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月接了信后,精神显然好多了。
而在江廻光与花满楼来了后,她的那点儿欢愉,连王秦氏都感觉到了。
王秦氏甚至说:“庄主就不该将夫人拘在家里,纵使夫人的身体不适宜出个远门,也该多叫些朋友来陪陪她。女子怀胎十月,若是十月都不得出门,那得多无趣呀。”
西门吹雪:“……”
天心月正慢悠悠地喝着一碗羹,听见了王秦氏的话,便笑着点了点头,说:“对呀,所以有客人来,我很高兴。”
王秦氏是见着天心月好,她便好了,自然没有别的话。
西门吹雪垂眸瞧了眼天心月,看不出喜怒,问道:“你觉得有趣?”
天心月问:“先生不觉得有趣吗?”
她弯着眉眼:“我许久没有见过群芳谷的人了。”
西门吹雪看了会儿天心月,替她理了理快要滑下去的毯子,说:“随你高兴。”
天心月的眉眼便弯得更深,她很高兴的将王秦氏为她专门准备的一碗补品推给了西门吹雪,温声道:“我知道,今天也麻烦先生啦。”
西门吹雪:“……”
他看着天心月,眸光在晚间的烛火中映出温柔的味道,他似是叹了口气。但天心月看去,他仍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神色清浅,面色不改地接过了碗。
天心月便忍不住抿着嘴角笑了。
天心月怀了孕后,性情其实变了不少。诸如她变得要比以前更要爱使些小性子,若是不高兴了,甚至会发上好一会儿的脾气。有一次她突然发了脾气,将婉如吓了一大跳,倒是西门吹雪看着就和没看见一样,伸手替她将推了一地的琴谱捡了回来,甚至还淡声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天心月也不知怎么,看见了西门吹雪,竟然眼睛一眨直接哭了出来。
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她坐在椅子上,一边哭一边委屈道:“谱子复不出来。”
西门吹雪便看了两眼她丢出去的谱子,问道:“哪一段?”
天心月还在哭,却伸出手指了指缺失的那一小段。
这样小的事情,若是放在从前,天心月别说发脾气,怕是连情绪波动都不会有。可现在她不仅发脾气,甚至情绪波动到在哭。
西门吹雪将她推翻的琴也扶正,扫了一眼原本的曲子,便伸出手重新将断篇弹奏了一遍。他弹完了一遍,又顿了一会儿,指尖拨出了新的音,他拨出几个音,又重新顿一会儿,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重新弹起了曲子,续成了整曲。
天心月见着耐下心思替她来复曲的西门吹雪,无缘无故又笑了。
她弯了弯嘴角,又飞快的垮了下去。
西门吹雪见状,指尖停住,眉梢皱起,他问:“不对?”
天心月说:“不对。”
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便只得又从头看起这谱子,而后再试。从日升至日落,他便在屋子里,陪着天心月不厌其烦地复了一日的曲,直到黄昏攀上了枝头,直到天心月自己睡着了,她也没有说出一声“对”。
但她也没有再哭了。
西门吹雪终于松了口气。
他起身将睡着了的天心月抱起,婉如在一旁见着天心月睡得熟,便也放下心来。
婉如说:“夫人少有今日这样失态的时候。我听我娘说过,女孩子家怀了孕,情绪总是会变得敏感。往日里夫人总是言笑晏晏、从不与人生气,我觉得那样的夫人很好,可她今天生气了,我觉得更好。”
她仰头问西门吹雪:“庄主觉得呢?”
西门吹雪垂眸瞧着睡在他怀里的天心月,唇角微微露出了些许弧度。
婉如见他大步离去,却也听见了他回答自己的那句话。
西门吹雪说:“是。”
婉如自然是十分高兴,西门吹雪的那句话于她而言就像是尚方宝剑。她以前便觉着天心月太过情绪内敛,若是对于家人都要这么忍着脾性,那她到了哪里才能真正的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呢?
于是以婉如为首,整个万梅山庄对于天心月的这段时期的情绪不稳都持着鼓励与包容的态度。等天心月的情绪慢慢归于平稳,众人还觉得颇为遗憾。
天心月甚少发脾气,可她发起脾气来,也特别的好看呀!
廻光听婉如说完了这段时间的事,忍不住低声发笑,她对婉如道:“要见着阿月发脾气,确实挺难的。”
婉如用力点头,说完了天心月,她又问廻光:“宫主这些日子里有遇见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廻光道:“有,你也见到了。”
婉如:“?”
廻光笑道:“就是花家那位小姐了。”
婉如:“这有什么有趣的呀。”
廻光瞧了瞧花满楼与花兰汀住的那间院子,对婉如意有所指道:“你们家夫人,不是就觉得很有趣吗?”
婉如仍然不明白这位花小姐有什么有趣的,她的看法基本就和西门吹雪说的那句话一样——一来就让天心月差点儿摔倒,不吉利。
所以她对于廻光的话不置可否,端着一盘糖去给了邀月和怜星,对着这两个孩子叮嘱道:“不要去靠近那间屋子哦,小孩子对于运气很敏感的,要是惹了坏运气就不好了。”
廻光看着就忍不住笑,她看了看月色,顺口问了一句:“花满楼他们住哪儿?”
婉如道:“西侧的院子,宫主要去吗?”
廻光道:“当然去,不去错过了好戏该怎么办。”
婉如:“???”
廻光吩咐两个孩子自己先休息,便跟着婉如一起往西侧的院子走去。
婉如在路上忍不住问廻光:“会错过什么好戏呀?”
廻光眼力好,正巧见着了西侧的婢女皱着眉头快步向北屋走去。婉如见着奇怪,便叫了她。她见了婉如,也像是见了救星,连忙道:“婉如姑娘,你来的正好。今日入庄的那位女客犯了病,我们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婉如一听,连忙道:“严重吗?”
婢女道:“我瞧了一眼,脸色白得像纸!听说花家的七子就是带她来求医的,我正想着是不是要去寻——”
廻光问了句:“寻你们庄主吗?”
婉如闻言,面色一凝,立刻道:“寻什么庄主,夫人怀着身孕呢!”
婢女:“那,那怎么办?”
婉如看向了廻光。
廻光看回了婉如。
婉如面色不改,她对廻光道:“宫主,您去瞧一瞧吧,人死了我们也不太好交代。”
廻光看着婉如意味深长,她笑了笑:“行!”
花兰汀面色发白,面上全是虚汗。
她发病是半点不假,但她却也是故意掐着这点让自己犯了病。此刻难受是真的难受,半点也没作假。便是西门吹雪来了,也不会察觉有异。
花满楼听见花兰汀连呼吸都弱了,面色也难看的很。他握着她的手,远远不断的输送着自己的内力替她疏通经脉,减轻些痛苦,一来二去见,连他的额上都沁出了冷汗。
廻光入屋,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她微微眯起了眼,笑道:“这是怎么了,不知道的人进来,还以为姑娘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
花兰汀听见了廻光的声音,慢慢睁开了眼,她见到了江廻光,不由嘴唇绷直。
她问道:“西门庄主呢……”
江廻光道:“找他做什么,论治病,我不比他强?”
她瞥了一眼花满楼,分不出喜怒道:“至少不会让人白白空耗内力,只为了做些无用功。”
花满楼闻言苦笑:“宫主这时候便别打趣我了,她是真的难受。”
廻光冷哼了一声,却也坐了下来。她让花满楼收了内力,花满楼迟疑了一瞬,但却也知道廻光在医道上远甚于自己,便也松开了手。他一松开手,原本被疏通的经脉又渐渐瘀滞,花兰汀痛得当场叫了一声。
廻光手也不停直接点了她的哑穴,而后搭上她的脉搏探了探。
片刻后,她收回手,借了婉如的帕子擦了擦指尖,对婉如道:“你照顾过阿月,应该懂得医理,我念一遍方子,你去煎药。”
婉如点了点头。
廻光便说了方子,末了又道:“记得加三分黄莲和一分莲子心做药引。”
婉如愣了一瞬,还是哎了声,匆匆去煎药了。
花满楼听着这方子忍不住叹气,却又说不出什么话。廻光又伸手点了花兰汀几处穴位,她痛的立刻好了些,轻微的喘着气。
廻光道:“算不上什么大病。不过是当年被下过成瘾性的□□落下了病根,但我瞧着这毒也解了,也未真正成瘾,所以偶尔会犯些心绞痛。”
花满楼点了点头。
廻光道:“她应该不能吃辛辣或者性热的东西,今日晚膳,你们叮嘱了仆人吗?”
花满楼道:“我应该说了。”
一旁的婢女闻言,开口道:“花小姐后来又问我们要了一碗栗子桂圆羹。”
廻光“唔”了声,对花满楼道:“病因找到了,你这空耗的内力,当真不值。”
作者有话要说: 汪。
☆、花开第十
第二日一早; 天心月刚起便听说了昨晚的事情。
廻光说她不用去了,但天心月觉得于情于理她都该去看一眼。
她去了西苑,见到了已经梳妆完毕的花兰汀。
似乎是明白有廻光在这里,她用发病这一招是见不到西门吹雪的,所以花兰汀也放弃这个打算。她喝了极苦的药,又休整了一晚; 如今起来略施薄粉,虽然精神看起来仍有些不济,但也似并无大大碍了。
天心月温声细语地宽慰她:“听说姑娘昨日病症发作,不知今日可好一些了?”
花兰汀瞧了天心月一眼; 到底意难平,她冷淡地回答:“昨日如何,月姑娘会不知吗?万梅山庄中的侍女,一个到是比一个更懂得如何护主。”
天心月忍不住弯起了眼,她十分谦和:“姑娘谬赞。”
花兰汀剩下的话便被堵在了嗓子里,半点儿也不出去,只得愤然回首。
天心月见着她这幅模样,还在想着群芳谷里原来还有这样的姑娘吗?
她原以为群芳谷被毁去后,像花兰汀这样的姑娘应该都早是远走高飞,再也不愿意回来了。
天心月在毁去群芳谷后; 就未曾想过能再遇见群芳谷的人。同她一批的杀手、尚且活着的; 都对她忌惮很,除非逼上性命,否则大约没有人是愿意来见她的。剩下的那些仆从——群芳谷向来是个轻贱人命的地方; 好不容易都从这魔窟出去了,怎么还会再提起那段日子。
天心月起初在信中见到廻光所闻,也有些困惑不解。但她看完了整封信,便也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花兰汀原本未必会想要来见她,也未必当真想要要去冒充花家的八小姐。
但其中一旦夹杂了雷纯,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天心月起初察觉到自己的身世,却因为重重顾虑而放弃了与父母相认,转而希望花大他们相信昔年的花八已死。她当时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却忘了这一点若是被人利用,却也是对付她最好的一步棋。
在这盘棋上,是她输了雷纯先手,以至于执子时便成了被掣肘的一方。
要破这局其实很简单,但却会遂了雷纯的愿。这件事将会成为一根永远也无法拔出的刺,深深扎在她和花家之间。
可若是不破这局,花家便算是半个落进了雷纯手里,届时雷纯想要做什么,谁也无法预料到后果。
这是个近乎完美的棋局,总要有一方牺牲。无论是天心月还是花家,无论局解还是不解,雷纯都是赢家。
但雷纯还是未料到一件事。
她只知天心月嫁予西门吹雪后心软了许多,早已不如当年——却不知她虽如今活成了菩萨,却也是从刀尖火海里走出的菩萨。有些雷纯当年都未必敢做的事情,天心月却敢。
这局不能解也不能不解,但它却能被打上个死结。
天心月浅眠了一晚,夜中睡的并不安稳,起夜数次。她每次醒来,便能见到西门吹雪躺在她身旁呼吸平稳的面容,她若动作稍微大了一些,她身旁的剑客便会醒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只当她又是心情不渝或是身体不适,不厌其烦地伸手轻抚她的背脊,像哄孩子一样哄她入眠。
夜色如墨,月光柔和。
世界都很宁静。
天心月忽而便又能阖上了眼,正如她曾经对廻光说过的那样。她曾渴求着的、如今尽都得到了。
既然如此,因她的疏忽而起的事情,便也该由她来打上这个结了。
天心月温柔地看着花兰汀,目光里没有半点儿花兰汀以为会见到的敌意或者是愠怒。她只是这么瞧着她,目光里甚至还有些可怜。
天心月叹了口气。
她叹了这口气,花兰汀确实满心的怒火,她不甘道:“月姑娘这是再叹什么气?”
天心月温温道:“我见姑娘不过双十年华,却身患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