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说,他是活不长了,他微服去了京畿北路,已被高俅那厮发现了踪迹,大祸将至,他死亦无不可,只是求大人照顾……”
沈傲打断班达,道:“我知道了,你起来说话,不要哭,男儿大丈夫,哭个什么,谁杀了你爹,你杀他全家就是”他不咸不淡地继续道:“放心,我已叫人去接了你的家眷来,有我在,还没人敢动你们;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班达强忍住泪,哽咽着道:“愿听沈大人的安排;只是家父的尸骸还远在京畿北路,大人……”
沈傲抚着他的肩道:“你爹的尸骸,我一定会帮你寻回来,你和家人先在这里住下,其余的事交给我。”接着喃喃道:“高俅不按着规矩来玩,那我就奉陪到底,我沈傲和他不共戴天。”
沈傲的怒气已到了极限,他承诺过保护班讽周全,可是如今,却是食言,说到底,是他下了不该下的保证,才害了人家;班讽敢挺身而出,自己为什么不敢?
班达千恩万谢,由人领着去安顿了,过了半个时辰,班府那边的家眷也都由校尉们护着过来,韩世忠带着几十个校尉进来交卸差事,见沈傲脸色不好看,低声问:“司业大人,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沈傲笑得冷气森森:“本大人想杀人了,带着校尉回学堂归队去吧,不出几日,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
韩世忠迟疑地点了下头,随即抱拳道:“大人,那么下官先告辞了。”
武人就是武人,没有那么多扭捏,行了个礼,便带着人回学堂去了。
宫里头沉默了几日,旨意终于出来,廷议
廷议这东西,除了每月的常例之外,若是宫里头突然要开廷议,必然是有要商量紧急的大事,眼下什么事最大?不言自明,所有人都预感到,这次廷议不会如此简单,因此有资格参加廷议的大臣,都有点儿心惊肉跳。
上百个大臣熙熙攘攘地进了讲武殿,按班站好,今日的气氛很不寻常,往常的时候,都是他们等得差不多了,官家才慢吞吞地过来;只是今日,他们还没来,那金殿之上,御案之后已经坐了人,赵佶穿着的不是朝服,而是衮服,犹如老僧坐定,俯瞰着殿下的一切。
“人……都来齐了吗?”赵佶的声音镇定而平淡。
“……”
金殿之下,却无人接口。
“朕今日叫你们来,只议一件事,班讽为什么会死?”
依然鸦雀无声。
“你们为何不说话?堂堂兵部尚书,就这样死了,你们竟没有话说?”
众人将头重重垂下。
“好,果然都是国之栋梁。”赵佶冷笑着道:“你们不说,朕来说”顿了一下,才又道:“禁军里头到底有多少猫腻,何至于要杀人,班讽是谁杀的,高俅?还是殿前司?步军司?”
这一句句话,诛心至极,立即有人拜倒道:“陛下,班讽是贼军所杀。”
“哼。”赵佶嘲讽地冷哼一声,慢吞吞地道:“贼军?这贼只怕就是诸公吧。”
下头顿时跪倒了一片,纷纷道:“微臣万死。”
赵佶不说话了,似乎一下子疲倦下来,抚着案,叹了口气道:“何至如此,何至如此啊。”
眼看到陛下突然转了话音,许多人心中一喜,一些摸透了赵佶性子的人更知道,官家性子孱弱,这件事大发雷霆之后或许就无踪无影了。
正在这个时候,却听到有人朗声道:“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众人循目看去,竟是沈傲,今日沈傲的脸色肃穆,正儿八经地道:“本来有些话,微臣不该说,可是到了如今,却不得不说。”他扫视了殿中的大臣们一眼,一步步向前走,一边道:“班大人的死有猫腻,请陛下彻查。”
“彻查?”赵佶念了一句,颇有些动摇,他当然知道彻查意味着什么,可是临到头来,却有一点儿怯了,看了沈傲一眼,看到沈傲投来一抹鼓励的眼眸,赵佶振奋精神,道:“如何彻查?”
沈傲道:“微臣手里,有一份班大人临死之前,叫人连夜送回京的信笺,请陛下过目。”
群臣哗然,都以为班讽已经死了,谁知居然还留下了一封信笺,看这样子,这信笺应当极为重要,这个沈楞子,居然整这么一出,真真是坑人啊。
赵佶冷面道:“你呈上来。”
沈傲二话不说,从袖中抽出信笺,一步步走向金殿,到了御案前,躬身将信笺送到御案上,在此期间,他与赵佶四目相对,赵佶朝他轻轻叹了口气,沈傲低声道:“陛下,武备学堂随时听用”
赵佶颌首点头,接过了那封书信。
只用眼睛扫了一眼,赵佶的脸色顿时大变,手不禁颤抖起来,继续看下去,赵佶整个人身如筛糠,随即将信重重摔在御案上,粗重地呼吸起来。
沈傲仍然站在御案边,低声叫道:“陛下……”
赵佶定住神,继续捡起那书信展开来看,凝重地皱起眉,叹息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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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七十六章:总揽军务
第四百七十六章:总揽军务
讲武殿里,没有一个人肯抬起脖子来,赵佶仍然看着信,眼眸中尽是疑惑、愤怒、不甘,还有几分无奈。
满额三万的马军司,原来真正的实数只有一万三千人,其他的人哪里去了?朝廷按月拨付的钱粮,足足一万七千人的足额军饷,原来早就层层克扣,不知喂饱了多少人。
可是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明明满朝文武都知道,居然就只有赵佶一个成了傻子,三省不说,户部拨放钱粮的不说,兵部功考的不说,御史言官不说,足足蒙蔽了二十年,从建中靖国开始到宣和六年,竟是无人出来说话。
还有,马军司在京畿北路竟被一群乱民杀得连战连败,风声鹤唳,不得不龟缩在薄城不出,还是没有人说,一个人都没有。高俅害怕朝廷追究责任,竟屠戮良民百姓数千人,枭了首级,拿来报功。
薄城在哪里?距离京畿北路有百里之遥,这样的事,也没有人说,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有一个人说了,一个明知将死之人,而这个人,也在薄城,薄城没有贼,可是他死了
赵佶的疑惑,是在思考,为什么没有人说。他愤怒的是,原来所有人都将他当作了傻子。他不甘,想要杀人,可是杀谁去?把整个朝廷都杀了?所以他变得无奈,什么丰亨豫大、文成武德,原来都是假的。
此刻的赵佶,倒是异常冷静起来,看了一旁侧立的沈傲一眼,叹了口气,低声道:“沈傲,朕该怎么办?”
沈傲面无表情地道:“当务之急,不能让京畿北路的事态扩大。”
赵佶无奈颌首:“对,你说的对,是不能扩大,不能……那么,该怎么办?”
赵佶怯弱的性子又发作了,他的心机并不在所有人之下,可是心底的怯弱,终究占了上风。赵佶是个奇怪的人,他多愁善感,有时意气风发,满腹豪言壮语,可是一遇到难题,他又变得胆怯起来,他怕麻烦,怕正面去面对这些困难。
沈傲心里想着,这个时候,是该有人挺身而出,给官家一点希望,而这个人,好像只有自己才有这个资格了。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好像不是他沈某人的作风啊,莫非是官做得久了,沈某人也变得伟大高尚了?别人做官,越做越圆滑,菱角越磨越平,怎么沈某人却越来越伟大高尚?
沈傲定了定神,想到了一个理由,君恩似海,纵死难报。赵佶对他的恩典实在太过,这份恩典,沈傲嘻嘻哈哈地承受,可是在心底,却一直希望报答,现在,就是粉身碎骨报效的时候了。
人情债……真他娘的欠着难受啊。
更何况,他曾经许下诺言,要保护班讽,可是班讽却因他而死,这笔账,他一定要去算一算,为了自己的诺言,也为了班讽。
沈傲看着赵佶,四目相对,看到了赵佶眼眸中的无奈,接着风淡云清地道:“陛下,这个烂摊子,我去收拾。”
“你去?”
“是,微臣去。”沈傲这一次回答得很认真。
“你……你疯了,你可知道……班讽已经死了。”赵佶抓着手中的书信揉成了一团,恶狠狠地对沈傲道。他这个声音尽量的压得很低,可是因为激动,仍不免传到殿下去。
沈傲郑重其事地道:“陛下恩德,微臣无以为报,唯有这条性命,来效犬马之劳。”
赵佶听了沈傲的话,突然恢复了勇气,不管怎么说,至少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愿意对他坦诚相待,愿意为他效死的。
赵佶打起精神,眼神变得不可捉摸起来,看了殿下群臣一下,镇定地道:“你……不能去,朕不能让你去死,就这样,你不必再说了。”
沈傲坚决地道:“微臣非去不可,我不去,满殿的大臣还有谁可以去?京畿北路的烂摊子若无人去收拾,事态恶化,到时就悔之不及了。陛下,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是该早下决断了”
这一句妇人之仁,倒是对赵佶最贴切的形容,可是当着皇帝说出来,实在是万死之罪。只是现在的赵佶却没有空闲去计较,眼眸中却是湿透了,咬了咬牙道:“你打算怎么去?”
“带上武备学堂校尉,请陛下敕命钦差,总揽京畿北路一切事务,授权专断马军司。”
“好”赵佶站起来,在金殿上来回踱步,手指着殿梁:“门下省何在?草拟诏书,朕与沈傲,名为君臣,实为兄弟也,今京畿北路告急,朕敕沈傲为京畿总揽事,敕命钦差,专断京畿三路,禁军三衙,各路边镇厢军,归其调遣,钦此”
京畿总揽事,专断京畿三路,有调用禁军三衙、边镇厢军,单这一份敕命,就等于是将大宋所有的军事力量全部交给了沈傲,只要沈傲有那么一点异心,后果都不堪设想。
直到这个时候,有了这份敕命,沈傲和蔡京的权势才足以分庭抗礼,一个总揽三省,统管天下政务,一个总揽三衙、边镇,掌握天下兵事,不过沈傲手里的职权只是暂时罢了;不过单从这一点看,从圣眷来说,沈傲已远远超过了蔡京;宫里可以放政权,却是万万不能放军权的。
沈傲没有推辞,心平气和地跪下,高声道:“臣领旨谢恩。”
赵佶看着沈傲,一字一句地道:“粮草饷银,你递个条子进宫来,要多少,朕给只是你这一去,要记着,京畿北路的匪患,可以徐徐图之,绝不能将自己置身于险地,你死了,朕……”他哽咽了一下,负着手,抬起眸来,无比庄肃地道:“朕为你扶棺守灵。”
说罢,赵佶挥了挥手道:“都出宫去吧,都退下,朕要静一静,朕有些累了”
赵佶突然有些说不出的颓废,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十岁,叹了口气,眼睛望向了那封信笺,将信笺拾起,揣入怀中,领着杨戬从后殿出去。
沈傲步下金殿,看到许多人朝他看来,有畏惧的,有担忧的,有沉默的,他们仍然跪着,沈傲长身而立,鹤立鸡群,他笑了笑,道:“诸位还跪着做什么?地上有钱捡吗?不要这样看着我,陛下已经说了,退朝”
出了正德门,沈傲立即被石英、周正、姜敏等人围住,纷纷为他叹息,姜敏道:“沈傲,这一去,你可要当心啊,马军司的事,不止是一个高俅的问题,一旦逼他们太过,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班讽。”
周正拉着他的手,道:“这是你自己的主意,我是你的岳父,也不说什么,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只在今日,你好生保重,你姨母那边,会每日给你吃斋念佛,望你能早日平安回来。”
石英捋着须,沉吟道:“是不是该调一支军马先去,步军司这边还可以调用几千人,以防有变。”
沈傲摇头:“京畿防务本就吃紧,再调动兵马,就怕城中有变,我只带校尉们去,够了。”
唏嘘了一阵,沈傲告辞走了,回到家中,家里头还不知道这事儿,倒可以让沈傲假装镇定,省得家里人担心,倒是门房这边来报:“大人,有一个叫吴笔的求见。”
吴笔?
想起去了万年的同窗,沈傲顿时热切起来,道:“在哪里?”
“小的请他在厅里等着。”
沈傲快步到了客厅,果然看到吴笔在这儿急不可耐地来回踱步,抬眸看到沈傲,二人四目相对,沈傲感觉吴笔消瘦了不少,想起他父亲生死未卜,也不知怎么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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