓣的手忽停了停:昊,你真当我是神吗?潋能做此判断都乃事出有因啊。手指不由滑落到了袖口之上:只因我已猜到了那瓶点幽蓝的去向…… 
一抹苦笑还没成型,唇已被人狂热的掠夺了去,他闭上了眼,一声轻叹便碎在了唇齿纠缠之间。 

重阳过后霜降,冷清秋意一日胜似一日。天虽仍高远,却已少了几分当初的明朗,蓝底子上透露出掩不住的灰色来。 
之惟告诉了父王成王交代的事。兰王听了,未发一言,便自去了成王府。 
之惟于是留在君宅相候,一直等到掌灯时分,却仍未见他归来,不由有些心焦。望望对面而坐的君潋,只见他神色如常,教人猜不透他对那事是否知晓,犹豫了下,终是忍不住问道:“先生,你……” 
却不料——“该微臣了?”君潋手上棋子就要落下。 
之惟忙拦住他:“先生,我还没下子呢。” 
君潋收了手——原来竟没一个心思在那棋枰之上。 
之惟暗笑,故意轻咳了两声,才重重落下一子。 
君潋垂睫凝视着棋枰,见状似乎一怔,随即便笑了:“世子棋艺又进步了,请容微臣好好想想。” 
“先生不急。”他的视线从棋盘上挪开,悄悄凝睇于那沉吟的身影,见白衣清寒,在外随意的披了件宽袖夹衫,光影流照皱褶之上,恰似一江春水蜿蜒。正心猿意马时,忽见那人抬起头来,他眼波一荡,忙又看回棋盘,这一看不由一愣:“先生,你下在哪儿了?” 
“微臣还没下呢。” 
“啊?”他忙再细看棋局,终于不能置信的发现棋盘上扭转的形势:方才还成竹在胸的布局竟在刹时倾覆。 
君潋看来早知他疑惑,如今换成他假咳连声,遥指棋盘微笑:“世子,你方才那子是不是放错地方了?你本是想放在这里的吧?” 
果然!他懊恼的看着自己放错位置的棋子,再懊恼的看着那个莫名其妙反败为胜的人。 
君潋笑得好生无辜,懒懒挑眉看他:“可要悔棋?” 
烛火一跳,映那容颜如玉,之惟一呆,随即咬了咬牙:“不悔!” 
君潋被他咬牙切齿模样逗得差点又笑,却正瞥见少年眸中的某些深沉。淡淡一笑,他不动声色,拈了枚棋子在手:“世子既不悔,微臣可就要趁人之危了。” 
之惟目光被拉回棋盘上:“先生可不要把大话说早了,看我如何只手扭乾坤!” 
“是是,微臣不敢轻敌。” 
之惟听他语中带笑,不由涨红了脸,反驳道:“先生可要小心了!方才连输三盘的人可不是本人!” 
君潋不以为然:“方才是微臣大意所致,若我认真起来,连你父王也不是对手呢。” 
“先生能赢过父王?”兰王在皇室中素有“国手”之名,之惟自是向非敌手,如今这手下败将却大言不惭,由不得他不信。 
“怎么赢不过?”君潋眉间隐隐含笑,“与他对弈十年,总归有输有赢。” 
十载流光偷换,面前人影早改,奇的却偏有什么仍留原地不动,影影绰绰,重合入眼前少年执着的眼睛:“可有凭据?” 
“凭据?”他想了想,言道,“世子可是清楚微臣武功之微末的吧?” 
“怎么?这与下棋有关?” 
君潋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一面轻捋衣山带水,一面声调悠悠扣启光阴之门:“初与你父王下棋,我也确是屡战屡败。你父王便道我是未尽全力,于是就提出以后下棋要有些彩头。” 
“彩头?” 
君潋两颊飞霞忽现,停了停才又道:“还不是你父王坚持?!我只得答应他:若是以后我再输棋,便要随他学武。” 
不提赢了如何,之惟自也识趣不问,只道:“原来父王还是先生的先生啊。” 
“才谈不上。”他忙否认,“世子有所不知,其实微臣在家中也曾习过些武艺。” 
“哦?” 
君潋目光投入纵深秋夜,缓缓言道:“君家百年诗书传家,历代既有名宿大儒辈出,也有不少人因循魏晋风骨,我自小耳濡目染,难免不受其影响。遥想那竹林七贤纵情天地,王谢世家傲情江东,如此种种怎不令人心驰神往?更何况连诗仙太白也尝愿‘我乘素舸同康乐,朗咏清川飞夜霜’,若真能一生如此,该当何等快意潇洒?现在想来已然是儿时痴梦,那时却也曾暗发宏愿:要效谪仙人仗剑狂歌游五岳,‘倒着接离花下迷’。于是,年少时还真曾请人教过几天剑法……” 
谢公宿处今尚在,那时少年又若何? 
之惟顺那人目光望去,但见萧索,几茎秃枝寒影与窗棂交错。 
君潋似也不堪此秋意深重,收回了目光来,望着棋线纵横,继续道:“但以那时孩童心性,哪里肯真苦练?自然是以追求姿势居多——反正李白当年身携宝剑还传说是未开刃的呢!所以你父王就说我的武功都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便非要教我扎实根基不可。可微臣都这把年纪,哪里还肯吃这个苦?他却不肯罢休,终借了下棋这个由头来强迫于我。” 
听他语气,似对这“用心良苦”颇有物议,之惟不由笑了。 
“不过,我又岂是那么容易教他得逞的?”君潋也微扬了唇角,“自定下了这个‘彩头’,我便强打了十二分精神。如此下来,与他下棋至今,我的武艺终仍能停留在‘金玉其外’,世子可想,微臣能输过多少回呢?” 
“只怕先生偷懒才是武艺不济的真因吧。”之惟却撇嘴,“以父王那样的盖世武功,只要是肯指点,就没有不受益的。” 
“呵。”君潋也不再反驳,只自落子枰上。 
之惟于是也重整旗鼓,边下棋边道:“先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学生真是好羡慕先生,不但平时能这样见识父王武艺,还能与他同上战场欣赏其马背英姿!” 
君潋听后,只是苦笑:“傻孩子,沙场有何英姿可见?血海刀山只教人担心都来不及。” 
“先生是关心则乱。父王战神之名威震四海,我虽没机会亲见战场上他何等骁勇,却也曾亲眼见过他独斗数十高手却毫不落败!试问如此身手,有多少可担心的?”之惟少年心性,不由一阵热血沸腾。 
却不知君潋动了眉峰:“数十高手?是何来历?” 
“都是御前侍卫,个个真刀真枪!”他答。 
“到底是怎么回事?”君潋追问道。 
之惟便将那夜为救狱下君潋,他怎样闯宫,怎样见皇上,最后又怎样与兰王同闯宫门的事说了。 
“竟有这样的事?为什么谁都没告诉我?”君潋听后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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