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言垂著头,轻声呢喃,如果他早一点察觉到清的心意,那麽他不会再这样理所当然地接受清对他的好。
如果他不是这样一再地放纵自己接受一切,清也许就不会存在丝毫的幻想,没有幻想,也许清早就可以放下。
想著这些根本就无法去验证的可能,若言心里的自责,几乎把他湮没。
但是泉却不知道他的想法,被若言深重的悲伤刺激到的他,脑海中炸开一片白光,一片空白的,什麽都无法思考了。
他一把抓起若言的手,看著他大声问:“你的话是什麽意思?如果你早知道清的心意,你就会选择他了吗?”
“你说什麽疯话!”若言一把甩开他的手,火气极大地吼了回去。
也许,他们是都需要一场发泄,压抑了这麽多天之後,心底深处积压著的压力几乎要把他们逼疯了。
可是这一场发泄,将彼此心里的害怕和不确定都逼了出来,暴露在对方眼中之後,就成了一场无法躲避的灾难。
“我说疯话?还是你在说?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你凭什麽阻止?除了接受他,你还能有什麽方法。”
“欧阳泉,别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没脑子!”
“是,我是没脑子,所以知道你喜欢有脑子的人,急著向你告白,先把你抓在手上,你满意了吧!”
若言蓦然瞪大了眼睛,怔在了泉的这句根本就没有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的话里。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没有人再开口,他们瞪著彼此,紊乱的呼吸和起伏的胸膛彰显了激动的情绪。
许久後,若言深吸了口气,别开视线,不再看泉,“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泉,我现在才发现,我们都很幼稚,一点儿都不成熟。”
说完,他转过身,慢慢走出了会议室,安静的走廊上,他的脚步声在耳边回响,一下一下,在心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空洞的疼痛。
清的丧礼那天,是个大晴天。
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却无法将众人冰冻的心照暖。
若言一整天都很安静,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看任何一个人,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清的遗像上。
遗像上的清笑容温和,俊美的面容上眸光清明。
若言想起很多往事,记得的不记得的,都在丧礼的时候一股脑儿冒了出来。
最後的时刻,他将手上盛开的菊花放在清的墓碑边,像其他所有到场的宾客那样对著墓碑鞠躬。
直起身时,他没有立刻走,抿著唇,在心里对清说了声对不起。
不管你的死是不是我造成的,这句对不起,都是我欠你的。
晚上,若言热了一杯牛奶,端进了欧阳寒的书房。
欧阳寒正坐在椅子上发怔,面前虽然摊著文件,但是显然根本没有在看,听到动静,他从恍惚中回过神,看到若言,勉强扯了扯嘴角。
那是若言所见过的,欧阳寒最难看的笑容。
“欧阳伯伯,您要当心身体。”将牛奶放在欧阳寒面前,若言淡淡开了口。
即便知道这样的话说了也没有用,但是不说,心里的难过似乎会更深一些。
欧阳寒点了点头,看著若言,“若言,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若言听著这话,呼吸一滞,艰涩地开口:“欧阳伯伯,我是来跟您道别的。”
“若言,你说什麽?”欧阳寒站起身,满脸惊讶。
“我说,我是来跟您道别的,我打算……离开欧阳家。”
欧阳寒因为这句话陷入了沈默,他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著若言,好一会儿,才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若言,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事我很清楚,这次的事,并不是你的错。”
若言微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我自己的儿子,我怎麽会不知道呢,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所以我也从来没有干涉过你们之间的事。若言,我相信清的死只是一个意外,就算你选择了泉,他会很难过,但是他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欧阳伯伯……”
“若言,失去了清,我很难过,但是我没有责备你或者泉的意思,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注定的。不管是清,还是你和泉,你们的生命都是属於你们自己的,你们谁都不能背负别人的命。”
若言说不出话来,他抿著唇,觉得自己在老人面前就像个白痴。
“欧阳伯伯,我不是要背负清的命,我只是觉得,我和泉现在都不够成熟,很多问题,我们根本就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做了决定。这样轻率的态度,是对彼此未来的不负责任,我想,也许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之後,我们才能想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麽。”
欧阳寒沈思地看著若言,半晌,走过来轻轻拍著他的肩,“若言,你已经决定了吗?”
若言怔了怔,迟疑著点了点头。
他知道他只是很任性地在逃避那些他无法解决的问题,比如对清的自责,比如对泉的负气。
但是他又觉得,在没有想清楚一切之前,逃避,未尝不是个好方法。
“既然如此,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有空的时候要回来看看我。”
“嗯,欧阳伯伯,我会的。”
“准备去哪里?”
“还没想好,也许,去别的城市看看。”
“出去闯荡一下也好,你的自理能力我还是放心的,什麽时候要走,跟沈管家拿点钱。”
“嗯,谢谢您。”
“傻瓜,你也是我的孩子啊。”
那一晚的对话,若言一直记得很深刻,从来没有忘记过。
如果没有欧阳寒的支持,他觉得也许他一辈子都解不开当时的心结,如果继续和泉朝夕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也许他们再也没有和好的可能。
那几日,他们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出事之前的甜蜜和幸福仿佛是一场梦,而那个梦,碎裂在了清的悲剧之中。
第二天,泉去上班之後,若言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跨上泉在生日那天送他的机车,离开了欧阳家。
而晚上回到家的泉,在得知若言的离开之後,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他没有问若言为什麽离开,若言去了哪里,若言什麽时候回来,就好像那些问题,他都无所谓一般。
泉不知道,他们之间碎裂开的一道天堑,能不能由时间去弥补。
十多年的朝夕相伴一旦彻底分开,内心的寂寞和思念便如无人料理的野草般疯长起来。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若言总是无法自控地想起过去,想起泉,也想起清。
曾经三个人共同度过的快乐时光总是在记忆最鲜明的地方浮现,挥之不去,也无法压抑。
若言有时候会在夜里去山道,停在山顶,可以遥遥地看到B市辉煌明亮的灯海,总觉得那样的时间和地点很适合回忆。
他虽然逃避现实,但却不会逃避回忆,执著的到底是什麽,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车不错嘛。”
身後传来的陌生嗓音打断了回忆,若言眨了眨眼睛,收回神游的思绪,转过了头。
眼前的人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五官很漂亮,却带著嚣张的味道,一头黑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扬,又给他增加了几分邪魅。
若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车,勾起嘴角,“听说A市飞车党的历史挺悠久,看来此话不假,我叫展若言。”
“华洛。”嚣张的美人耸了耸肩,薄唇微张,吐出了两个字。
若言点了点头,又转头去看那一片灯海。
泉,我并不打算逃避一切,生活应该如何继续,我就会如何继续,只是不知道在山的那一边的你,现在在做什麽?
“洛哥,你来啦,今天真早。”不远处,好几个人骑著机车突突地围了过来,看到华洛,都热络地和他打招呼。
然後众人的视线落到若言身上,有人一眼看出他的车是上等货,顿时两眼放光,“哇!,顶级车啊!洛哥,你朋友?好牛啊!”
想来这种只有在广告和杂志上才能看到的车,他们见了一惊一乍也正常。
“啊,老大来了。”
若言尚未回答,有人指著前方激动地大声喊道,乍然听到“老大”两个字,若言脑海中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刚进大学那会,第一次和泉去飞车党玩的事。
“要不要加入我们?风华门,可是这里历史最悠久的组织。”华洛突然转头问了一句,微微勾著嘴角,笑得似乎挺得意。
若言朝他看看,又朝那个老大看看,微微扬起了嘴角。
“喂,秦风,这里有新人,很强哦。”
“是吗?来跑一圈。”
若言看向那个在夜色下笑得人畜无害的老大,心里却很清楚这家夥是个笑面虎,绵里藏针,估计是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想起多年以前泉也是这样用满脸的笑容将B市那位嚣张的飞车党老大比下去,若言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老大……请多指教了。”
一场比试,双方都使尽了全力。
若言的车好,技巧也好,来A市也有一阵子了,山道开过几次,也不算陌生,难得认真一次,自然是发挥出了全部的实力。
那时候飞车党成员之间还不是特别流行改装车,所以秦风的车和若言的是没法比,也是卯足了劲使出了全力才没有被若言甩开。
两人几乎同时过线,周围人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若言,能把秦老大逼成这样的,别说风华门,就是整个A市都找不出第二个人。
若言便勾起嘴角笑笑,夜风吹拂过脸颊,拂过他因为飙车而出的一层薄汗,引起一阵舒爽的凉意,“便宜在了车上,技术比不过你。”
秦风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耸了耸肩,“好车。”
若言那时候想,他在A市没有朋友,加入风华门,能和这群人交个朋友也不错,尤其是,他觉得华洛这人挺有意思。
那个时候他没有想到,风华门和华洛,有朝一日会成为他与过去的联系。
第九章
被思念和缅怀相伴的岁月,总是流走得特别快。
不过转眼之间,一年已经过去了,再次到清的忌日,若言没有回去祭拜。
并不是不愿回去,只是觉得,缺乏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心底深处,逃避的念头还没有完全消去。
就是在这个时候,新加入风华门的狄清宇在华洛的陪同下,寻求若言的帮助。
得知他们在找练车的地方,若言直觉地想到了欧阳家的山道。
要带他们去吗?如果去了的话,那麽就要重新与过去的一切接轨,那麽就要重新开始面对逃避的一切。
若言自问,他是不是已经想清楚了,随後他发现,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但是经过这样一年的沈淀,他至少知道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对泉的感情是真的,因为无论在什麽样的情况下,他都没有能够遗忘任何和泉有关的记忆。
所以最终,他答应了华洛和狄清宇的请求。
阔别一年,再次回到欧阳家,视野中的一切都还维持著原样,无比熟悉。
若言心中诸多感慨,却不是几句言语可以讲清的。
进了门,被带去欧阳寒的书房,老人也和一年前他离开时没有区别,唯一变化的是笑容已经恢复到了什麽事都没有发生前的样子。
那样慈祥高兴的笑容,就像是父亲看到了久未回家的儿子。
让狄清宇和华洛先去山道之後,欧阳寒拉著若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若言,一走就是一年,也不回来看看我,你这说话可不算话啊。”
熟悉的语调融化了若言心中最後一丝挣扎,他抓住欧阳寒的手,勉强勾起了一丝笑容,“欧阳伯伯,对不起,我只是……”
“我知道,回来了就好,这一年,你和泉联系过吗?”
若言摇了摇头,他刻意没有换手机号码,可惜泉也一直没有和他联系。
欧阳寒似乎对此很意外,睁大了眼睛,却没有说什麽。
许久,他叹了口气,“泉这孩子,这一年变了很多,虽然成熟稳重了很多,但是也变得沈默寡言了,连我现在都摸不透他的想法了。”
“是麽。”若言淡淡答了话,嘴角微微勾著弧度,心里却似乎泛起一阵苦涩,他觉得自己没有改变什麽,却没想到,泉变了那麽多。
那样一个开朗嚣张的家夥,现在变得沈默寡言了吗?
“若言,回来吧,大家都很想你,你父母前几天刚和我打过电话,他们很担心你。”
“欧阳伯伯,我很好,我暂时……还没打算回来,而且听你说了泉的变化,我也不知道……回来要怎麽面对他。”
本来,他选择分开一段时间,就是为了给彼此考虑这段感情的机会。
现在他虽然知道自己的感情是真的,但是既然泉改变了,那麽他也不会去勉强泉,感情的事是双方的,这点道理他懂。
“欧阳伯伯,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常回来看你的,爸妈要是再打电话来,您就让他们打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