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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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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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牢落故营空。秋风凛凛月依依。
    
    星光一闪,落入原野。
    
    钦天监夜观天象,提笔刻刀,记上重重一笔:九月乙卯晦,月掩轩辕。有星西北流,或如瓮,或如斗,出天津,入紫宫,须臾有细流星或五或三相续,又有一大流星从紫宫出,入北斗魁,须臾又一大流星出,贯索中,经天市坦,当为星宿下凡,神祗归位。
    
    宫人即刻将奏本捧至麟德殿。
    
    秦无庸袖手靠在龙柱一侧,昏昏欲睡。
    
    李元雍叹息一声,合上奏章。只觉双眼干涩肿痛,难以视物,心中烦闷不已。说道:“孤只是睡不着。秦无庸,陪我走走。”
    
    秦无庸猛然站直身子,手捧拂尘,低声道:“是。”
    
    太子亲自开了偏殿大门,手提金箔紫莲蓉灯,缓步行走在雨落之后的狭长宫道中。
    
    柴卢与秦无庸紧随身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满宫花草树木受风吹雨打,如被尘世所遗忘,各个自生自灭。
    
    宫内鸦雀不闻,偶有断断续续声音传来,不知道是谁在调丝竹之音。
    
    龙楼凤阙砖瓦黯。夜色掩映淡金碧辉煌。他一路走来,仿佛走过春日灼灼繁花,夏天苍郁树影,秋季萧萧落木,冬日白雪皑皑。
    
    善尽繁华,终不过孓然一身。
    
    李元雍停住脚步,他突然转身,看向大明宫西南方。
    
    崇文馆中隐约有灯火泄露。
    
    众人心头一凛,仔细看去却发现果有一线摇曳灯光掩在门后,曲折穿透黑暗,若不仔细则黯淡不易察觉。
    
    崇文馆像是一个梦魇,亦像是一个令人不能碰触的伤口,渐渐无人再记起,渐渐至于荒废。
    
    秦无庸待要说话,李元雍抬手止住了他,低声说道:“随孤去看看。为何此处还有灯火?守殿将领何人?”
    
    守殿军士刀剑铿锵,瞬间点燃烛火,纷纷向太子抱拳行礼。
    
    首领将军上前抱拳,躬身说道:“末将奉车都尉,灵州策将杜光嗣,参见太子殿下!”
    
    李元雍上下打量他,良久才道:“你叫杜光嗣?灵州刺史杜忠嗣,是你何人?”
    
    杜光嗣心头讶异,仍旧躬身回道:“回殿下,杜忠嗣与末将同气连枝,乃是末将五堂兄。”
    
    李元雍颔首喃喃道:“侠士勿轻结,美人勿轻盟,恐其轻为我死也。将门虎子,满门忠烈,很好。”
    
    杜光嗣肃声道:“谢殿下!”
    
    李元雍看向崇文馆大门。道:“为何崇文馆中会有灯火?”
    
    杜光嗣禀道:“末将自四卫调防至宫中驻防,所得第一条命令便是崇文馆中永不得熄灭灯火。至于何种原因,末将不知。”
    
    李元雍面色苍白,一颗心沉沉浮浮不知飘荡到了何处。他知道这下令之人是谁。也知道他为何下这等命令。
    
    他遭逢刺杀便心中惊恐,屋中长留壁灯方能心静。他守在帐侧自然对他的习惯一清二楚。
    
    斯人已逝,一片真心却未曾泯灭。
    
    李元雍沉默半晌,亲手推开了崇文馆久已蒙尘的大门。
    
    殿内依旧珠玉焕彩,锦绣成堆,宫人勤勤打扫整洁雅致,仿佛旧日主人随时会归来,并无任何离人伤心感。
    
    寝殿寂静风声不闻。太子独自一人面对这几只的寂静,渐渐品出一丝冷漠的味道。
    
    他心中痛楚加剧,却连痛楚的头绪都寻不出来。他看着一件一件熟悉之物,一颗心都已揉碎,却又不知道向何处控诉。
    
    李元雍轻轻躺在榻上。
    
    那丝竹之声断断续续,隐约吹的是一首离歌,歌尽落魄,有诗云:
    
    圜户杳其幽邃兮,愁人披此严霜。见河汉之西落,闻鸿雁之南翔。
    
    山有桂兮桂有芳,心思君兮君不将。忧与忧兮相积,欢与欢兮两忘。
    
    李元雍慢慢伸手在玉枕下摸索,那袖箭依旧还在。他将那沉甸甸的铁铸之物咔嚓一声,合在了手腕上。
    
    从此之后,艰难险阻,风雨交加,都靠他自己来阻挡了。
    
    太子和衣而卧,心神渐安,甚至小睡了片刻。
    
    月落梧桐,他才起床,走出大殿。
    
    秦无庸双目湿润。扶住了李元雍颤抖摇晃的身体。哽咽道:“殿下……”
    
    李元雍挥手道:“无妨。”
    
    他环顾四周,见柴卢并那位将军驻守宫门,须臾未离。他想了想,说道:“抬起头来。”
    
    杜光嗣愣怔抬头。他面容英俊五官硬朗,历练风霜自有武将风范。
    
    明光铠甲衬得他身形挺拔。气势稳重。
    
    李元雍看着他。面上悲戚之色渐浓。忽然说道:“明日起,你便调守上阳宫,做孤的中郎将罢。”
    
    杜光嗣不胜诧异,仍旧抱拳躬身道:“是!末将领命!”


第一百零四章 行书

    太子忽一日兴起,驾青牛车,与裴嫣穿越旌旗蔽日,鼓乐鼎沸,沿途站满虔诚膜拜的善男信女的朱雀大街,独自前往兴国寺。
    
    兴国寺背城临水,殿塔廊庑,极尽庄严。为三藏西行取经始,世佛法流传地。取佛法流传无尽未来、天下太平之意。
    
    正值法门寺万人空巷迎请佛骨,长安百姓无不欢悦。反衬的这护国大寺枯叶飘落,寂静荒冷。
    
    裴嫣看李元雍脸色,笑道:“昔日迦叶尊者曾托者天心,在华首门中守衣入定、待佛下生、续佛慧命,方得大成。”
    
    李元雍举目看着雄伟壮阔的大雄宝殿。忽然意兴索然,道:“众生不识本性,妄自贪著。即使坐在殿中打精进禅七,克期取证,又有多人证悟?随孤回宫吧。”
    
    长安大街摩肩接踵,人潮汹涌。
    
    裴嫣握住车辕,笑道:“萧右相发心修缮法门寺,长安多少权贵慷慨解囊。长安多少年没有这般声势喧腾了。”萧卷笃信佛乘,特命山陕冠樊八寺开坛祈福,为太子祈祷乾定心神,并百姓概览大唐国宝重器,迎请佛骨。
    
    佛有大乘。自洛阳至长安车马昼夜不绝,沿途张灯结彩无碍檀施。神策军甲胄鲜明,刀杖齐全,名僧法师鲜衣拥奉。
    
    右相秉持朝政过半,无一人可抗衡。他迎请佛骨代太子礼赞佛法,对舍利虔诚供养,寺院大小乘并弘,显密圆融,更是满朝艳羡。端的十分热闹。
    
    李元雍看着熙熙攘攘人潮往来心内极为烦闷,道:“转过公主府,从宗正寺卿府邸进宫罢。”
    
    裴嫣张口欲语,又蓦然住嘴。
    
    公主府之侧昭国坊,正是昔日的殿前侯府。
    
    这座昔日曾为皇帝宠幸的壮丽府邸,随着主人的抄没而败落。殿前侯府原本狭窄,在主人黯淡离开长安之后,更是门庭改换不复昔日风光。除去国舅府前车水马龙,其余两栋宅邸门口不过鸟雀,人烟杳杳。
    
    李元雍似是也没有预料到此番情景。他看见门口尚有亲兵驻扎,那人身着神策军士衣饰,腰际却挂着一把朴刀。
    
    那刀锋古朴,风格粗放,刀刃却吹毫即断锋利异常。正是朔方军中锻造而成。
    
    李元雍盯着军士身侧的朴刀,眼中渐有疑惑不安,说道:“停车。这里……怎么会有他的亲兵?”
    
    裴嫣手握缰绳,侧身说道:“殿下,门下省诸位大人正等殿下回宫,我们不可耽误……”
    
    李元雍身形不稳,从车上跳下,倒将裴嫣惊得手忙脚乱,他急忙阻止道:“殿下!殿前侯已经不在长安!殿下不可再翻旧事,殿下难道……”
    
    李元雍脚步匆匆,已然走到那军士门前,面色苍白问道:“你是何人,因何在此?”
    
    军士似乎认得李元雍,看一眼身后匆匆紧随的裴嫣,道:“末将慕容奉凌大将军军命,将殿前侯遗物送至宫中,并将他遗留在京之物带回边疆。”
    
    李元雍一把推开军士,手指颤抖推动大门。府门沉重难为一人之力所推动。他心中惶急手臂发力,硬生生的将沉重木门推开半扇。
    
    裴嫣紧随身后,一身冷汗连连呼道:“殿下!殿下!”
    
    李元雍置若罔闻。裴嫣一甩长袖,对身后军士道:“立即请右相派北殿军包围殿前侯府,请柴卢将军迎接殿下回宫,还不快去!”
    
    那军士痒痒不睬,伸着脖子看着身形不可追及的太子殿下。
    
    裴嫣怒目看他。
    
    军士双手抱刀,不屑道:“人死不能复生,何处可寄托哀思?大人一生在世,难道没有任何牵挂惦念?况末将隶属凌大将军管辖,本是藩镇官员,不敢奉内宫之令。大人若有吩咐,可唤国舅爷家将前来答应。”
    
    裴嫣瞠目结舌,看了看这面容倨傲的一介武将,良久一跺脚,追随李元雍而去。
    
    当日春夜良辰皓月当空,侯府亭台楼阁处遍燃篝火,鼓乐喧阗。
    
    曾有舞者跳一曲拓枝舞,边关沧桑,将士悲壮,尽在一曲之中。
    
    鱼之乐混迹官员中遥遥举觞,看着他目光灼灼笑意缠绻,他的眼睛映着火焰,却比火焰还要明亮热烈。
    
    他的唇形微动。
    
    他想说的……是什么呢?
    
    李元雍站立亭中。
    
    他手指颤抖,轻轻摩挲过刻在亭柱之上的一行狂妄肆意的行书。
    
    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那行书临二王墨迹,有魏碑雄浑端宗,亦有颜骨柳筋刚硬。气韵高古,奔放潇洒,翩翩若飞,用笔凌厉痛快,不拘一格。出世之态破空而来。
    
    他沉默很久才说道:“以前在崇文馆,馆中收藏天下名家佳作,也曾有过一幅这样类似的字,好像是经书之类的字鱼目混珠。”
    
    裴嫣沉吟片刻,心中措辞想遍,才道:“殿下馆中珍藏万物,见惯了名家真品。想是看混了也未为可知。”
    
    李元雍双手慢慢滑下语气悲哀:“也是。那些字画笔迹拙劣水墨不晕,内容荒诞不经,看着着实可气。那写画之人性情狂妄从来不思进取,事事挑衅,也很可恨。”
    
    裴嫣看着满地枯萎落叶,秋风呼啸席卷。树木枝桠刺在寒冷上空,天蓝湛湛,不见一丝裂纹。
    
    李元雍声音暗淡,说道:“我是很生气,可是……可是那些字,比我从小到大所学的名家真迹,都要好看。”
    
    他眼神中有眷恋痴迷,道:“是我……是我错了。”
    
    曾经长安城中秋夜长,佳人锦石捣流黄。曾经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
    
    而今不过化作一句喟叹,一首短诗。故人命运荒凉破败,河山依然如故。唯一留下的,不过是满目疮痍,遍地尘叶罢了。
    
    李元雍慢慢问道:“他说……他有遗物,要送到宫中?”
    
    裴嫣应道:“是。”
    
    李元雍叹了口气,右手敷在行书之上,隔了片刻,又将额头抵在手背之上。
    
    他低声道:“那就……回去吧。”


第一百零五章 国士

    国士
    
    天色渐渐黑的深沉,西风吹得越发紧。墙下窗外竹林如同鬼魅一般招摇舞蹈,雨脚一阵紧似一阵,急迫连绵,如同在漆黑的夜幕中凄惶逃窜一般。
    
    法门寺尚有一线灯光。朱阁檐窗全部敞开,寒风料峭,卷起了桌子上宣纸佛经一角。
    
    紫檀木灵芝搭脑躺椅上斜斜坐着一个人,手里把玩着一个晶莹的青玉鸟衔花玉佩,目光平静的盯着黑暗中碧澄潋滟闪烁微光的长安城。
    
    有黑衣人悄无声息摸进屋中,低声道:“请大人移步。”
    
    他面上扣着半个铁质砂红面具,垂首看着青砖地面等待那人示下。
    
    萧卷极目远眺,仿佛能看穿黑暗,越过灵山宝刹锦绣三川,一直看到灿烂光明的天竺灵山鹫峰顶。
    
    三千菩提,十方常在,都在接引河彼岸默然诵经,超脱时间魂灵的罪孽。
    
    萧卷淡淡道:“下去。”
    
    那人领命,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萧卷手举火把,缓步走到塔下。他以手转动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神像,自简朴清净,佛陀涅盘的阿罗汉后取出一把钥匙,开了暗门。
    
    门内有灯火闪烁。谁能想到妙法千乘,佛骨舍利的法门寺,竟然有地下暗堂?
    
    暗堂曲折隐蔽,形作卍字,修栏夹翼,以白玉石砌成两旁,宽阔深沉不逊于皇帝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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