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渡作者:芥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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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渡作者:芥末君-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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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谚不是个艺术家,他只是对摄影有兴趣而已。

    小时候他的照片也上过展览,被夸过有艺术天分,只是渐渐大了,念了高中,他便渐渐放弃了摄影。也有长辈对着那挂满卧室的少年比赛上的获奖作品惋惜说国内大环境不好,影响他这么个摄影天才了了,李斯谚每每只是笑,不说话。少年比赛,能比些什么呢?那个年代,只有他这样的家庭才用得起好相机,订得到国外的摄影刊物,抓得到合适的主题,与他所谓的天赋毫无关系。

    起点决定经历,但天赋决定高度。在发现自己对艺术的感知不足以支撑自己前进之后,李斯谚便放下摄影,按部就班学习、工作、立业,下一步,便是安家。对摄影的那一点点感知能力,几乎要在这样的生活中消磨掉。

    然而这唯余的爱还是驱使李斯谚回忆起五六十年前发生在这个小城的战争,手上快门几乎没有停过。照片一张张拍下来,他几乎忘了时间。

    李斯谚订的旅馆在河东的市区。眼见着天色晚了,仍然意犹未尽的他也只能往回走,重又到了轮渡渡口。回时不比来时幸运,船尚未从对岸启程。闲着无事,李斯谚便跟售票师傅和轮空的船工们唠嗑起来。

    与人交流算是李斯谚的老本行,这些师傅又不比船上的小女孩儿,在江城待得时间相当长久。十几分钟聊下来,李斯谚将那位伯伯要看的故土乡情的信息打探出来了许多。

    “江城老城区在河东,你讲的北堤巷又在河西北边边上,远得很咧!”

    售票师傅咧开嘴露着一口常年吸烟熏黄的牙爽朗地笑起来:“细伢子,怕是你要迷路撒。”

    “哎嘿,难说!”李斯谚跟着笑,“那‘慢慢悠’能到不?”

    “慢慢悠”是昨儿他在路上打不到车,退而求其次搭乘的交通工具。跟四川的人力三轮车差不多,加个顶棚便出来揽客,挺有意思的。

    “到不了咧!”接话的是个中年船工,李斯谚记得他是之前跟那个船工小哥一起下船的,旁的船工管他叫大副,“北堤巷边边上就是田了,‘慢慢悠’过不去。”

    “那我岂不是要找个导游啦!”李斯谚打趣。船工们哄笑起来,一个笑话他大城市的细伢子就是娇气,一个自告奋勇不轮班了带他去,请他一包烟就行,于是又是一阵哄笑。

    李斯谚跟着笑了几句,觉得整个神经都舒展开了。他将眼瞥向江面,便看到即将靠岸的渡船。

    李斯谚同他以前的同学们一样是个近视眼,好在度数不深。他戴着眼镜,隔着被风吹得模糊的镜片,首先便看见船头站着的施以永。

    他在劲风中直直站着,隐约有几分沧桑的气质,手上紧握的不像是麻绳,倒像是什么武器,用以扞卫他的家园。

    李斯谚心中一动。

    他知道有人不喜欢拍照,平时也因此不太拍陌生人。只有这一回,他举起相机,毫不犹豫地拍下了施以永套上渡口绳的一幕。

    五

    施以永买好了饭便去付钱,看见墙上价目表,愣了一下,摸出裤袋里卷成一卷的纸钞慢慢数着。

    他是来给大副交急诊费的。

    大副年前总嚷着肚子里涨得疼。他们这些船工都忌讳求医,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都扛过去。有个老船工鳏夫,过年没家回,跟他们一块儿过,结果喝多了,酒精中毒送到医院,立马便认为是平生之耻,再不沾一滴酒水。

    大副性情直爽,更是如此。施以永劝了几次,大副不仅不听还反问小施是不是嫌他老了不肯孝顺他了。虽然是玩笑,施以永也没法接口,只能暂时按下不提。

    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儿,自己在小医院里挂了个号问了这个症状。那医生看起来还不如施以永年纪大,但戴副眼镜儿,是个文化人的样子。医生推推眼镜,很严肃地要求他赶紧做检查,很有可能是肝癌,即使不是,也是肝硬化结节。

    施以永高二没念完就辍了学,但至少还知道什么叫“癌”,当即心里一跳。他准备回去拖大副做检查,可大副怎么也不答应。

    没过两天,大副又喝多了,呕血,不省人事。

    施以永接到急救中心的电话就,下船就要往医院赶。还是管理处的大妈提醒他先去拿钱。办完手续交完钱,身上现金只剩下十来块了,施以永琢磨着要去给大副买餐饭,偏偏医院附近这饭菜贵得离谱。

    他心里一掂量,放下自己那份饭菜,单拎着大副的,正要去交钱,被人叫住了。

    “小哥!船工小哥!”

    李斯谚也是来吃饭的。

    他的考察行程过了快一周,事情也差不多谈妥了。上午在旁边的招商局又跟副局长扯了两个小时的皮,这时候当真是饿了。他找来找去没看到卫生条件好一点的餐馆,只能硬着头皮进了医院对门这一家。

    他进店第一眼便看到了那天的船工。

    施以永今天穿的还是工装裤,白汗衫外面倒是套上了一件长袖衬衫。他身量很高,穿什么都合该好看,就是这跟满座人比起来邋遢的很的样子,也不刺眼。

    李斯谚本着欣赏的目光看了半分钟,便意识到了。

    船工小哥似乎囊中羞涩。

    李斯谚对船工小哥有些好感,本着多交个朋友多条路的心理,李斯谚开口叫住了他。

    他本来就会做人,这时候当然不会直接拿钱塞给施以永,而是搭上了船工小哥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捡起他放下的那盒盒饭:“哎小哥,这菜口味辣了点儿,还是蛮够劲儿的,试试嘛!”说着,朝老板娘笑了笑,“可好吃了!包你满意!”

    “那肯定的!”老板娘笑得跟花儿一样,接过李斯谚手上的钱,麻利地包好三份盒饭,还额外送了半个鸭蛋,“下回再来啊!”

    走出餐馆,施以永拎着塑料袋,站在街边踌躇一会儿才开口,显然是有些尴尬:“谢谢——你给我个地址吧,回头我把钱送去。”

    李斯谚是真没把四五十块钱当回事儿,但他当然不能这么对船工小哥说。他偏了偏头,口吻熟稔:“何必呢,我还要留大半个月呢,你把船票给我免了就行!”

    施以永抿了抿嘴,认真看了李斯谚一眼:“你不是每天都来,钱数扯不平。”

    他口音并不重,只是在发两个连在一起的翘舌音时有些含糊,逗得李斯谚笑起来,也有点无奈。他平时并不多见这么一板一眼的人:“那我下回过江的时候你再还我嘛。”又想起来,眯缝起眼睛做个调笑的表情:“不过小哥,你先告诉我名字吧,冤有头债有主才好算账嘛。”

    施以永终于放松下来,脸上僵硬的肌肉微微松了些:“施以永。”

    施以永。李斯谚脑子一转便猜到是哪几个字,点点头,回报自己的名字:“李斯谚,木子李,其斤斯,言彦谚。”

    施以永“嗯”了一声,不知道是记住了还是单纯应个声。

    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初识。

    # 2 2013…04…29 16:12

    六

    施以永拎着塑料袋走到住院部,没怎么费力就找着了大副的病房。

    大副躺在帘子西边正中间的病床上,手背上还吊着水。

    折腾了一整天,大副精神也不怎么好,恹恹地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隔壁床肝腹水的病人聊天。

    看见施以永提着盒饭进来,大副很勉强地凑出来一个笑容:“小施啊,麻烦你了。”

    施以永点点头,坐下来拆开挡板,摆好盒饭和餐具,又给大副垫了个枕头扶起来。看着小时候的英雄愈发深刻的皱纹和灰了大半的鬓发,他忽然觉得有点心酸。

    大副,也老了啊。

    他没提起劝大副戒酒的事,只是听大副一边骂娘一边嚷嚷着检查多么麻烦,照些个片子人不人鬼不鬼的,还要抽血。

    他心里知道,大副这回是真的怕了。

    他也怕了。

    大副依然是大副,吃了几口便渐渐恢复精神,一再叮嘱施以永不要把他这丢脸的事迹外传。施以永一边应着一边回忆,似乎接到电话时自己开了外放,那全渡口的人大概都知道大副喝酒喝进医院的壮举了。

    施以永翻出自己的盒饭,却发现塑料袋底下还有个小纸条。他疑惑地展开,里面是两行漂亮的字迹:“渡口 北堤巷 安乐居 八里地 泥蒿堂”。

    什么意思?

    施以永嘴里喃喃着。

    他猜这是李斯谚落下的,然而对方写的这些个地名几乎都在河西的荒郊野岭,一点不像那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会去的地方。

    大副瞧见他手上的纸条,嘴里呵呵笑起来:“又是哪家姑娘给你写的条子啊?”

    施以永恼怒地瞪了大副一眼:“男的。”

    大副讨了个没趣儿,想帮忙收拾桌子,被施以永坚决拦住:“手上插着针呢,注意点儿。”

    大副讪讪收回手继续吃,不时抬头瞥一眼正捡拾着桌面杂物的施以永,忽然感慨起来:“小施啊,你这样,说是我儿子都有人信。”

    施以永眼眶一热,端起盒饭扒了两口,愣没敢抬头:“我就是你儿子。”

    “哎嘿嘿,那感情好。”大副憨憨笑着,“小时候没白养你!”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两人咀嚼的声音,伴着隔壁床的翻书声,在青白的病房里回响。

    “小施啊,医生说我……”大副忽然开口,又自己打住了,“算了,没事儿。”

    “当然没事儿,”施以永想李斯谚说得还真不错,这家盒饭好吃,就是辣,都要把眼泪辣出来。他咳了一声,抬头直直看着大副的眼睛:“医生说了,你这就是生活习惯不好,把肝喝坏了,戒了酒就啥都好了。”

    大副一愣,哈哈笑起来:“就戒酒这条,怕比要我的命还难!我还要喝小施的喜酒呢!”

    施以永低头扒饭不答话。

    他也谈过恋爱。

    对方女孩儿是渡口管理员介绍认识的。管理员快四十了,没有女儿,只有个儿子,日日嚷着要是有个女儿就嫁给施以永这样帅气又能干的小伙子。

    施以永只是笑。他知道管理员人好,但若管理员当真有个女儿,当然还是会希望女儿嫁得更好些——家境上。

    说来那女孩儿家境也与施以永半斤八两,父亲窝囊,家里只有母亲做事。她念到高中毕业就没参加高考,去市里纺织厂做了女工。

    女孩儿长得一般,性格有些内向,人挺好的,处着处着两人就当真互相喜欢上了。

    然后那女孩儿的母亲便请了施以永去吃饭,絮絮叨叨地问了许多。施以永说了实话,那母亲脸上笑也没减,和和乐乐吃完一顿。第二天女孩儿便告诉他,母亲反对。

    那女孩儿不知是真喜欢施以永还是挨不过面子,后来还坚持跟施以永出来了两三回。施以永那时候才二十四,懵懵懂懂的,以为这事儿就定了。他开始在休班的时候打零工,想着给女孩儿打对儿戒指。

    他听船长醉酒的时候说过,当年船长和他妈结婚也是家里不干,嫌弃他妈成分不好,是地主女儿。船长说来说去说不通,在那样的大环境下竟然也成功拉了他母亲私奔,用带出来的全副家当,在这个气氛不那么紧张的边陲小镇定居,给俩人打了一对金戒指。

    金戒指很窄,就是个平平凡凡的小环,记忆里施以永只看见父亲戴过几次。但他猜到那是定了的意思。

    定了亲,定了婚,定了一生。

    但终究还是没定下来。

    施以永忙着打戒指,找女孩儿的次数就少了。等到再见到女孩儿的时候,对方正羞涩地笑着,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她见到他,先是惊慌地推开了那个男人,然后幡然醒悟似的重新牵回去,脸上却流下泪来。

    施以永就这么攥着俩戒指,傻傻站着,直到那个男人不耐烦,扯着女孩儿走才惊觉。他慌慌张张地将攥在汗湿了的手心的戒指摊在女孩儿面前,女孩儿却哭得更大声了。

    她到底是没要他的戒指。

    七

    李斯谚搞定前期投资意向的时候才第二周周末。这个结果比他想象得好太多了,他想这大概是因为这座边陲小城急切期待着任何形式任何代价的开发与利益。

    他算了算行程,按照以往经验,半周时间已经完全够他把那位伯伯交托的拍照“顺便”完成。

    李斯谚收拾好自己,换上刚买的运动鞋出了房间。他找酒店前台买了份地图,勾出了自己要去的范围——河西北边一大圈没有标记的农田。他想他得去找个导游了。

    其实这次李斯谚可以打车往大桥过河,但莫名地,他还是启程向渡口走去。

    他想他大概是爱上渡口船工们聊天的气氛,又或者享受江风的照拂,甚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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