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货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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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货外史-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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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杀猪的。”李大年叫住屈鹤。

    “恩?”屈鹤站定,等下文。

    李大年红了脸,九曲十八弯扭了半天,才冒出麻花似的一句:“谢啦。”

    屈鹤的嘴角淡然地勾起,微微颔首。

    明月江南岸,绝世出尘姿。白衣如飞鸿,肩上扛肉猪。

    李大年发誓,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屠夫,而是一朵纯洁无暇的二十五岁的老圣母白莲花!

    他最受不了人家对他好。

    他虽然是个粗人,但是却生来有些见识,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生来的品格,就像烧菜得放盐,桌子得有四个腿儿一样,天经地义。

    啜了几口烟,李大年觉得自己欠屈鹤一个大人情,不还的话全身就像被扒了皮一样不自在,哪儿都酸疼。

    “屈相公,我的师父说过,做菜要靠机缘,有些人颠了一辈子的勺,也就是混成个厨房里打杂的,但有些人天生就是为大勺而生的……”

    屈鹤打断他:“我是为杀猪刀而生的。”

    李大年开始端详自己手里的玉烟杆,青白和田玉做的烟嘴,杆子是前年皇宫里做宫扇剩的上好湘妃竹,细细的竹竿上密密麻麻雕琢了了八仙过海和麻姑献寿,那密密的缝里还填了足赤的黄金,这么大的本钱,这么好的做工,这么样的烟杆,全京城都找不到第二根!平常拿在手上虽然不称手,但看起来还觉得是自己的,为什么今天莫名其妙地就觉得很不真实呢?!

    是被天雷击中的感觉。

    啊,天雷,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的出其不意!

    忽然小花雕跳进来,说:“屈相公,我们爷找你。”

    屈鹤撇嘴。

    小花雕抱住屈鹤的大腿,哀嚎:“屈相公,你去吧,爷说了,要是您去了,小人每月的工钱就涨一两,加起来一年就是十二两,小人年纪也不小了,就指着这个钱娶媳妇儿了,您要是不去,小人这辈子估计都要打光棍啦!”

    他和他主子一样能扯!

    “他在哪儿呢?”屈鹤问。

    小花雕见屈鹤允了,喜得眉开眼笑:“我们爷在留心园等你呢。”

    饕餮楼后面有个小水坑,去年的时候越茗不知怎么的来了兴致,花了三百两银子找人挖开了,又修了亭台楼榭、曲院回廊,园子建好的那一天,越茗在院子里转来转去,逛了半天,最后幽幽地对小花雕说了一句:“就叫留心园吧。”

    留心园,不知想要留住谁的心?

    园子修的巧,内里有乾坤,七八个各式各样的亭子挤在一起也不觉得难看。

    越茗坐在岸边喂鱼。

    黑发低垂。

    衬着身后浅浅深深的绿,远远的看,像一尊菩萨。

    此时秋深,屈鹤走在扑了几层落叶的小径上往越茗那个方向走。

    越茗不让人扫掉落叶,他说“秋天要是个没个落叶,那还伤感个屁!”

    那厮于别的上面都不太行,就装逼方面十分在行。

    养得一手好花,牡丹花能养出十二种颜色来,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到春天就满院子姹紫嫣红;养了一手好鱼,锦鲤都肥得像水里的猪,悠游自在,还不怕人;能把香菇养成灵芝样,能把是桃子养成人参果……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留心园就是越茗自己收拾的,天上人间,人间天上。

    “相公,你来了。”越茗余光扫到那抹白影,抬起头来冲屈鹤笑,手里一把粟米全都抛出去,争得那些胖鱼你死我活。

    赶巧,天上飞过一群雁,扇了一片灰下来,迷了屈鹤的眼睛。

    越茗赶紧上前献殷勤:“哟,相公,我给你吹吹。”把屈鹤的手使劲一拉,在怀里摸了几把,“相公,你坐着。”

    屈鹤坐下来,脸上都是灰尘迷出来的泪水。

    越茗想起了一句很俗很应景的诗——桃花带露浓。

    扒开屈鹤的眼皮,看见里面一颗黑水晶磨出来的眼珠子轻轻地往上翻,睫毛细细地抖,像小媳妇儿筛米糠,俏得很。

    真纯,纯得像初冬的第一场雪,白茫茫一片,找不到一个脚丫子印。

    越茗笑了。

    屈鹤说:“少东家,您能不能不要一直扒拉着我的眼皮?”

    这一句话刚刚说完,便觉嘴上一片凉润,一只小小的舌头滑进来,在他的口齿间流连,带进来一股狮峰龙井的香气。

    又仿佛泥沼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扼着他的喉咙。

    一只手掌伸出来……

    “啪!”

    别鹤

    一只手掌伸出来……

    “啪!”

    屈鹤的手摁在越茗的背上,把他紧紧地抱在胸前。

    越茗正式得到了屈鹤的初吻,然后脱鞋上床,顺利成章。

    当然,这是越茗的痴心妄想。

    天上又飞过一群雁,呈“之”字形,“人”字形,“大”字型,各种型。

    秋兴正浓。

    伴随着那一声响亮的巴掌声,越茗深深领悟了人生的寂寞如血。

    就像是自己看见了那天上飞来飞去的鸟,摆开了架势准备淫一首怀秋的酸诗,这时天上掉下来一坨鸟屎,不偏不倚正好掉在脑门上,将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一点酸劲又给憋回去了。

    为什么?

    因为这一巴掌打在了越茗的脸上!差点把他的后槽牙给打掉咯!

    越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捂着脸爬起来:“相公……”眼睛里汪着水,楚楚可怜。

    屈鹤也知道自己的手打重了,那一只手还以刚才扇越茗的姿势,峭拔地迎在风中,进退两难,发红发烫。

    “对不起……”他说。

    越茗拍了拍身上的灰:“相公,我那时情之所至,不小心冒犯了你,还请你见谅。”

    他坐下来,脸上平静地像一汪沉寂多年的水。

    半边脸肿得馒头一样高。

    “相公。”他端起茶盅,轻轻地放在嘴边吹,把里面的茶叶从这头吹到那头,又从那头吹到这头,茶叶在水底沉浮,“我有些恼了。”

    说完,将那个底座嵌银的前朝青花釉下彩茶盅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啊,败家子!

    “小花雕!”越茗大喊。

    小花雕飞进来,看见越茗的馒头脸和地上的碎茶盅,有些慌神:“爷,什么事?”

    他从未见过越茗发过这么大的火的。

    越茗的脾气一向不怒不愠,看起来像烧热的炭一样,摸过去一点都不烫手,难得炸毛。

    这个屈相公能把他撩火了,那是真厉害!

    “你去管账的陈老三那去问一下,屈相公来我们这里近一个月该给他支多少银子,算好了全给他!还有上次我说要扣下来的二百三十两银子也要算进去,别让人说我们小气!”

    小花雕:“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越茗拉开嘴巴一笑,笑得眼圈发红:“我们这里供不起屈鹤先生,饕餮楼上个月亏了四千多两银子,现在使的都是内囊,屈相公一年一千二百多两的薪水,说起来也算大开销,以后的猪咱们直接上屈相公他们家买,也是顺便照顾一下他家的生意,现在世道艰难,能省一笔是一笔,也算是守得祖宗基业。”越说,声音越低到尘埃中。

    小花雕立刻就明白了,他主子这是赶屈鹤走呢!

    屈鹤定定地看着越茗。

    他越看他,越茗笑得越灿烂,嘴巴咧得越开。

    眼圈越红。

    “少东家,不要哭。”屈鹤抬起袖子,在越茗的眼角拭了一下,“我无心伤你。”

    说完,站起身来,颀长的影子在越茗的身上拉长,高高低低,斑驳得像破碎的墙。

    越茗心下一惊。

    只那一句“不要哭”,倒像是隔了几世传进自己的耳朵里,飘渺空灵如同天籁。

    他想起以前脸上划伤时,屈鹤放在他桌子上的创伤药,还有那一夜迷醉躺在他的床上撒酒疯,以致手里那把从来也不伤人的杀猪刀,都砌成了两个大字——善良!

    本性如此,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对谁都很上心。

    这样的本性,大多迟钝,最不知道自己的心。

    越茗伸手扯住了屈鹤的衣角,没抓住。轻软的白纱从他的手心滑过,拢紧手指的时候,又像水一样流了出去。

    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自己陷进去了。

    那泥沼又一次朝他张开了怀抱,将他完完全全地裹进去了,沉沦,陷落,沉睡,长眠不醒。

    他笑了,媚得像只狐。

    屈鹤扛着他的杀猪刀走出了饕餮楼,仍旧一身白衣,被风吹得轻扬。

    白衣质洁,黑眸明晰。

    腰间的杀猪刀如来时一般,寒光凛凛。

    饕餮楼的厨子们和跑堂的都站在门口,现场眼泪乱飙,十八相送情深深雨蒙蒙。

    屈鹤摆了摆手:“回去吧。”

    厨子们舍不得屈鹤啊!屈鹤切菜那是一等一的好手啊,切出来的菜薄厚均匀,该粗就粗,该细就细,那把杀猪刀在他的手里哪里是刀,明明就是孙大圣的如意金箍棒!他这一走,厨房里又要乱成一锅粥了。

    李大年最是舍不得,他刚想说好好培养一下屈鹤这根好苗子,现在越茗一纸休书,哦,不是,是一纸辞书就把屈鹤给埋没了。

    “屈相公,你回去后也偶尔颠颠勺,少东家最是嘴硬心软的,今天把你打发走,明天说不定就拿八抬大轿请你回来。”

    屈鹤抬头,白花花的日头照在楼上嵌了碧玉的巨匾上,夕阳如火,将那金灿灿的“饕餮楼”三字又镀了一层模糊的金。

    他留神找了找,人群中并没有发现越茗那个花孔雀似的影子。

    伤神为何物,屈鹤知了。

    越茗正在回春阁喝茶,昨天送来的凤凰单枞,滚了水泡第二遍,茶汤翠绿,茶香四溢。

    小花雕给他往茶杯里倒沸水:“爷,今天屈相公走,你不送送?”

    越茗抿了一口茶,挑了挑眉:“有什么好送。”

    “爷,屈相公是您第一个没吃下的男人吧?”

    越茗眯起眼睛,一派高深莫测:“现在说这话还早得很!”

    小花雕凑上去:“爷,您是说……”

    “天机不可泄露。”越茗一脸欠抽,“小花雕,你明天去找找不闻和尚,让他重阳节那天弄个素斋宴,我上他那去玩玩去,还有,屈相公房间里的一应陈设,你也别动,那鹤妻居的大牌匾也挂着,好好挂着。”

    永永远远挂在那里才好!

    越茗从窗户那里看下去,看见屈鹤那身白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分外夺目,把脖子伸得像鸭子一样往外看去。

    那片白,逐渐变成那抹白,那点白,最后隐在小街角,不知道哪里去了。

    有个词叫来日方长。

    小火慢炖出来的老母鸡汤最滋养,温水泡出来的茶最飘香。

    越茗折腾得起。

    小花雕哭着脸说:“爷,上次老爷还让你别老找那淫僧玩,你要是又去了,我不得被老爷骂死。”

    越茗抬手在小花雕的脸上狠狠拧了一下:“嘿,你别叫小花雕了,你改名叫苦瓜吧,天天苦着一张脸,我是欠了你的工钱呢,还是欠了你的工钱呢?!”

    小花雕捂着脸飞也似地去了。

    不闻是何须人也?

    越茗现在在京城的断袖圈子里被人捧为京城绝受,早一年的时候,还没有京城绝受这个封号,倒有一个“京城双受”,一受为越茗,一受为东方不闻,堪称日月双壁。

    东方不闻原本是世家公子,和越茗同岁,去年过春节的时候到伽蓝寺寺去烧香还愿,看上了那里的年轻貌美的弘灯法师,遂自己在家里用刀片刮干净了脑袋跑到伽蓝寺做和尚去了。

    不想,他刚到那里,人家弘灯法师就云游四海去了。

    那里的和尚们知道他有钱,只当捡到了金元宝一样,哪里还肯放他走!

    他这和尚一做到底了。

    今年三月的时候,伽蓝寺主持了空大师升职了,人家大相国寺请他去开封吃香喝辣去,伽蓝寺眼看无人主持,他便把他那一班不成才的徒儿们都叫到身边。

    “来来,你们每人说一首佛偈,做的好的,这主持的位置还有那根先皇御赐的紫金禅杖就传给他。”

    伽蓝寺的和尚们该蹲墙角的都蹲墙角,该上房梁的都上房梁,绞尽脑汁想要做一首又言之无物又和稀泥的佛偈出来。只见不闻醉醺醺地从卧房里爬出来,双手合十,微垂着眼睛,无比深情地吟诵了一首佛偈。

    了空大师当即大喜,说道:“不闻心有慧根,彻底悟了。”把主持之位和紫金禅杖传给了他。

    紫金禅杖重达四十斤,不闻嫌重,现扔于后厨当火拨子,火一烧大了,就拿那紫金禅杖拨一下。

    这首佛偈摘录如下:

    万菊从中过,片叶不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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