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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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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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商觉得头顶上天震了三震,令他有些头晕目眩。道:“大人——”
    
    崔灵襄颔首道:“不错。温王钧旨要本官查的河阴之变,第一件证物,便是当夜陛下摔碎的传国玉玺。”
    
    殷商毛发倒竖,扯着袖子擦汗,闭唇不发一词。
    
    崔灵襄低头似是轻轻微笑。挽起长袖将案卷整理齐备。轻声说道:“殷商,与本官进宫一趟。”
    
    殷商道:“大人莫不是——”
    
    崔灵襄摇首道:“不是。昨夜裴嫣将人证物证交予本官。揭发鞠成安通敌叛国一案。本官责无旁贷,自当向陛下禀明案情。”
    
    殷商觉得头上长天喀喇喇撕裂一条大缝,无数阴风鬼啸嚎哭着钻入他头颅。他脑海中嗡嗡作响。
    
    殷商掐了自己手臂一把。说道:“大人!今日温王与鞠将军入宫谢恩,鞠成安可是温王的救命恩人!洛阳之战,几乎赖他一人之手才可扭转乾坤,为温王扫平了一切障碍!”
    
    崔灵襄沉默良久。才说道:“不错。法原本难容情。造化捉弄非人力所能反抗。本官倒是要看看,这手掌权势脚踩山河之人,如何险中求胜,全了这法律,这深情!”
    
    殷商看他如一把冰封沉寂万年的宝剑豁然出鞘,银光乍现戾气毕露。崔灵襄为官多年深谙官场。内敛深藏鲜少与人争锋,对人对事从无可能泄露半分情绪倾向。
    
    如今言辞俱厉毫不掩藏。难不成出了什么事?莫非是温王与鱼之乐做了人神共愤之事,才让崔灵襄破了镇静失了神智,惹起了阎王性子无法将息?
    
    天色甫亮。鱼之乐整顿军备,三千精兵马蹄踏月,绕过长安西北山道,向朔方而去。
    
    一路颠簸绽裂了他浑身的伤口。林深草密他骑马踟蹰不住回望来路。
    
    刀剑明锐旗帜招展。天子大开城门,亲临丹阙迎接祭祀归来的李元雍。
    
    他头戴远游冠身着太子黑色衮袍,身后随着千万精兵强将与文武百官,在大明宫外肃整等候。
    
    他腰中玉带钩为他亲手锁扣。他为他理顺天下乐晕玉佩的朱红穗子。他看着他迎着凌晨星海袍袂飞扬起身离去。
    
    只剩下他一个人。敷衍的坚强与欲盖弥彰的哀恸全在一刻崩溃塌陷,鱼之乐泪洒尘埃。一颗心也碎成了尘埃。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若有来生,再当相见吧。
    
    天色甫亮,李元雍走下天子仪仗豪奢车驾,自东竟门洋洋数万金吾卫、北殿军的簇拥中缓缓入宫城。
    
    万千将士声音雄浑如陨石坠落地面。齐声山呼道:“温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温王一撩长袍跪在大明宫前,朗声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无数声音附和着他的声音。响遏云霄又穿透山林,恍惚落入鱼之乐耳中。
    
    鱼之乐立于山顶看向连绵潼关群山阻隔了高耸入云的大明宫。
    
    他都望不见长安了。
    
    他昨夜跟他说缘尽有时倘若我们未曾见面该多好,鱼之乐,是不是不相见,便不会有这般黯然魂殇。
    
    原来西出阳关无故人。从来只有他自己。即使相逢,终归离别。他和他终究有各自的天涯,他的天涯飘飘荡荡,在背向他的方向,越走越远。
    
    原来他的长安,不是他的长安。
    
    也许,这一世再不相见,才是最好的结局。


第七十四章 羽爵

    天地静默群臣匍匐跪倒。唯有右卫大将军韦三绝站立玉阶前,声音朗朗,一句一句念着皇帝亲笔书写的旌表奏章。
    
    “……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为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
    
    大明宫金庭檐脊直插天宇。白色流云缓缓飘过金碧辉煌的高大宫殿。令人在仰视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晕眩畏惧。
    
    韦三绝气运丹田,高声读道:“敕封果毅都尉柴卢为右卫羽林千牛将军。”
    
    “臣谢主隆恩!”
    
    “敕封千牛将鞠成安为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
    
    “臣谢主隆恩!”
    
    “敕封……”
    
    “臣……”
    
    赵弗高亲手捧着羽林郎将的敕玉印与武将绶章,步步走过丹墀。躬身奉给鞠成安。
    
    李元雍纡尊降贵,亲自将象征着正四品武将的金童鱼符、白玉敕印与鲜红绶章结在鞠成安腰侧银带。
    
    鞠成安抱拳推辞:“谢殿下。末将不敢当,确实受之有愧。”
    
    李元雍回之虚礼:“鞠将军何必谦虚。将军武功高强实乃一员猛将。以后由鞠将军镇守崇文馆,本王可高枕无忧矣。”
    
    两人俱是言不由衷惺惺作态。一番亲热之词说的倒是情真意切令听者动容。一个面色谦虚不乏讽刺之态,另一个笑意盈盈藏不住眼中阴狠。
    
    来日方长。
    
    他二人彼此对视一眼,立刻别过脸面。
    
    赵弗高笑道:“陛下有旨。请温王殿下与鞠将军进宫谢恩罢。”
    
    鞠成安随李元雍进殿。含元殿殿门沉重关闭,绵长如百年大明宫发出的一声沧桑无情的叹息,将山呼谢恩之声挡在门外。
    
    殿中光线昏暗针落可闻,只有皇帝高踞龙椅。空荡荡并无其他人。
    
    李元雍心中诧异。皇帝随意翻着案上奏章,一手扶着额头,温声道:“孩子,到朕身边来。”
    
    龙椅右侧黄金案下首,设了一张红木圈椅。李元雍心中一震。李唐历代储君即便参知政事批阅奏章,朝堂之上也是位列臣班不得僭越。
    
    唯一能够坐在皇帝身侧协理政务的,只有高祖长子李承乾一人。
    
    李元雍低声应是,走上丹陛坐在了硬木圈椅上。
    
    皇帝面色乌青,强撑着坐直身子,手上筋脉青爆瘢痕累累。
    
    皇帝上下看了看他,说道:“没伤着就好。”
    
    李元雍侧首道:“谢皇祖父挂念。”
    
    皇帝摆了摆手,又道:“也是朕的错。”
    
    李元雍道:“皇祖父,这未尝不是对孙儿的历练。”
    
    他目光坚定,初含峥嵘的帝王气象。与一年之前进宫的那个年轻人相比,多了忍耐淡泊,少了急躁冒失。
    
    皇帝也似乎一愣,转瞬沧桑双眸中更染了惊喜之色。他笑道:“如此,朕老怀安慰。我家后继有人了。”
    
    李元雍坐在高处环顾宽大阴暗宫殿。九龙攒鼎辉煌富丽。每天五更四方朝臣公侯伯爵便会从龙尾道次第进入含元殿,敛声屏息跪在他的脚下。世间万物终生需要以一个仰望的姿态向他虔心礼敬。
    
    生杀予夺,江山社稷,都在他一人手里了。
    
    皇帝始终默不作声。李元雍愣怔出神,在这静谧的宫殿中终于觉察出一丝诡异的气氛。
    
    跪在冰冷金砖地面上的鞠成安也觉察出了诡异的危险。他垂首跪地也能感受到头顶之上皇帝冷漠的视线,带着莫名的探究与残忍。像是鹰枭猛狮站在暗处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肥嫩的鹿羊,像是毒蛇吐信罩定呆滞的小鼠。
    
    像是他在沙漠耐心伏击毫无防备的对手。大肆屠杀之前的寂静便也如这般诡异不安令人心悸。
    
    他是杀人无数的武将,判断生死逃脱险境早已浸入他的血液成为本能。
    
    金砖地面光可鉴人。鞠成安目光四掠,隐约看到了刀斧剑戟的点点冷光。
    
    李元雍忍不住开口说道:“皇祖父。”
    
    皇帝收回目光,笑了笑,道:“不知为何,看到你这样坐在朕身旁,总是想起你父亲。他坐在御书房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自觉的挺直脊背。唯恐朕批评他。”
    
    李元雍触痛心事。道:“父亲一定是怕自己达不到皇祖父的期望,所以像孙儿这般诚惶诚恐。”
    
    皇帝目光虚幻,喃喃道:“朕……其实对他并无苛求。只是希望他做一个好皇帝而已。”
    
    李元雍道:“若父亲没有殉国,一定能够继往开来,做一个像皇祖父这样的明君。”
    
    皇帝揉着自己额头。说道:“朕……不算是明君。朕命推事院杀了广平王府中所有人。连朕刚出生的小孙子也没有放过。”
    
    李元雍垂眸不发一言。
    
    皇帝说道:“做一个皇帝,首重的是学会取舍。明辨是非也好,辨别忠奸也罢,都不过为的是权衡利害,平衡朝堂。该杀的要杀,该放的要放。”
    
    李元雍默然点头。
    
    皇帝道:“今天,朕……就教你怎么做一个皇帝。”
    
    皇帝语气低缓气息不稳,然身为天子浸染数十年的天威深重,杀伐决断之气尽数迸发。李元雍猛然一愣。
    
    皇帝道:“来人,赏赐羽林将鞠成安一觞葡萄酒。以示嘉奖。”
    
    内侍端过金兽镂纹醇醪爵,葡萄美酒香气氤氲,闻者欲醉。
    
    鞠成安跪倒在地,双手接过羽爵,道:“臣谢陛下赏赐。”
    
    他捧着这一觞醇美的葡萄酒,凑到唇边,停了片刻冷冷一笑,却没有喝。
    
    李元雍不明所以,心中不安顿时加剧,诧异看着鞠成安。
    
    皇帝声音一冷,道:“杀了他。”


第七十五章 叵测

    殿后顿时涌过数十金吾卫,手中长钩抖散流星也似的道道银光,幻影万千便向他挑来。
    
    鞠成安半跪于地。瞳孔倒映漫天锐芒未曾躲避。
    
    君要臣死。
    
    弯钩利如鹰爪狼牙,勾住皮肉便能当场将他开膛破腹撕裂血肉。
    
    鞠成安翻身倒地,贴住地面身形一滑。他逆着弯钩来势滑到金吾卫脚底,腿脚一勾便将一人撞翻在地。那士兵猝不及防倒在他身上。
    
    鞠成安顺势双手一别,咔嚓折断了那人颈骨。众人回防不及被他偷袭得手,纷纷后撤。
    
    鞠成安翻身跃起已将那人腰中长剑刷然抽出。寒光曼吟未绝剑光横扫,近处数名士兵颈间血雾四处喷溅,点点滴滴溅上了蟠龙红柱,缓缓流淌。
    
    李元雍蓦然站起,喝一声:“住手!”
    
    鞠成安右腕翻转长剑斜斜下指,目光睥睨,冷冷看着四围金吾卫。
    
    皇帝声音平平,道:“杀了他。”
    
    金吾卫训练有素迅疾补上缺位,残月长钩再度呼啸而至。
    
    士兵配合无间,有一人遭斩杀便有另一人以身填阵。弯钩刁钻倏忽难以提防,寒光霍霍鞠成安闷哼一声,自左肩至手臂被钢钩划出一道深长血痕,钢钩入肉卡进了他左腕。
    
    鞠成安反劈一剑将金吾卫砍得血流满面。他稍一凝滞即手缠长索将那士兵狠扯至面前。长剑闪电般捅入他的小腹直至没柄。
    
    鞠成安杀的兴起,暴吼一声将那死尸掼向丹陛,咚的一声,尸首砸翻了玉阶下的铜鼎。
    
    鲜血喷涌,洒落殿堂。
    
    鞠成安拔出弯钩握在手上,凛然站在庭中。
    
    数十条长槊直直对准鞠成安,鞠成安丝毫不惧,他目光微抬,看着龙椅之上的皇帝。
    
    长槊挑起银花,再度撞上剑锋。鞠成安借力斜掠,手中长索猛然飞出,将一名士兵连皮带肉削掉半个脸面。
    
    殿中混战成一团。鞠成安剑法精湛,身形变换极快,神鬼寒战。满殿金吾卫相互掣肘一时竟奈何不了他。
    
    殿中刀枪交鸣,并无一人发出任何声音。更像是一场沉默的屠杀。
    
    李元雍惊骇欲绝再度起身。他站在金案右侧仍需要仰视天下至尊的帝王。李元雍说道:“皇祖父,鞠将军与我有救命之恩。为何要杀了他?”
    
    皇帝说道:“回去,坐下。”
    
    李元雍额暴青筋强抑呼吸,坐回椅中。
    
    皇帝慢慢以手揉捏自己额角。似乎枯索的手指能够抚平额上饱经风霜冷酷的纹路。
    
    皇帝说道:“这世上,人心最是叵测。救你的人,也许从一开始就包藏祸心。鞠成安叛乱之事,崔灵襄已将所有证据呈到朕面前。”
    
    李元雍讶然回首难以置信,说道:“证据?皇祖父为何出此言?鞠成安虽然桀骜不驯,但对孙儿一路维护,錾陵之中更是他挺身而出,将孙儿从流黄伏火中救出!”
    
    皇帝说道:“救你的人,是鱼之乐。”
    
    李元雍道:“不错。但鞠成安亦功不可没。况且怎能刚刚敕封羽林郎将,便将其残杀?”
    
    皇帝慢慢说道:“卧榻之侧,岂容猛虎窥伺。宣崔灵襄。”
    
    含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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