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来得路上已经为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但当那双熟悉的大眼睛,真的投来陌生而警惕的目光时,落寂阳的心还是被狠狠的刺痛了。
他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云暗,你不认识我,难道也不认识他吗?”宁慕枫看了一眼落寂阳,不死心的指着他开口。“他是落寂阳啊,你们……你们是相爱的。”
云暗的目光顺着宁慕枫的手指再次转移到落寂阳的身上,然而下一秒就迅速的移开,重新在以自身为圆心的安全范围里面逡巡。
宁慕枫微微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他绝对没有看错,云暗虽然一视同仁的保持着戒备的状态,但当他的目光扫过落寂阳的时候,明显与看着别处的时候不一样,那是一种无法忽视的动摇。
难道说……
“慕枫,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黑星和凤影呢?”落寂阳开口打断了宁慕枫的思绪,他看着云暗,神色黯然。
“不知道,黑星……他昨天深更半夜的打电话给我,说是有急事要处理,让我来替班。”宁慕枫收回观察着云暗的目光,看向落寂阳。
落寂阳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画着圆慢慢走到宁慕枫身边去,直面着云暗,然后又试着向前迈了一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一个大雨夜,你突然冲出来,我撞伤了你的腿,然后……”落寂阳一边说一边又向前迈了一步。
云暗没有动,只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他,目光有些忽闪,仿佛在回忆,又好像在躲避着什么。
就在落寂阳打算再向前迈一步的时候,病房的门再一次的开了,黑星和凤影带着亦凡出现在门口。
云暗转过头,看到黑星微微愣了一下,瞬即露出一个欢呼似的笑容:“星星!”宽大柔软的病号服滑下去露出了两条细瘦苍白的手臂。
“Clouddy!”黑星匆匆走过去,稳稳抱住那个伸出双手扑过来求抱抱的人,小心避的避开他背部的伤,安抚似的贴了贴他的脸颊。
“云,你没事吧?”凤影跟着走过去,轻声询问。
云暗从黑星的怀里抬起头来,睁着那双乌黑纯澈的大眼看了看他,淡淡的点了点头。
宁慕枫站在一边静静观察着那人,到这时才缓缓开了口:“我已经打电话叫了脑外科的医生过来会诊,他们应该马上就到。”话虽然是对黑星和凤影说的,他的眼睛却仍旧定格在云暗的身上,似乎恨不得将他的每一个表情都纳入眼底。
这回云暗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抬眼,淡淡的看了一眼后面跟进来的亦凡。
亦凡见他望向自己,赶紧走过去,煞有介事的用小手电筒照了照云暗的瞳孔,又问了些有的没的,然后半通知半解释说明的开了口:“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可是他不记得我。”落寂阳低声喃喃,听起来不像问话,反而更像接收了一个不得不接收的事实。
“也许是因为爆炸的时候头部受到了影响,所以才会记忆混乱。”亦凡的解释有些讪讪的。
“可是,当日的检查结果并没有表现他的头部受到创伤。”宁慕枫看了看落寂阳,举步慢慢走到亦凡的身边,眼睛的余光却时刻注意着云暗的状态,然而后者仍旧没有什么反应。
“但他曾经有脑震荡的病史,而且据我所知当时他还不顾身体状况长途跋涉的从意大利跑回来了是吧?”亦凡挑了挑眉,瞅了一眼落寂阳,把目光转向了宁慕枫,专注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宁慕枫与亦凡对视良久才慢慢收回了视线,开口:“我看,云暗并不是记忆混乱,而是选择性失忆吧?”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落寂阳。“你说这又不是少女漫画,哪儿来的那么多狗血桥段?”
亦凡吸了一口气,迈前一步逼近宁慕枫,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说:“小子,前辈说话的时候不要拆台,懂不懂?不识时务的孩子没有肉吃!”
宁慕枫的唇角挑出个邪坏的笑容,也压低了声音说:“那前辈可要记得给我肉吃,嗯?”然后他又后退了一步,一本正经的继续。“看样子我们还是给云暗一点时间,说不定,有哪个契机一到,他就会自己想起来。”
“嗯,没错,很有可能。”亦凡咬着牙笑了笑,重重闭了一下眼睛。
其实两人虽然压低声音,旁边又有黑星和凤影在对云暗嘘寒问暖,但若是落寂阳有心还是可以听清两人的谈话的,那样他就会轻易的分辨出其中有猫腻。可惜,此时他的心思全都在云暗身上,在确定了云暗已无大碍之后旁人的话就再也听不进去,只怔怔的站在离床边一步远的地方,凝视着那个已经不记得他的心上人。
如果这时云暗回过头来看一眼,他就会发现,偌大的房间里有那么多的人,唯独他的落寂阳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四不着边的地方静静看着他,神色哀伤。
方澜决定去加拿大跟自己的父母一同生活。
方家已经完全散了,又或者说,已经完全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其实他并不喜欢方家,如果不是为了方老爷子,如果没有落寂阳,一年半以前他甚至不会选择回国。
唯一遗憾,就是他明知道爷爷的死另有蹊跷却无法将它公之于众,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辈,没有势力与后盾,从来都是斗不过那位的。
但在离开之前,他帮了落寂阳一件事。
那一天风轻云淡,六月中旬的天气还没有很热,阳光意外的好。
方澜穿了一件长袖棉T搭了一条破洞牛仔裤,特地跑去把头发弄成了略有些怪异的造型还挑染了几撮蓝色。
落寂阳开车来接他,直奔落家。
落寂阳一早宣布了有事要说,落枫和落清都特地把这一天空了出来专程在家里等他,唐鸿素和落瀞还去把早已不管事的落老爷子夫妇给请了来。
老头很懂得享受生活,早早退下来把公司交给了儿子,自己带着老伴去周游世界,回来家了也是寄情山水逍遥自在,住到郊外不问公事悠闲自在的很。久未见他这孙子,老两口被请来的时候挺高兴。
落寂阳是牵着方澜的手,大摇大摆的走进落家的,见了自家爷爷奶奶,也不正经打招呼,摆了摆手就算完事儿,目光则在客厅里逡巡着,找自家老爸。
唐鸿素瞅了瞅他身边的方澜,微微皱了一下眉,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自家儿子怎么想的,瞧着落寂阳的眼神儿那叫一个了然,倒把落寂阳给弄的有点发憷。
落枫从书房出来,一进客厅就看到了站在落寂阳旁边的“小痞子”,眉头一皱,走到对面沙发上坐下了,头一个开了口:“说吧,你有什么事儿。”
落寂阳看了看落清和落瀞,那两个都有些不明所以,也在看着他,拼命使眼色像是在问方澜怎么回事。
落寂阳心里呵呵一笑,然后开口了:“爸,您这不明知故问吗,人我都给带回来了,您还不知道我要出柜么?”
落枫一听,瞪起眼睛,眉毛揪成一团:“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出柜。”落寂阳一脸的无所畏惧,瞅了瞅方澜,继续说。“不是玩玩,是以后我只会跟男孩子在一起,很认真的在一起。想必你们也知道,方澜是我目前交往的对象,这次带他来,就是见见家长的。”
“你……你这个混账小子!你居然……”落枫气得有些说不出话,他虽然不如唐老爷子那样坚持门当户对甚至功利性联姻,但打从心眼里还是反对落寂阳与男孩子在一起的,所谓的孩子喜欢就好,所指范畴从来也不包括男性。
“哼,我知道您前一阵子跟外公勾结起来骗我去俄罗斯,想趁这个机会搅和我的好事。我现在就明确的跟您说了,我不会跟任何一个女人在一起,包括那个已经为我生了孩子的女人。”落寂阳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表情吃惊的落清一眼,声音放缓下来。“我会养她一辈子,但我不能跟他结婚。我喜欢男人,就算不是方澜也不会是一个女人。”
“你这个……”落枫有些词穷,这个儿子从小就被他宠到了天上,别说骂他,平日里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这临秋末晚的还真找不出话来教训他。
“哎,落枫,你消停会儿。”落老爷子发话了,老两口的表情竟然十分淡定。“寂阳啊,我记得先前报纸上的照片,这方澜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啊。”
“就是,我也记得方澜不是这样的。”唐鸿素见老爷子发话了,也跟着掺和进来。她这公婆开明得很,从来亲密,说话也格外随意些。
“嗨,阿姨那都是以前的照片了。”一直没说话的方澜开了口,满嘴是跑调的方言,怎么听都是怪怪的。“前年回国因为爷爷不准才改回去一阵子,现在……我已经被方家赶出来了,没人管我了。”
言下之意从前那份乖巧都是装的。
“可你前两天参加宴会的时候也不是这样啊。”落清也忍不住插嘴了。她有点搞不懂她这个弟弟了,爱云暗爱得死去活来,这会儿竟然领着方澜回来,怎么回事?
“那不是人前嘛,对了阿姨,我能抽烟吗?”方澜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晃了晃。
“方澜。”落寂阳叫了他一下,微微摇了摇头。就算想要衬托云暗的好形象,也不至于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哮喘病人还吸什么烟。
“寂阳啊。”落老爷子又开口了,老人家神色严肃,还不忘了握着老伴的手。“你想说的事情,我听明白了,你其实领着这孩子回来,也不是想就跟他过,是先给我们找个出气筒是吧?”
“……”落寂阳没说话,微微垂着眼睛,心里却在嘀咕,敢情这位老爷子才是人精啊。
“行了,别跟那儿编谎话儿了,你那条小尾巴跟我这儿藏不住。”老爷子摆了摆手,看了看落枫。“你喜欢的人,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只要是真心爱的,能和他,像我跟你奶奶这样能走一辈子就行,我同意。”
“爸……”落枫想说话却又一次被打断了。
“你也常年在外跑,什么没见过啊。只要寂阳喜欢的那孩子乖巧懂事就行了。”落奶奶也开了口,握着老伴的手紧了紧。“我跟你爸在外头也见过,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刚才寂阳不是说有儿子了吗,后继有人你还有什么好挑的。”
“可是人家姑娘……”
“她的事情我会安排好的,毕竟当年是我不懂事,欠了她的我大概永远都还不了,但如果我明明不爱她却因为孩子而娶了她,那才是真的耽误了她的一生。”落寂阳低声解释着,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也不希望自己欠下一身风流债,只是那时年少轻狂,做过的事永远都不能抹去。
方澜站在一边,默默把手里的烟盒揣起来。
看样子是全员通过了。
他原以为会挨打的,结果却这样的顺利。
也是,毕竟已经有了那个孩子,落家后继有人,阻碍自然会少。
他抬头看了看落寂阳,无声的笑了。
落哥哥,我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些,日后一切,还是要你自己去面对。这一次没有我,没有云暗,更没有唐家的势力,孤军奋战,你可千万不要放弃。
我会在大洋另一边祝福你们的。
☆、Chapter148
落氏少东于六月二十二日召开新闻发布会,广邀各大媒体记者,在堂皇酒店的宴会厅补充发布六月七日因故被迫中止发布的消息。
负责公关的部门郑重其事的发了邀请函,几乎所有的主流媒体都接到了纸质函件,其严肃态度远超于从前任何一个公众人物的发布会。
这一天乌云满布,即便是室外光线也是严重不足,然而这些却无法阻挡闻到大新闻味道的记者们,它们早早就到大现场架好长枪短炮,只等着落寂阳露面。但令他们觉得怪异的是,现场竟然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如果不是台上还放着话筒,幕布上贴了发布会的标语,他们几乎要以为自己被哄骗了。
而发布会的主人公,正独自一人坐在休息室里,周遭寂静,几乎听得见时间一秒一秒流过的声音。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天鹅绒的盒子,看上去精致小巧,赫然是爆炸那一天,他放在废墟上的那一个。
上午九点二十八分,一直发着呆的人动了一下,他隔着衣服胡乱揉了揉右臂的关节处,然后站起身把盒子放回口袋。
云暗,我只求你不要怪我。
我欠你的,一一偿还可好?
落寂阳站在休息室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推开了紧闭着的大门。
落家医院。
普通的单人病房里,云暗蜷缩在床上,呆呆的盯着墙上电视里的画面。
落少东当众出柜,补开发布会只为道歉。
夸张的标题横亘在屏幕下方,画面里却是那个人看着镜头满眼黯然的宠溺,低声说着“对不起”,附带了哽咽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