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爱- 第69部分

　　
　　今早，游逆鸿看著他出门，就在那时，他听到了男人的一句话。
　　
　　“你要是真不觉得痛苦，就把善意的谎言说一辈子吧。”
　　
　　──闭上你的嘴，你知道些什麽！
　　
　　夏末余最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因为他说不出逞强的话，也无法承认又一次被那家夥说中了。
　　
　　他不想伤害母亲，不想伤害家人，可是他所受的伤害又有谁能感同身受──不，母亲甚至不知道任何事情。
　　
　　“小鱼。”夏鹏轩从弟弟的神情中就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他惊讶於弟弟突如其来的冲动情绪，也担心著事情会朝著最糟糕的方法发展。
　　
　　见到三哥担忧的模样，夏末余勾了勾唇角，一记苦笑浮了上来，三个哥哥里面唯有三哥夏鹏轩知道他的性向，在好几个月之前，他就慢慢地记起了过去的事情，也给予了夏末余最大程度上的支持和精神上的安慰，他说过：如果哪一天你真决定向大家坦白一切，我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对於三哥的这句话，夏末余是万分感激的，那时很感激，现在更是以感激的眼神望著夏鹏轩。
　　
　　夏母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刚重新拿起筷子的手又放了下来，一脸正经的看著自己最小的儿子，她不希望从他那里听到一些无法接受的话，虽然心里其实早就有了某种预感。
　　
　　夏末余的声音很平静，口吻也云淡风轻的好像在说“这道菜做的真好吃”。
　　
　　“我将来不会结婚的，所以你不要再找人帮我介绍女人了。”
　　
　　“你……你是什麽意思，别和我说你和鹏轩一样，是个同……”
　　
　　“是的，我是个同性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末余果然从母亲的脸上看到了最不希望看到的表情，就连一旁的父亲也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了。
　　
　　夏鹏轩叹了一口气，接下来母亲会有什麽反应，会说什麽话，他已经预见到了，於是他立刻企图打圆场：“爸、妈，先吃完饭再说吧。”
　　
　　“吃饭？还吃什麽吃，不吃了！”
　　
　　果然不出所料，夏母又一次丢下了手中的筷子，筷子滚落到了地上，夏末余才弯腰就听到了母亲悲愤交加的声音。
　　
　　“之前你帮著鹏轩和那个苏真说话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你又不肯交一个固定的女朋友，我给你介绍的对象你没一个看上的，我还安慰自己说你是要求太高，缘分没到，千想万想都不想把你想成个同性恋。”
　　
　　所有人都以为夏母会像上一次看著苏真出现，听著夏鹏轩的告白时一样大发雷霆，甚至歇斯底里起来，谁知她只是哀怨著，从饭桌上离开了一会儿，又拿著一双干净的筷子回来了。
　　
　　“先是鹏轩，再是你，我们这个家怎麽了，难道是我的问题吗？我怎麽会把你们生成同性恋呢？”
　　
　　夏父最初是诧异万分的，不过先前夏鹏轩和苏真的事情让他想明白了一些道理，再加上他原本就比妻子更开朗豁然，对於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一事，他纠结过挣扎过，最後选择了默许，因为再钻牛角尖也改变不了事实，只会让自己更郁闷，不如选择接受还来得快乐些。
　　
　　然而他也明白，要守旧好面子的妻子接受儿子们是同性恋这个事实，是相当困难的。
　　
　　三儿子带著他的同性恋人出现在这个家的那一天，天翻地覆，妻子大吵大闹甚至以恶毒的言语咒骂那个默默隐忍著的孩子，那时，首先为苏真辩护的就是看似置身事外的小儿子。
　　
　　从那个时候起，夏父就有某种预感，没想到竟成真了。
　　
　　小儿子也是个同性恋，这对一心想看到小儿子结婚生子的妻子而言，必定是个严重的打击。
　　
　　他和夏鹏轩互看一眼，两人都先安抚起了夏母。
　　
　　夏末余的心里沈沈的，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千斤重石，却也是平静的。
　　
　　他知道自己还缺乏一点勇气，真心告白的勇气。
　　
　　　
　　
　　　
　　
　　那一边风起云涌，这一边却是峰回路转。
　　
　　游逆鸿最终还是回到了久违的家中，当年什麽都没说，就连一件替换的衣服都没有拿，就这样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一个人在舅舅家住了许久。
　　
　　起先是在赌气，就看父母和自己谁先妥协，後来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心里的那口闷气更是转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自尊心，怎麽都找不到下来的台阶。再後来，他索性告诉自己：别把他们放在心上就是了。
　　
　　他这麽想，也这麽做了，忽略一次又一次的电话，甚至在父母找上门之後冷冷的把他们拒绝在门外，最後还说出了：再来烦我，我就不住这里，自己外面去找房子住了。
　　
　　父亲怒了，母亲怕了，从此之後，母亲每个月都会来几次电话，虽然两人从来没有交谈过一次；父亲则从不吭声，不过到了後来，也会在电话里故意咳嗽两声，暗示些什麽。
　　
　　游逆鸿依然没有妥协──他习惯了听完母亲的留言而不会回拨更不可能主动打电话，苏真还一同住著的时候，好多次见到过他听完电话留言之後沈默却什麽都没做的情景，两人的情况虽不同，心境也差异很大，可某一方面来说，都是有家归不得的人，所以苏真就此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从不过问他父母的事情。
　　
　　夏末余的多管闲事是游逆鸿料不到的，也因为他该死的多管闲事，让游逆鸿平静了许久的心再掀波澜。
　　
　　他回到拉记忆中的家，见到了与记忆中似乎有些不同又似乎没什麽不同的父母，母亲一见到他就哭了，几乎泣不成声，父亲也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露出隐忍的表情盯著他看了好半晌，才又缓缓地坐了下去。
　　
　　母亲什麽都没问，直直把他拉到了饭桌前，桌上果然都是他从前爱吃的东西；父亲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话：回来就好啊。
　　
　　游逆鸿只觉鼻头一酸，有什麽卡在了喉咙里，他张开嘴，吸了口气，动了动嘴皮，好几年没有喊出口的称谓含在了口中，又随著蠕动的喉结吞了回去。
　　
　　这一顿午饭吃了半个多小时，期间夏父还是忍不住问起了儿子现在的生活……有没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夏母连忙出声阻止丈夫，游逆鸿却用生硬的声音主动提到自己找到了苏真，但是两人没可能在一起了。
　　
　　然後，他看到母亲的表情稍稍有了变化，仿佛松了一口气，父亲也如释重负的说道，这样啊……
　　
　　“不过。”
　　
　　游逆鸿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脸孔。
　　
　　“我现在喜欢的人还是个男人，如果你们不能接受，我马上就走。”这不是威胁，只是陈述事实，这些年他的想法还是一如既往，虽然生养自己的是父母，可是并非人生的全部，他和夏末余不同，自己的人生就该自己掌握和负责，这也是对他人的负责。
　　
　　“……你是同性恋吗？”游父踌躇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游母身体一僵，还不等儿子开口回答就用颤抖的声音抢先说道：“是不是，你都是我们的儿子。”
　　
　　游逆鸿眼神一转，亲手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了母亲的碗中。
　　
　　“应该不是，我现在喜欢的那个人就算是个女人，我也会喜欢他。”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有一种少有的大笑的冲动，头一次正式告白居然是对自家父母说的，还说的这麽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等过两天那人回来了，如果也对他说出了同样的话，那家夥会有什麽反应呢？
　　
　　他忽然想起了两人刚定下一年之约时的对话。
　　
　　──如果没有答案呢？
　　
　　──那我们就回到最初吧，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的那时候。
　　
　　那时他听著那人的话，看著那人决绝的模样，他知道，夏末余是认真的。
　　
　　那麽，自己也该认真的告诉他答案了。
　　
　　游父游母互看一眼。
　　
　　“下次把你喜欢的人带来让我们瞧瞧吧。”
　　
　　游母吃著儿子夹给她的那块红烧肉，心里乐滋滋的。
　　
　　　
　　
　　　
　　
　　如果是女儿的话，名字中会放入一个“宝”字，因为她是自己等了许久的宝贝女儿，可诞生的却又是男孩，对於这个已经有了三个男孩的家庭而言，这个最小的儿子实在是有些多余了。
　　
　　於是，她给这最小的儿子取名“末余”，最後一个孩子，也是有些多余的孩子。
　　
　　她的四个儿子，老大很出色，四十岁还不到就做起了小老板，妻子漂亮又温柔，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也很讨人喜欢；老二很孝顺，明明有自己的小家庭了，每周周日还是总是会回来看看他们；老三很聪明，从小就是老师们公认的三好学生，虽然现在找了个同性恋人不过他并没有强迫大家接受那个人，当然也没有分手的打算。
　　
　　最小的夏末余，从小就是一个比较古怪的孩子，与父母兄长们长得是有几分相似，然而全家的精华彷佛都给了他，长得比父母兄弟都要好看的多了，以至於发生了那种被变态老师囚禁凌辱的惨剧。
　　
　　医生曾经说过，这孩子或许会换上PTSD综合症，没想到那孩子竟像是没事人似的，反过来安慰哭泣著她和愤怒的哥哥们，就连医生也觉得惊异和不可思议。
　　
　　那时候，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直觉告诉她，小儿子将来会吃苦的。
　　
　　虽然为他取名“末余”，可这个孩子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夏母所希望的仅仅是他能顺风顺水平安快乐的生活著。
　　
　　“同性恋有什麽好的？为什麽你们都非要争著做一个不正常的人？”
　　
　　第一次是吃惊和愤怒，第二次则是无奈了，她甚至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不停地唠叨著意义相同的话。
　　
　　“你们知不知道，当个不正常的人是要承担多大的压力？隔壁十一号三楼董阿婆的孙子不就是个同性恋吗？有时候还会带他的男朋友回来，整个小区都知道这件事，有人在背後指指点点，有人当面嘲笑，董阿婆都不敢出门了，有一次还开煤气自杀，幸好发现的早……她现在都有些痴呆了，这不都是他孙子害的嘛！”
　　
　　面对母亲的义愤填膺和不理解，夏末余先是看了一眼哥哥，夏鹏轩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说话了，两人的处境相同，不同的是，夏鹏轩有著一个想要守护的对象，为此而坚强，而夏末余只是因为冲动，这次，他不为了谁，仅仅是单纯的冲动。
　　
　　──你要是真不觉得痛苦，就把善意的谎言说一辈子吧。
　　
　　他已经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世界上有那麽多女人，你们为什麽偏要喜欢男人呢？难道就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你们心动吗？”
　　
　　“妈，这和性别没关系。”
　　
　　夏鹏轩才打断母亲的话却又立刻被母亲强势的抢走了话头。
　　
　　“怎麽会没关系？！男人和女人天生就是要在一起的！你一个也就算了，就连小鱼都……我上辈子是造了什麽孽，四个儿子有一半不是正常人。”
　　
　　这时，就连夏父也忍不住替儿子们帮腔说了几句，他实在是听不下去妻子的胡言乱语了。
　　
　　夏末余还是没说话，虽然事态已至此可他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麽，他知道却的正是对母亲畅所欲言的勇气，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果这时候那个人在这里的话，一定会直言不讳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吧。
　　
　　“你别烦，我在教育儿子，儿子不是你生的，你当然能说风凉话了。”面对丈夫的倒戈，夏母不悦的指数更加升级了，“儿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生孩子的痛只有做妈的知道，你还帮著这两个不孝子说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鹏轩是同性恋已经让我很难接受了，现在小鱼告诉我他也是！”
　　
　　听著父母越来越大声的辩论，看到三哥不时打圆场也毫无作用，夏末余开始後悔自己的冲动了，就在这时，他的口袋里蓦地传来了一阵震动，今天他不小心选错了“情景模式”，从“标准”变成了“静音”，之後也忘了改回来。
　　
　　他掏出手机的时候觉得有些好笑，都这种时候了，还看什麽短消息。
　　
　　屏幕上显示著的名字足足让他迟疑了三秒锺，手指才按上屏幕，打开锁定键，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瞬间映入眼中。
　　
　　『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