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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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兰-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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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潋……” 
“潋……” 
心头最软处猛的揪痛,喉口热得像要着火,连说话的人都发现了他的异样,起身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君潋摇头,靠回椅背,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尽量峭直,“我能否问你句:他叫什么?” 
他迟疑了下,深埋许久的名字终于蹦出唇际,如同不想竟在今日昭雪的尘封隐秘——“辛默。” 
“辛默?哦……是二甲第十名吧?” 
“应该是吧,我也不确定——发榜时我尚在牢里。” 
却不料君潋竟冷笑:“早知是他,我便绝不会让他取中。”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样的人品。”君潋淡淡道。 
“他人品怎么了?”他大怒:他有何资格鄙夷他人? 
君潋动了动唇,似要说什么,却终没有。 
他于是更急,狂怒焦躁连自己都弄不明白:“我问你:他人品到底怎么了?” 
君潋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瞳:“那我也问你:你开的堕胎药,是直接给了他表妹,还是给了他?” 
“自然是给了他,他表妹又不识字,万一吃错了……”他生生顿住,眸中惊澜骤起。 
“那你告诉他要她一次吃多少了吗?又分几天吃完呢?” 
“一天一包,连吃三天……” 
“那她是在第几天死的?” 
“头天夜里……” 
“那药,还剩吗?” 
“不……” 
君潋没有再问下去,船舱里便陷入了窒息的沉默。 
“不——”良久,崩溃般的低吼忽然从顾无惜喉中炸开,有什么,雪亮的,刺入骨髓。 
君潋别过了头去,眼中有复杂的神色。 
而那边,不知何时,低吼已变成了呜咽,仿佛坍塌的世界一片片碎裂的呻吟,顾无惜人已再次退入了椅内,杏衫下再不是从容淡定,只是颤抖和蜷缩。 
君潋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懂了吗?” 
他的手指掐进了掌心里。 
君潋将手放在他肩:“懂了就走吧。” 
他猛然抬头:那温玉般的眸子,他却怎样也望不进!那深深浅浅的波光潋滟,他曾以为能走近了,其实却离得更远!而如今,只成了一浪又一浪的寒潮萧瑟。 
君潋也看着对面的眼,黑白二色已凝成了蒙蒙的灰。刹那间,心头像被什么扎过,痛楚袭来,感同身受:这次确是自己残忍。然再痛,却,不悔。 
对视了会儿,顾无惜终于推落他手,掩面而去。

深夜里,船身摇了几摇,连带着桌上的灯。 
然后听见外面有人声,以及“扑通”的水声…… 
福全睡眼惺忪的走进舱去,看见灯下出神的人:“老爷,还没睡啊?” 
君潋转过头来:“外面有事?” 
“哦,没什么,他们说是个把毛贼,已被赶跑了。” 
君潋点头,侧耳听去,忽闻“飕飕”的破空之声。不及细想,他一把推开了窗户,看见下人们正向水面放箭,便道:“穷寇莫追!你们都停手吧,不要惊扰了旁人。” 
“是,大人。”兰王的心腹纷纷收手。 
水面这才恢复了平静。 
不多时,便有人进来通报,说是吴大夫不见了,大约是不幸与贼人遭遇,恐怕凶多吉少。 
君潋望着水上飘浮的几羽残箭,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通报的人便下去了。 
窗仍开着,船也开了,月光下粼粼的水波幽幽的向后荡去: 
走了……真的走了呢!只是没想到走得这样急,还以这样的方式,还真是……年轻啊……君潋想着,不由笑了笑,嘴角却忽有什么沁了出来。 
“老爷!”福全已扑了上去,慌忙擦拭那道蜿蜒而下的血丝。 
君潋摆摆手,示意他不要闹大。想强扯抹笑,却觉一阵晕旋,幸好福全遵命没再吵嚷,恍惚间只听见他喃喃道:“老爷,你不该让顾大夫走的。” 
不该吗?不,这没错。 
你不懂的,如果不逼他走,错的人会更多。 
只有这样,才能谁都不再错下去…… 
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知究竟有没有真说出来,只道等从黑暗中再睁开眼时,船已入了京畿水域。 

水入云际,云天那头是谁声朗朗清歌一曲? 
推门出舱,见秋高天阔中一人策马,漫吟一路,逐一路波浪: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锦衣华服,衣袂翩翩,教人刹那错觉…… 
直到船停,马驻,那人笑脸相对,一声“先生——”惊起他一时恍惚,这才看清面前矗立的身影:分别不过一月,十二岁的少年竟已有了大人模样,眉目中依稀风采卓然。 
还来不及感叹流光塑造,那身影已跃到了身前——竟是从马背上直接跳到了船上,船身摇了下,似也难承这般热切——“先生,先生,你真的痊愈了啊,真的啊!”欢呼雀跃中终又重露原先模样。 
“世子。”他笑,任由他扯着上岸。 
“先生,好想你啊。”之惟边走边笑,忽眨眨眼,“父王进宫了,就让我来了。” 
这孩子!难道竟看出了方才他一闪而逝的失落?君潋不由脸一热,忙岔开话题去:“世子刚才唱得不错啊,绿杯红袖,清歌疏狂,真是长大了啊。” 
长大?说者无意,却不知这二字直撞入少年胸膛,这次轮到之惟悄悄脸红:“先生笑我!” 
“哪里!世子这一阕《阮郎归》,的确是歌出了几分旷达几分狂啊。”君潋微笑,话锋一转,“不过,此词乃是词人晚年失意时作,不免有几分沧桑之意,以世子如今的年纪,只怕歌来太过风霜。” 
谁道年少不识愁滋味?之惟听了,不由眼波一暗,却仍不肯放弃的牢牢凝望:先生啊,知否,知否?我也解天凉好个秋。 
君潋只笑,拍拍他手:“世子,在微臣看来,以你这样的年纪,吟的当是‘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曾经少年心性,此刻吟来可有几分苍凉?光影重叠,眼前少年顾盼之间,细看来竟不止是肖那人的,另有几分不得不承认多半是自己这为师者添上。然无论怎样,却都只愿将曾有的豪情分付,年华消磨的失意不要教他品尝。 
于是,作老师的抬眼望了水天辽阔,朗声相告:“对此黄花地碧云天,世子该当如此作歌,才不枉这少年光景,风里情怀!” 
“先生教训得是。”之惟望着他,终也笑了,眼里流出暖意,“其实学生也是刚看了晏几道的集子,觉得这首好念又应景,就想着拿来买弄,却被先生看穿了去。” 
“应景?”他恍然,“呵,今日是重阳?” 
“是啊,先生。” 
难怪说他父王进宫去了,不由奇怪:“世子,你怎没进宫?”年年云山亭登高野宴应乃皇家不移之习俗。 
“先生刚回来,自是不知。”之惟凑近了道,“这几日太后在东都身体违和,皇上担忧,早已亲往天坛祈福去了。朝政上都是父王还有几个伯王在管着;东都那边,母妃和其他的伯母们都争先恐后的赶过去侍侯了。” 
君潋“恩”了一声:“那今天呢?” 
“今天是亲王们代天赐宴群臣。”之惟说到此,脸上难掩的骄傲,“可是由父王主持呢。” 
君潋不由一笑,思绪已不知飘飞何处,身子却忽然一轻,竟是被人腾空抱起,还没惊呼出声,已对上了那双梦了千百回的眼,正于咫尺处凝睇…… 
真正是多年的清雅修为已入了骨里——兰王见君潋竟能当下褪去了惊色,换上了淡静:“你怎来了?赐宴的事呢?” 
兰王便也学他样轻描淡写:“不就是给诸位臣工一人发了一块花糕嘛,早早就全打发了。” 
闻言,君潋又好笑又好气,刚要再出言,却听那人一句—— 
“来不及来看你,我的兰卿。”眸中已是火热光景。 
一声轻唤终于惊起相思时,蓦然发觉自己竟身在马背之上,揉在他怀里,君潋登时红了脸,再拿不出方才宁定:“你快,快放我下来!这……这成何体统?” 
“挣扎成这样,看来真是好完全了!”兰王在他后颈吐着热气。 
他哪会不解他言中暧昧——上一次这般忸怩,已是多久前的过去?如今当真能回得去?心头一动,回眸正对上那人坚定的笑,铺开崭新一页的沉迷,不由低语:“你这样子,我还敢不好?” 
兰王笑了:“真好全了?那骑马行不行?” 
哪敢说不行?“行吧……” 
话音未落,人已又一次腾空,转眼间身体已落在了另一匹马上,只听身后那紧拥的人笑着:“真行么?” 
“行。”手肘给他一下,“还不下去?” 
兰王便跃回了自己的坐骑,鞭梢一扬:“潋,咱们登高赏菊去!” 
之惟眼望着二骑并辔绝尘而去,心里酸酸甜甜,不知何计相回避。正要策马回府,却见眼前几骑弛来,在他面前勒住了马,听得一人轻唤:“之惟——” 
他定睛看清了对面的骑士,只见雍容的朝服衬托那人势如冷山,容若寒月。反应了半晌,才叫出声“二伯……”然后就要翻身下马:“之惟给二伯请安……” 
“免了。”成王昱看着他,眸中有什么一闪而逝,轻轻道,“就这样……很好。” 
“是。”之惟觉得有点尴尬,便问,“……二伯此来可是有事?” 
成王依旧没移开目光,问道:“你……父王呢?” 
“父王和先生登高去了。”他答得极快,目光不自觉的飘往远方,远远能见山峦起伏,柔和的轮廓宛如什么人的眉峰…… 
成王见了不由皱了下眉,恰好落在甫回神的之惟眼底。 
心头忽有什么东西开始来回摩挲,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小手爬啊爬上谁的眉心——“父王,不要再皱眉头了,你皱着眉头好丑啊,之惟给你揉揉……”还有更多更多的,小手爬啊只爬到了空荡的窗边——“父王为什么不来呢,嬷嬷?父王在哪里啊?父王——” 
曾经的期盼如今近在眼前,却见那眉心已烙下了皱痕,是任谁也抹不去的岁月深刻。之惟清楚自己是再也伸不出那手了,如今只能是握了握缰绳,抬眼正视:“……二伯,若是方便的话,您有事可以跟之惟说,之惟会转告父王的。” 
成王略略一笑,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那好吧,你转告他:方才他走得急,没听见几个御史来说要上折子揭秋决里‘宰白鸭’的事……” 
“什么叫‘宰白鸭’?”之惟不解。 
“‘宰白鸭’就是有些大户人家犯了死罪,自己不伏法,却买了个替身代死。懂了吗?”成王边答边掉转马头,与他并骑。 
他点点头,又问:“可秋决不是还没行刑吗?” 
“是啊,但‘宰白鸭’都是要从下买到上,预先做准备的,所以现在就要打通所有关节,把替死者送进牢里才行。” 
“难怪!所以御史们才要现在上折子,不但是因为怕行了刑就来不及了,也是因为现在是捉贼拿脏,最容易抓证据吧,是不是呢?”之惟侧过脸去看成王,“二伯?” 
成王方要上翘的唇角便又抿了起来,转眸向前:“是的。所以,你四伯一听说这事,当场就要下令彻查京兆的监牢。我道你父王不在,就劝他还是等几个亲王商议了再说。不过这事情实在不小,光我们几个怕也还是定夺不了,多半是要奏报皇上的。你跟你父王说,让他提早做个准备,明天到我那里,几个兄弟聚齐了再商量商量。” 
之惟认真听着,脑海里一些人一些事隐约浮现,却又抓不住头绪。 
成王在他身侧,不知何时又转过了眼来,注视着他沉吟,好一会儿,终于出言:“记着别忘了……我走了。” 
“啊!”之惟醒过神来,又要下马,“恭送二伯。” 
成王搭上他执缰的手:“不用了。”顿了顿,竟还是先前的那句话:“就这样……很好,很好。”说罢,便松了手,兀自策马而去。 
烟尘扬起来,之惟低下了头去,说不出心头滋味。忽然间电光火石一闪,他一个激灵,转头问随从道:“对了,怎没见吴大夫?他人呢?” 
“禀世子,我们在归途中遇到了水寇,吴大夫多半是被他们掳走了,如今生死未卜,怕是已经遇难了。” 



“什么?!”之惟却一瞬间煞白了脸色,心中什么急如惊鼓—— 
我知道了!那“宰白鸭”说的可就是你么——父王?! 

洁白的手指摘下一片枫叶,悠悠把玩着。 
逆着秋光,他看那人的浅笑,那人的清眸,也看那一片深浓秋意将那一身白衣染成明霞颜色。 
他则低眉注视着手中的枫叶,延着那一条条清晰的脉络,想那浓绿如何褪成淡黄,再如何喷发,成就这如血艳泽。 
身外,流空万里,白云千重,南去的雁鸣扰不了这清寂一刻。 
忽然很想很想给他个拥抱,几乎要伸手,却又像是怕打破什么…… 
君潋一抬眼,正望见兰王的犹豫,望见他微红的脸映在红叶间,烂漫如春色。想讽他,却终没出口,只道:“想什么呢?” 
兰王回了神,笑:“没什么,就是想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故意要赶在这重阳的?” 
“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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