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头也不回的攸冥,我愣在原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我始终安慰自己,他之所以这般,定是因为衣衣对他说了什么,也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想到这里,自己不禁埋头苦笑,曾几何时,因为一个人,我竟变得如此卑微,如此小心翼翼。
世间之事,大多变幻无常,世事难料,不到最后,你永远猜不透有些人,有些事。
大婚那日,正是花季年龄,美得一尘不染,当我身穿大红喜服,头戴珍珠玛瑙,满心欢喜等待攸冥上门接亲时,我听到了一个可笑的消息。
此消息是,攸冥昭告天下,今日迎娶的乃是九重天公主衣衣,并非不死山魔君陆离,也不是九重天长公主陆离。
小夜轩不时会有两三抹斜阳自树缝中渗入,熙熙攘攘洒在我脸上,一切显得尤为苍白。一直等到中午,忘穿秋水,仍不见来人。我笑得梨花带雨,笑得面目狰狞,也疼得撕心裂肺。
娘亲在一旁偷偷抹着泪。整个魔宫,无人敢说一句话,甚至不敢大声喘一口气,深怕做错一丁点,都会成为嘲笑我的证据。
眼看拜堂的吉时一点一点接近,我咬破了嘴唇,也咬破了红尘。即使紧闭着眼,泪水仍似洪水般决堤,没经历过的,不会懂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那种肝肠寸断的疼痛虽看不到伤口,然而只要一碰,便会流血成河,日益煎熬。
那日见他二人很不对劲,我未追究,考虑到大婚在即,不想节外生枝,也自心里相信攸冥。可是今日之事,纵使我肚中能撑下一百搜船,也觉得如此荒唐事,不配得到原谅。他攸冥今日纵使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该弃我于不顾。
我拖起大红长裙,一步步走出小夜轩,对琵琶宇道:“不惜一切代价,在那二人拜堂之前,将衣衣带来见我。”
琵琶宇一声“是”答得铿锵有力。
与此同时,我飞身前往渊源洞取流沙伞,看见昔日自己自墙上一笔一画刻下的字句,酸楚直抵心头。我本想将那面墙震得粉碎,几次将手抬起,却迟迟下不了手,心乱得将红剑在上面一阵挥舞。
过不多时,一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被我刻得龙飞凤舞。我封了渊源洞,也封住了曾经的少女情怀。
当琵琶宇回来时,做梦都想不到他居然是身受重伤,更没想到伤他之人竟是攸冥。
“郎骑白马入梦来,”,此番这档子事果真成了一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听闻此事,我拍案而起的同时,也难受得心头血自口中喷出,怒到了极点,反而笑了出来。
我不顾娘亲的劝解,也不顾世俗的眼光,身着大红喜服,策罗罗去了樟尾山。
赶到时,不同于不死山上的冷清,樟尾山热闹非凡,宾客络绎不绝。礼堂上,那一对新人均是一袭红衣,画面模糊了我的视线。
众人见我出现,有的说:“长公主来抢亲了,这下有得看头了。”
有的说:“看她,双眼血红,这是要变魔了么?”
议论声四起,犹如一把把利刃割向我的心头,没走一步,皆是生无可恋的疼。
那二人见我,均扭头朝我看来,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似乎在说我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异想天开。
我没去揣摩攸冥眼中的含义,或许我从来都没懂过。我讽刺道:“时辰快到了,你怎么不去接我?”
攸冥就那般看着我,并不说话。我不想去猜此时他眸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因为从一开始,那信息就是错的。他默了一久,淡淡道:“回去吧!”
我已不能再强装镇定,一抬手,运功以闪电般的速度将衣衣吸了过来,一把呃住她的咽喉。
众人哗然一片,议论声又起。
见攸冥瞬间变了脸色,我那没出息的泪水,陡然落下。一字一句对衣衣道:“犹记得儿时,你算计我,我只当你那是你年幼无知。长大后,我们不吵架也不打架,本座以为那就是亲情,不曾想,你想害本座的心却是从未变过,你为将我引上九重天,特意去找我,说是让我务必要接受册封;你赠本座之物,我曾视作稀世珍宝,夜夜放在枕边;谁承想,那东西却是由妖族的狂水所做,能最快最大力度地将我魔性引出,你为让我发怒,残害香盈袖,将我关进离魂钟,意图让我灰飞烟灭。就凭这些罪状,足以让你死上千百次。”
我咬牙切齿说完多年之痛,衣衣忽然笑道:“有种,你杀了我呀?”
我扣住她咽喉的手又用力了一些:“你以为我不敢?”
“陆离,你不能伤她性命。”
攸冥冲我吼出。我将血眸移向他:“怎么,心疼了?你在樟尾山南岸对我苦诉衷肠,说对我情根深种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她?你既然如此在乎她的生死,当初我替你二人牵红线时你为何不答应?又何以三言两语来撩拨我情意?那日提亲的人是你,今日与别人成亲的人亦是你,你何以如此,当着四海八荒之人的面,攸冥,你欠我一个说法。”
“他的说法就是他耍你呢,其实他爱的人一直是我。”
衣衣仍不知死活地激怒我,诚然,她也做到了,我一扬手,手中人被我甩出去数米,她吐着血妩媚道:“神君,我疼,感觉快要死了。”
攸冥脸色大变,闭上了双眼。我冷笑,原来连看都不愿看我了?他缓缓道:“魔君,往事如烟,望你早些释怀,如若你是来参加婚宴,本君欢迎,如你只为闹事,还请你……速速离去。”
我紧咬着牙关,待他说完,仿佛已过了千年万载那般长。风起,满山红叶飞舞,攸冥字字句句堪比尖刀,杀人于无形。我只是盯着他,难移动半步。又想起那日去看苗人跳舞时,我二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个转身,已是陌路两立。心尖上疼得无法呼吸,眼前的男子,已不再是那个扶桑树下缓缓走来之人;胸中郁闷,没忍住又吐了口血。
许是万念俱灰,我口中念道:“从此萧郎是路人。”
转身欲走之时,衣衣却是一句:“且慢,何不看我们拜完堂再走。”
我原本正寻思着此计无处可消除,奈何总有人不知死活,何以忍气吞声?即使从此便会步入魔道,万劫不复又如何?我挥剑直刺向衣衣,她本能的闪躲,剑尖划在她小腿上,划出长长的口子,瞬间血染大地。
攸冥飞身挡在我二人中间,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拂袖一挥,场上之人瞬间不见踪影。
自我刺穿衣衣,随之而来的便是天边一声惊雷,那雷直击我后背,雷力惊人,强大的力量使得我身子一个前倾,双膝重重跪地。
我仰天大笑,来吧,这天劫来得正好,若能将我劈死就再好不过了。衣衣见状,莫名其妙地拔剑欲往自己身上捅去,攸冥手一挥,她手中长剑不见踪影。
他二人一个要死,一个要救的画面委实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又是没出息的泪眼婆娑:“如有来世,纵你攸冥回头,我陆离也定与你末路殊途,咫尺天涯。”
不晓得是不是我双眼模糊的原因,见攸冥自己竟也是泪如雨下,哽咽如孩提。
我不明白他此举意义何在,负我的是他,大哭的还是他。
天雷滚滚而下,道道直击我后背,一道,两道,三道,四道,五道……七十九道,八十道……
荒火无数,一,二,三,四……四十七,四十八……
每一道天雷劈下,仿佛经历了一次轮回,似被万根灼热的利刀刺进心头,绞心的疼痛霎时遍布全身,那疼痛犹如赤水一般朝我涌来,一波接着一波。
我在地上打着滚,攸冥却守在衣衣身旁,怕她自行了断,那明明就是苦肉计,他却如此费心。
我陆离纵使已疼到肝肠寸断,却已不愿在他人面前流露半分脆弱。此乃我的劫数,躲不开,也逃不掉。
趁天雷没劈来,我强忍着肢体粉碎性的钻心之痛站起了身子,血肉模糊间,见攸冥只是落泪,不知道他是不是因未珍惜我而惋惜,遂充他笑得耐人寻味,随即用尽全身之力将最后一道天雷和荒火引至我的头上。
攸冥那句震耳欲聋的“不要”传来时,“轰隆隆……轰隆隆”一声,雷电直击我脑部。倒地的那一刹那,前尘往事如潮汐般褪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凶猛的潮水慢慢远去,直至回归于平静。风似乎越吹越大,满山的潇湘红叶如暴雨般袭来,有的空中回旋,有的地上沉静。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七七四十九道荒火,所谓天劫,挺得过去叫做浴火重生,挺不过叫修为不够。
五十年后,我自苍梧渊的苍梧洞中醒来,见身旁的娘亲哭红了双眼,我问:“娘亲,我打个盹儿怎会跑到苍梧渊来了,你哭个甚?”
娘亲迟疑了须臾,慢悠悠道:“昨夜你梦游来此,寻你不到,吓到娘亲了。”
又过了五十年,有神人邀我决战于苍梧渊,不料我却被人用离魂钟偷袭,竟落得个光荣牺牲的下场。主魂被七彩翼鸟救往昆虚洞,剩下的六魂则飘至幻音琴中,六魄飘进不死山底,歪打正着地将正要破出崆峒印的魑魅又给封印了回去。
☆、第89章 眼泪划过我面容
等待并不像碧波涟漪的西子湖,随着时间的流动,它时而平静如镜,时而浪花飞溅,时而巨浪冲天……我们在经受大风大浪的考验之后,往往会变得更加沉静,事关阅历,无关风月。
那日策阿彩赶往宋山途中,突发不适,我不知缘由何在,竟冷到了不省人事的境地。今日醒来只觉恍若隔世,不知今夕何夕?
见屋内红影,听屋外雷电交加。“甘之若素”几个大字映入眼帘,见房中摆设跟若干年前无甚两样,这让我有些无奈,胸中堆有千言万语竟是难以言表。往事涌入脑海,五千年的沉淀,在这岁月的长河中,曾经再多疼痛也都如过眼云烟。
其实那么多身份,我最想将宋山成华门中忘尘的生涯延续下去,然却是永无可能。我想,这便是佛祖对我当年堕入红尘的告诫,对我自甘投做红尘胎的惩罚;遂让我生生世世带着那些历经沧海桑田的往事入那轮回,周而复始。这么多年的历经风霜,人情冷暖,以及那些曾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疼痛的过往,似乎都只与一人有关。
想到此处,我喊道:“来人!”
此时门外走来一个宫娥,对我很是恭敬,我问:“本座晕厥了多久,可知原因何在?”
小宫娥道:“魔君已沉睡一月有余,这些时日皆是君上在照料魔君,是以奴婢并不知您晕厥的原因。”
宫娥说完后连连捂嘴,心虚地窥视了我一眼,似乎是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是我七魂六魄回归后第一次正面谈论有关攸冥的话题,踌躇良久,我转移了话题:“外面雷雨交加持续多久了?”
宫娥一句“一月有余”说出时,我大吃了一惊,也就是自我晕厥日起天气便开始这般?这一切,未免让人耐人寻味。
说着我便走出甘之若素,不曾想待靠近门边时,方发现整座宫殿被布上了厚厚的屏障,竟出不去!
“原因何在?”
见我适才还温润的眸子陡然冷下来,只言片语中带着几分怒气。宫娥颤抖着身子道:“魔君息怒,奴婢不知魔君所说之事是指?”
见她一脸茫然,我也知晓其中奥妙,此屏障只有我看得见,也只能困住我。攸冥此举意义何在,囚禁我?我冷笑道:“让你们君上来见本座。”
宫娥却说:“魔君醒来之前,君上他,他已出樟尾山,奴婢不知,不知君上,当下人在何处。”
这让原本还有一丝风度的我彻底崩溃,这算什么?我这厢一回归身份,他就躲我?是觉得愧疚于我,还是连见都不愿见我?
樟尾山上,太阳升起又落下,已过了两日,我除了觉得自己饿得越发快之外,也没觉得身子有其他不适,居然与一月前那个冷得直打哆嗦的我判若两人。
又是第三个日落西山,我再也坐不住,于是心生一计。
傍晚时分,送膳的宫娥如往日一样大鱼大肉地为我呈上,吃到一半时,我暗自运功将经脉逆流,登时便“哇”一口血吐出,然后一头栽在了地上。
一时间,宫殿大乱,宫娥侍卫被吓得魂飞魄散,均道:“快去禀告君上!”
不多时,终于有个不同寻常的气息之人出现,来人站在榻前,默了许久才说了句:“你们退下吧。”
又过了一会,他又道:“练功之人筋脉逆流,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魂飞魄散。”
我早就晓得攸冥自进门起就察觉到我在装晕,只是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遂久久未睁眼,此番听他与我说话,双眼慢悠悠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