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南宫家的六爷五爷九爷十爷十一爷,个个都是难缠得很的角色。以前老爷大爷在家时尚不插手南宫家的事儿,如今家里只有他这个奉管事在,又怎会帮手?!若不是有其它因素让他们不得不做的话,现下那些少爷们只怕还在家里乘凉。
可是四爷一回来,这些个爷们跑得比哪个都勤、认真。这让奉守不由得猜想,四爷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让些爷们心不甘情不愿,却也不敢多说一句地扛下。
他想,那只怕是自己怎么想也想不出来的手段吧?
“奉守,奉守!”四爷脸上浮起一抹兴味。“你把四爷拉来这里都大半个时辰了,这一坐下就净发呆,这样四爷可猜不透你要说什么事。”
奉守回了神正起脸色。“四爷您这次回来所为何事?”
“呵,奉守,你四爷就不能只是回来而已吗?”四两拨千金,四爷笑着反问奉守。
“南宫家是四爷的家,四爷回来当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四爷一回来就这么大个动作,这就令奉守疑惑了,到底四爷您是要磨练其它几位爷的手腕,还是嫌奉守太没有分寸,插手南宫家太多事,想把奉守给撤了?这些个事,奉守脑子愚蠢钝,是怎么想怎么不通,弄不明白。”奉守也挂起了跟外人谈生意的脸色,那话是不扬不尖,徐徐地说着。
“呵,奉守,五年过去,你学的不只是做生意的精明,还有跟四爷拐弯的本事呀!”四爷视线饶着茶楼转,手在茶沿边盘旋着,旋得奉守的心吊得老高,揪得紧紧得喘不过气来。
打量了茶楼好一会儿,四爷嘴里啧啧赞叹着。“奉守,这茶亭,听你六爷说是你一年前接手管事坚持要开的吧!”南宫家自祖辈那一代,可从没有人想过要做这茶生意的。
奉守只是静默着不答话。
“四爷刚回来时,就觉得南县起了点变化。开茶楼的多了,上茶楼的人也多,各地的茶商们也净往南县里跑,这倒是给南县添了不少的风稚之气。听小六说,这些茶楼都是在茶亭早开了半年先后开起的,那些茶商也都是冲着南县的饮茶风气来时生意做。”记得他刚走时,这南县可没半个茶楼或爱上茶馆歇息的风气和雅兴,茶商更是鲜见,往往想喝那么一口好茶,得跑个二三夜到南县外去。
奉守心里打了个咚,呼吸有那么—刻停住了。
四爷,是想说什么!
四爷的脸沉沉静静的对着奉守,突地绽出一抹看似温和却藏着些东西的笑。
“奉守,四爷问你,当年在所有的人都反对这个茶生意的时候,你是为什么这么坚持要做!是因为早料到了这生意可行?还是说另有其它的……原因?”据小六说了,当年奉守为了这茶生意费的口舌可不少,说服了大爷的支持还得说服老爷。
后来这生意南宫家是允做了,可在南县当时可没有几个支持看好的,就是南宫家的人也只是抱着赔钱的心态做下这生意。
奉守不说话地垂下眼,四爷也不催他回,等了好半会儿,奉守的眼迷离心神晃得老远,想起了初做管事的那—段日子,那是苦在心里,没有半个诉苦的对象。
大爷的期待,外人看他热闹,做生意的不拿他当回事,只当他是奶娃儿,洽个生意也总是眼在上鼻对下,看都不看他一眼。这一些个事儿,在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心里是多大的压力,可是他仍是克服熬了过来。
茶楼下伙计的吆喝声,楼外的繁华景像映在奉守的眼中。
“四爷……是为什么这么坚持,对四爷重要吗?”回想着往事奉守笑着,露出四爷回来后的第一个笑,那笑看在四爷眼里,刻在四爷的心里。
“重要!”他从不关心对他来说不重要的事。
看四爷的眼神,奉守也捕到自个儿当初的那丁点心思是瞒不过四爷。虽然他从未想过隐瞒!奉守紧紧握着茶杯,茶的馀温停在手心里,合眼再张开。
“奉守记得以前四爷在的时候,总爱叫奉守泡几壶好茶让你品着。看四爷喝着奉守泡的那茶,那露出的满足,奉守心里总是高兴,因为那是病着的四爷难得的满足。”病在床上的四爷,不能像其它的爷儿们出去玩出去四处看,也不能同其它的人闲聊,只能每天躺在房里。房里能做的事不多,琴是不能弹,书是看腻了,棋是没人跟着下。四爷能做的事不多,有兴趣的也不多,就是有也做不了。
有时候,奉守是看着四爷的笑,心里却在难过,知晓四爷的心里藏着连老爷大爷们都不知道的孤独。
在淡淡的茶香中细细品味的四爷,在茶入口后,会露出—抹连四爷都不知道,只有他看得到的浅笑,那是一个透露着满足的笑容。
“四爷,你知道吗?以前奉守最喜欢做的—件事,就是给四爷沏上一壶好茶。”奉守的眼对上四爷的。“四爷,这怕是你不知道的吧?”他轻轻笑着,语气低沉。
四爷再怎么体贴也不会去注意一个奴才的小事。
“我知道。”四爷只是静静地说着,那声音不低也不高,只是认真,认真得让奉守觉得心里好踏实。“四爷都知道。”
是吗?四爷知道呀!奉守的眼含着笑,半合着不知名的喜。
“四爷走后,南宫家再也没有人会要奉守沏茶,更没有人会在饮茶过后让奉守觉得高兴。”奉守说着,说着,那眼也幽深了。“那时,大爷要我跟在他身边做事,我本是不允的,因为我只想侍候四爷,但最后我还是允了,四爷你知道奉守为什么允了?”奉守看着四爷,想着当时知道四爷不回来时,自己的那时的慌乱至最后的沉默。
“那是因为我想通了,知道自己就算不允,四爷也是不会回来了。”他叹了口气,四爷则是专注地听着,没有半点不耐。
“四爷,其实你那次早就盘算好不让我跟的吧!”这是四爷走后,大爷来找奉守要他跟着他时,奉守才懂得四爷的打算。
“你说你是去办私事,这也许是真的。但不可否认当初四爷你确有把我留在南宫家,让我能无顾忌地跟着大爷的意思。”奉守别过头看着四爷,让四爷看清他眼里的不愿。“当我想通的时候,突然怨恨起四爷,怨四爷的狠心,更怨自己不够愚蠢。”若当年他蠢些,四爷就不会打这种主意:若当年他蠹些,那现下他仍是四爷身边什么都不懂的小奴,只知侍候着爷,而不是如今一人之下的奉管事。
“奉守……”四爷的笑有些淡,却没对奉守突如其来的犯上言有任何的不耐,相反的,他的眸底闪烁着的是欣喜。
“我本来仍一心还想着等四爷回来,但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了,冬天的雪都融了,夏天近在我的眼前,让还想欺骗自己说四爷就快回来的那点点希望都落空。”轻轻地呵笑出声,那声音有对自己的嘲讽。
“没法骗自己,只好说服自己往另一边想,既然四爷想让我跟大爷学,那我就去跟大爷学,等我学得精了。厉害了,四爷听到消息就会回来。到时,我又可以像以前一样,沏茶给四爷喝,又可以见到四爷你了。”回忆当时单纯的想法,想得自己都想笑话自己,那时怎会那么傻气。
奉守缓了口气,吟了口茶,才又说。“四爷,听到这里,依你的聪明该清楚这茶亭是怎么来的了吧?”
四爷轻扯着笑,不犹豫地点头。
猜是早猜出来了,只是他想听,听奉守说,说出这由来。结果,他听得很满意。
“一年半前,大爷把这南宫家的管事—职交到我手上,当时很多人眼尖看着,看着我这十五岁的小娃能干出什么事来。佛争一枝香,人要争一口气,而我是什么也不想争。只是想着四爷回来了,要给四爷一个舒心的地方住,让四爷能有一个清静的地方歇着。”当时其实已经多多少少意会到,四爷也许不会回来了,只是自己仍不想放弃。
“我想,开个茶楼,四爷回来看了会高兴。四爷想喝口茶,也不需等那四五天,随时都可以喝口好茶,随时都能有个安静的品茶的地方。”奉守低低笑开。“四爷,这就是奉守坚持着要开这茶亭的原因;茶亭不是为挣钱,只是为了奉守的私心。”他哪有那种神通可以预料到,这茶亭能赚什么钱,说到底这只是为了安安自己不稳的心罢了。
话完,奉守就垂眼望着手中的茶杯,观看那杯中荡起的微微涟漪,一动不动地等着四爷的发话。
“奉守……你现在还怨不怨四爷?”四爷的声音平稳不见后悔的意思。
“奉守不过是个奴才,怎会怨主子?!四爷你说笑了,刚刚那些话只是奉守的胡言乱语,四爷可别当真了。”说了一大串不敬的话后,他又是那个中舰中矩的奉管事,心里的话是一句都不想再说,一句都不想再提。
“奉守,你怨四爷是有理的,可是四爷告诉你,四爷并不后悔把你放下的这个决定。”奉守抬头望着四爷一脸的平和。“若不把你放下,你仍会是那个对四爷感恩的奉守,而不会是现在这个对四爷抱怨的奉守。”
他不懂四爷的话,更不懂四爷话里的意思。
四爷只是站起身舒展了腰,看了眼窗外,意味深长地蓄着笑。
“走吧,天晚了,咱们回去吧!”
夕阳下了,在四爷的和奉守的身上散下一层层的光晕,四爷脸上的笑容,四爷的身影,再一次和印象中的四爷分开又合住。
奉守想,他这一辈子都没法弄懂四爷的想法,一辈子也到不了四爷的境界。
入晚,奉守摆脱了四爷,置大厅上爷们和小姐们铁青着脸、恼火的双眼和满腹不满于不顾。今天和四爷的对话已经费去了太多的精力,让奉守只想一个人回房躺在床上,不想理会少爷小姐们的不满、抱怨。
他要好好地想想,仔仔细细地想想。想四爷,想四爷的话,等想透了,或许那心也会安些。
身后突地传来轻微脚步声,奉守停下推门的手,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奉守,四爷问你一个事。”本该在前厅用餐的四爷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奇怪的是,奉守却一点都不意外。也或许,他本来就期待着四爷的到来吧?“若还要你侍候四爷,你愿还是不愿?”四爷的声音是轻淡的,如风在撩动一池的涟骑。
怎么也料不到四爷问的会是这个,背对着四爷的奉守,身子几不可见地僵直。
做奴才的自然会回答随主子的意思。可是做为奉守,他是怎么想的呢?!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边是掌管南宫家大权,一人之下的奉管事:一个侍候别人,看人脸色过活的小奴才。
他,会选哪样?!
黑夜里只听得到沉重的呼吸声和从背后传递来的四爷的注视。
奉守回过头,平静地盯着四爷瞧,半个身子没入黑暗中的四爷,那眼睛透着晶亮。
“四爷不早就知道了,何必要奉守来回答。”答案在时间的推移之下从来就没变过。
低低的笑声不间断地荡开,四爷的笑声是满意,是开心的。
奉守双手放在身前,半低头跟着静静地笑,蓄在唇边的笑也是开心的。
第五章
天,日上三竿。
仆人们在天未亮就早早起来干活,市集上的人潮己涌入,做买卖货的小贩吆喝声不断。而南宫家的少爷小姐们迟迟地醒来,完全忘了昨天还约了船商淡事。
每个踏入大厅的爷儿们的神情举止都是闲散、漫不经心的,可一坐入椅子,听到四爷说出口的话,却让少爷小姐们的脑全都吓醒,连一丝的睡意都没。
“四哥,是咱们听错,还是你说错?!”被推着出来的十一爷小心翼翼地问着。
可不要告诉他们这是真的,那可比天塌下来还令人惊恐。
昨儿个一整天的体验己教他们个个头晕脑胀,累得一身疲惫。本以为只是暂时让他们去管家里的事,大伙还可以忍耐。反正他们只需在茶亭染房船渡那些地方做做样子,小事随便应和一下,大事还有奉管事项着。
可现在四哥说什么,奉管事不做管事了?那,南宫家那么大的家业不就全都要压在他们身上?!
他们的逍遥日子,他们的太平日子,过了一天全都没了……
“你们没听错,我也没说错。从今儿个起,奉管事不再是奉管事,不会再插手管南宫家的任何生意头卖。这二天奉守会把他手上的事,慢慢地交到你们手上去,剩下的靠你们自个儿去琢磨琢磨。”四爷吹着茶,眯着眼说,完全无视少爷小姐们的惊恐神色和哀求眼神。
耳边传来一阵阵的哀号声,奉守恭敬垂手在四爷的旁边,帮着四爷倒茶,完全置身于事外。
“小四,你这个安排会不会太匆促了点?咱们南富家的产业这么大,也不是说交就交,我看,这事还是等大哥回来再说吧!”在弟妹们的眼光下,身为四爷大姐的大小姐不得不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