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嘉点头,却是坐至蔚风入睡,又替他掖了被子,才放心离开。
“奴婢的方子只是延缓毒发,并不能根治。据奴婢浅见,能解此毒之人,天下不过二三。即便抄了都城的将军府,怕也是找不到解药。但请皇上放心,将军目前仍可自由行动,也并没有您想的那般脆弱。”
事情的始末,素娥都已在信中告诉他。而信末的宽慰,现在看来的确不假。只是司嘉百思不得其解,蔚风为何要硬碰硬,明知有诈。二人原本商量的计划也根本不是如此。
生平第一次,感到两人之间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司嘉……”
那声音,春阳照耀在身上慵懒和暖的感觉,从梦里延伸到了现实。司嘉缓缓睁眼,见蔚风穿戴整齐站在床边,笑。
“你怎么起来了?”
“带皇上四处逛逛,尽尽地主之谊,有何可惊讶的?”
“可是你的毒……”
蔚风只是眨眨眼,用夸张的步子在房内转了几圈,稳稳当当。
“莫说是带皇上出门走走,哪怕是让臣与您赛马一场,您也未必能赢呢。”
司嘉瞪了他一眼,却也允了。自己更衣用了膳,便随他出门去。
一眼望去,崇州城便是一座长在边疆的城。百姓没有华服绸缎,只是粗布衣。民风虽不能说是彪悍,却透着一股韧劲。因为劳作的不易,男男女女的肤色皆是黄黑,食物也算不上精细。
但是这一切,又有别样的粗犷和豁达之感。
走在街上,听着不熟悉的方言,和不时掠过眼前的新奇物件,司嘉觉得心情很放松。
但谁知道是不是因为身边陪的人,是蔚风?
“崇州城不似都城是个圆,而是长条状的。喝的也并非河水,城墙外便是万里草原,再远处则是高山叠嶂。改日与皇上一同去看看。”
崇州很小,小到过路的百姓大都认识蔚风,几乎每人都会对他友好热情地打招呼。
各个摊档的小贩也都总想往他手里塞吃的喝的玩的,都被他巧妙地避开。
“看来百姓十分敬重你啊。”司嘉突然有种自豪,虽说与他并没什么关系。
“是他们淳朴。我不过是打了一场不得不胜的仗罢了。”
不过一个时辰,便把崇州城逛了个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普通百姓生活所需的布匹粮食,茶楼酒肆,郎中药房,都齐齐整整地坐落在一条主街道两侧。
百姓们虽不富足,却过着乐观向上的生活。实在令人欣喜。
念及蔚风身上的毒还未解,眼见过了午时,两人便打道回府,尝尝蔚风时常赞不绝口的、素娥的拿手好菜。
一踏入大门,便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想必平民百姓的幸福,就是外出赶集,购置了大包生活用品回家之时,有一桌丰盛的饭菜摆在眼前。
司嘉不由心生感慨。前朝也有人要美人不要江山,也是不无道理的。
江山……美人啊。
司嘉不由将视线定在前面的人背上。自己即便是用江山去换他的命,也是值得的吧?
“快来吃饭,呆在那里作甚。”
心情颇好的两人将盘中餐一扫而尽,还小酌几杯,实属畅快。
将军府的最顶层,是个阁楼。高度设计得恰到好处,无门无窗直接来个通透。蔚风说,平日里从阁楼内就可以直接望见天上的明月。好不惬意。
想必原住于此的那位将军,也是个颇具雅兴的人罢。
顾着蔚风的身体状况,两人只是让素娥泡了茶上来,以茶代酒,继续月下对饮。
时而回忆童年,时而吟诗作对。全身心放松,毫无顾忌的感觉,于两人而言都是弥足珍贵。
小时候,结束了夜习,两人也会偷偷爬上树,晃着腿,一起望着大而圆的月亮,想象着广寒宫内的仙女嫦娥有多美,桂花树的花做的糕点是否香甜。
此时,月亮还未升到空中,只在山头冒出些许身影。柔软的白光晕染着漆黑的山头,莫名添了些暖意。
“皇上,明日一同打猎去吧?”
原来信中说的纵马草原,他一直都心心念念。
“只要你身体无碍,我当然乐意至极。”
于是蔚风便说起了草原上的猎物,说起素娥每次都如何料理他狩猎的成果,味道如何鲜香甜美。
司嘉先是被深深地诱惑,转念又觉得……若是方才想的要美人不要江山,也并没有自己什么事,此话主角,该是蔚风才对。
于是一股不甘又略酸的心情,“哗啦啦”地淹了思绪。
“总之,明天你看见就知道了!”蔚风依旧神采飞扬地说着,却没有漏看少年皇帝脸上的表情。稍一思索,嘴角不由地就扬了起来。
翌日,两人都兴致勃勃地起了个大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确是骑马的好日子。
蔚风差人牵出两批马,一看便知是精心训练及喂养的良驹。素娥在府门口目送两人有说有笑地跨马而去。
“那里有一只兔子!”
“哪里哪里?”
“快追!就在你前面!”
此情此景,依稀与儿时在皇家狩猎场内比赛时的景象重合在一起,如此熟悉。
“司嘉,别发呆,不然晚饭可就没肉吃啦!”
蔚风带着笑意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扬手挥鞭,便追了上去。
笑声,马蹄声,久久回荡在草原上空。
“皇上,恕奴婢直言。这几日将军身体过于疲乏,奴婢所配之药的效力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在素娥如是说后,司嘉的心狠狠一痛。
是啊,怎的就被他骗过去了呢?
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还哄着自己跟他一起到处游玩。方才还约定明日还要去那草原尽头的山看看。
怎么就忘了,若是不解那毒,不出一年,便要与眼前人永别。
蔚风望着来来去去打包行李的司嘉很是困惑,“都城有何事需你赶回去吗?怎么那么急?”
司嘉把东西往桌上一放,直走到蔚风跟前,“跟我回都城。哪怕用这江山去换,我也要为你找到解毒的药。”
蔚风的眉不露痕迹地皱了皱,随即抽出被司嘉拖住的手,“皇上,这是何意?”
对方惊讶、尴尬混杂的表情映进眼里,司嘉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似乎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什么都没搞清楚就擅作决定,令他为难?或者说……
“皇上,臣与您合作,您除了心腹大患,臣得报家仇,甚是感激。除此之外,别无他意。皇上不必言重,蔚风自有天命。”
这回换成司嘉一脸难以置信。他不愿相信这些话真真是蔚风亲口所言。原来,原来……一切都是误会么?
“也罢,若你执意如此,朕便允了你。”说罢拿起包裹,头也没有回地径直出门,与暗卫策马而去。
“将军,您这是为何。”
素娥从门外进来,收了方才被司嘉无意带落地的茶盏,静静道。
“因为,我突然觉得,那老狐狸的预言,就要成真。素娥,我自幼未曾害怕过什么,而今,我才了解恐惧是个什么滋味。”
说罢未等素娥应话,便挥手让她下去。
素娥站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掩门退下了。
皇帝回来了。
大臣们松了口气。虽然在司嘉离宫的日子里,的确如他所言,甚至连臣子间的口角都未曾发生。
然而,紧接着几天的上朝,大臣们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皇帝不对劲。
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坐在龙椅上听着上奏也罢,批奏折也罢,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虽然所有事情还是可以处理得很好,脸上却总是挂着疲惫。时常沉默,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
肖公公多少猜到了什么。因为,再没有收到从边塞送来的信。而皇上,也不再一脸神往的捧着那个方锦盒。
在他去边塞的日子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是,无人敢问。
“替朕传旨下去,发个诏令。这天下间,能解十里斜阳之人,都来面圣,事成后朕重重有赏。”
某天,发了许久呆的司嘉突然开声道。
连语气也是波澜不惊,甚至是如同死水,毫无生气。
即使他那样说,即使自己还未捧到手上递过去的心脏被迫血肉模糊地放回腹中,也不会收回那句话——“哪怕用这江山去换,我也要为你找到解毒的药。”
“将军,您看。”
素娥将一张纸递给蔚风。
纸上是下人外出偶尔看见的诏令,抄了回来。
对着那短短几句话,蔚风一时无法言语。
或许自己真的错了?不仅仅伤了彼此,更不值的,怕就是仍旧达不到自己的目的,皇帝,依旧在践行他的诺言。于他,也一样是拖累。
但是,说出口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自己的话已变作一把利刃,生生斩断了两人间的千丝万缕。
如今,若想挽回,好似已经太迟。
“将军,素娥知一人有法解此毒。但是,他野心颇大,怕是我等没有筹码于他交换。”
“你说的是……大皇子?”
素娥虽然有些惊讶,但是点了头。
蔚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时常见“父亲”与大皇子会面。两人总会在书房整天整天,连饭食也是送进房内,还不允许下人或是孩童在书房周围玩耍。
当时只以为他们感情深厚,并未多想。只自己努力地学习,计划着一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那时候的蔚风,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离开这里,报仇。
然而现在想来,如此密切的来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怕是那方将军,也不过大皇子手中一颗棋子罢?本以为对自己下毒便可回去安享晚年,却不料难逃一死。
那么大皇子所窥伺的,便是这万人之上的皇位,而司嘉与自己,则是他通往宝座的最后两颗顽石。
如今一下解决两个,可真是轻松得很。
恨只恨,暗生的情愫,在千不该万不该的时候破土而出,飞一般地膨胀,如今已成了无法掩盖的参天巨树。
若是强行将它砍去,必定两败俱伤,让大皇子捡了便宜。
那么,除了联手,只有牺牲一人。
显然,蔚风选了后者。
“业亲王,戍边将军请见。”
大皇子只一笑,合了手中书卷,“带他进来,让厨房备上好的宴席,本王要好好招待这个稀客。”
四目相对,各自心中都似明镜,不过是来交换条件,谈谈筹码。
于是都假假的笑了,各自落座。
“是什么风把将军刮来了。多年不见,将军已是仪表堂堂,威风凛然啊。”
“亲王说笑。微臣此番到来,是听闻您这儿有能解十里斜阳的方子。特来求医。”
这场面话说得差不多了,两人也就不再拿腔拿调,开门见山才爽快。
“亲王直说罢,只要蔚风能做到,万死不辞。只求一方。”
“将军怕不是如此惜命之人罢?让本王猜猜。这是与皇弟闹翻了,怕他得了解药不给你,才擅自来求?”
“亲王好眼力。微臣惭愧。”
“那简单。本王手下的将领前些日子因家中老母病重,而请辞。本王念其孝心感人,便赏了他银钱许他归家。如此……本王的兵士们便没了将领,你看如何是好?”
“……”蔚风早就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说是投了他门下,实则被他软禁。便等于剪了司嘉的羽翼,面对双重打击,定会毫无招架之力。
如今他刚刚接手朝中之事,即便心中难过,熬些时日也就淡了,日后仍可好好处理国事,当个好皇帝。
但若是让他经历众叛亲离之痛,真的不敢保证他能否重振龙威。
说是皇上,也不过是生来便背负的使命,不论那脊背是否足够宽大,是否会被压垮。
“将军莫急,本王的手下今日面圣去了。你大可慢慢考虑本王的提议。先用个晚膳再走罢?”
蔚风却一刻也不想多呆。
近日已越发觉得身体疲乏,素娥的药似乎渐渐失效了。
再拖下去,对他和司嘉都没有好处,只会让大皇子坐享渔翁之利。
但是……一切都进入了死胡同,全无办法。不论自己怎么做,司嘉都有失了皇位的危险。
不同之处不过是,自己有否于他并肩。
这个想法如同焰火在蔚风脑中炸开。一切都清楚了。既然在大皇子这里牺牲自己,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那么,就回到他身边,反正最后结果都是死。
更何况,还有十个月的时间,足够司嘉重新找到新的军师,去助他守卫这江山。
四。携手
早在蔚风带兵急赴边疆之时,皇帝就已下令,只要是蔚风本人来见,不必通报。这是他个人的特权。到如今朝中上下更不敢有异议。
因此,蔚风要进宫便容易得很。
只是……快刀斩乱麻一时痛快,现在要弥补却总带着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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