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余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不过,他更诧异自己对他的“在意”,如果说之前是在意,那麽不知不觉中,已然变成了“在乎”。
是的,游逆鸿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在乎夏末余的。在乎他的想法,在乎他的做法,在乎他的表情,在乎他看著自己的每一个眼神。
这份在乎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然而他也不敢轻易下结论,因为还有十个月的时间,不是吗?也许再过两个月,他就会发现,所谓的“在乎”不过是一种错觉,因为苏真不在身边,却而代之是这个人,只要是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家里,他就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习惯成自然有时候就是会产生这样的、那样的错觉。
夏末余闭上眼,等待著游逆鸿的再度开口,可他等了好一会儿,客厅里依然是一片寂静,於是他终於忍不住先开口,没想到才张口吸了一口气,头就开始发疼,看来是酒精开始作祟了。
“没话说了?那我去睡了。”
酒精确实开始捣乱了,夏末余觉得四肢像是被灌进了一些铅,就连扭过上半身想要换成平躺的姿势也变得有些困难,呼吸平缓却沈重,胸膛的起伏更是压迫著他的心脏,他决定速战速决,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随便洗个脸就回房睡觉。
为了坐起来,修长的双腿本能的伸了出去想要放在地上,没想到突然就踢到了什麽,他有意识然而神志却开始模糊,愣了一会儿才明白那个被踢到的东西是游逆鸿的腿。
“……Sorry。”这一声吱唔大概是道歉,游逆鸿没有听清楚。
双腿著地之後,夏末余的身体也能借著力坐起来了,昏暗中,他摇晃了几下脑袋,企图用这个方法驱赶头痛的症状,他忽然觉得极度口渴,站起来想要去厨房找杯子灌水,想不到才走了一步,身体就飘了起来。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游逆鸿打横抱了起来,恶狠狠的丢到了卧室的床上。
“好痛……你动作温柔一点行不行,难道你抱苏真的时候也这样粗鲁?”
夏末余已经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他嫌热,於是挣扎的爬了起来,坐在床上费力的脱掉了上衣,随手一丢,又倒了下去。
随後,也扯掉了裤子上的皮带,解开了裤头,露出黑色的低腰内裤,不过黑暗中,游逆鸿什麽都看不到,只听到他的抱怨,只觉得有什麽东西丢到了自己的脚上,他弯腰一摸,是夏末余的衣服。
於是,躺在床上的夏末余是什麽模样,他也能猜到了。
其实刚才在客厅的时候,他还有话想说,但话到了嘴边竟然说不出口了。“你总是勉强自己又能得到什麽”──如果这麽问的话,夏末余的答案一定是否定。
游逆鸿不明白的是,在夏末余的心里,“夏末余”究竟排在了第几位,人通常不都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吗?可是这个人却似乎截然相反,不管是在家人的事情上,他和苏真的事情上,还有那两个曾经背叛了伤害了他的人身上,游逆鸿只看到夏末余为了他人而做出的让步,和……得到的痛苦。
值得吗?又是为了什麽?
他难以理解,更没法接受。
夏末余在床上又翻滚了几下,还是觉得闷热难耐,酒精让他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想睡又因为燥热而睡不著,他根本没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人,在被子上换了个姿势之後,嘀嘀咕咕说了几次“水”字。
游逆鸿在听清楚他的咕哝之後摸黑去厨房倒来了一杯凉水,不过回到卧室之後,他知道不开灯是不行了。因为两人卧室的格局都是一样的,所以他一下子就摸到了吸顶灯的开关,按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光线对夏末余而言是极度刺眼的,他立刻就用枕头蒙住脸,枕头下传来了愠怒的低吼:“把灯关了!”
游逆鸿叹了一口气,竟然照做了。
幸好写字台上还有一个护眼灯,又可以调整灯罩的方向和光线的亮度,拿著一杯水的男人於是打开了那盏灯,光线调到最底,灯罩扭到另一边,柔和的微光笼罩著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另一个男人。
“起来喝水。”
他想扯开那个碍事的枕头,第一下没有成功,夏末余双手抱住枕头不肯妥协。两人展开了一场非常短暂的拉锯战,最终以意识清醒也更有力量的游逆鸿的胜利为告终。
“起来,喝水了。”游逆鸿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接著很快他就看到了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夏末余──醉了之後的夏末余又是另一番模样。
躺在床上的男人在意识到枕头被抢走之後,薄薄的嘴唇无意识的噘成鸭子嘴,但很快又恢复成了一条线,接著是像被硬挤成一个“川”字的眉头也松弛了下来;闭合的眼皮眨动了几下,更凸显出这个人有一副令女人为之羡慕的长睫毛,睫毛颤动了几下之後,慢慢地向上翻起,又下沈,再翻起……直到那双闪烁著迷茫光芒的眼睛半睁开。
夏末余醉眼朦胧的看著游逆鸿,每一下的眨眼仿佛都让他的眼睛在这暧昧昏黄的空间里更亮一分。
游逆鸿凝视著他半张开的眼眸,在这暗光的包围下,两人之间的时间流逝像是被消除了那般,明明是不可能听到的声音,却似乎是听到了对方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然後,夏末余温柔的笑了。
“你有成为好男人的潜质……再过几年等你变得更成熟了,一定会是个抢手的男人。”
醉了的夏末余露出了男人从未看见过的柔软却又不真实的表情,他轻柔的笑声让两人被停止的时间再度走动了起来,游逆鸿猛然意识到自己原来正屏住呼吸,难怪能这麽清晰的感觉到心脏的跳动。
他急忙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吐了出来,装著半杯水的杯子在手里拿久了也是会觉得沈重的,於是他把杯子放在了床头柜上。
“水放在这里了,快喝吧。”
深夜两点半,游逆鸿的意识却越发的清醒了,他知道自己需要好好冲个澡,把压在心头的烦闷和不解冲走,明天睁开眼又是一如既往的“游逆鸿”。
这个人也会是一如既往的“夏末余”。
夏末余没有阻止他的离开,只不过用沙哑的声音提醒著:关灯、关门,对了,帮我打开窗,好热……
大口喝水的声音,杯子被放回桌面的声音,打开窗户的声音,关闭台灯的声音,没有穿著拖鞋的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关门的声音。
然後,是黑暗中叹气的声音。
夏末余是醉了,可是他却也是有意识的,室外的风吹起了窗帘的一角,带进了一些路灯的光芒,他盯著床头柜上忽明忽暗的空杯子,身体一转,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眼睛眨动的频率越大,他的视线也越模糊。
意识渐渐的不受控制了,不一会儿之後,双眼终於彻底闭合了起来,再也无力睁开了。
结果,秦瑶的儿子还是没能和她同一天生日,而是在她的生日之後第二天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孩子出生之後,夏末余再度来到病房里看望这位已为人母的好友,就在他走出病房才开机之後立刻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他手机中已接来电中前十个号码全部都是这个数字。
原因是他虽然明确向母亲表示了对那位小姐没兴趣,可是母亲并没有放弃和妥协,因为对方似乎对他很满意,而正是这份“很满意”让他的母亲锲而不舍,非但连著一周打电话给他,还出动了家中所有的男性来说服他,希望他能和那位小姐再见上一面。
“妈,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对她没有感觉……她是个美女没错,但是我对美女没有兴趣,你看电视里不也常拍蛇蝎美女骗男人的故事吗?”
《电视是电视,现实是现实,电视都是骗人的。人家小姑娘要脸有脸,要身材有身材,要学历有学历,要家世有家世,你到底是对人家哪里不满意啊?!》
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了夏末余听惯了的河东狮吼,他靠著墙壁走,避开了与各种来往行人的冲突,再过一个拐角就是电梯口了,进了电梯手机也就没信号了。
他又应付了两句,用自己还年轻还想再玩两年当作了借口,奈何母亲根本不理睬他那套敷衍,说著说著,没由来就问出了一句:你该不会和老三一样,是……
夏末余在心里模拟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他知道母亲迟早有一天会问出这种话,而立刻否定则是最合适的答案。
“妈,你想太多了。我进电梯了,要没信号了,回头打给你。”
在电梯的门关上之後,他也结束了通话。
从VIP楼层到底楼,足足有18层,他索性站在了最角落,陷入了思考之中。
这一周,母亲的态度让他意识到再也不能暧昧的敷衍下去了,自己是不可能和女人结婚的……或者直接出柜──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三哥把苏真的存在告诉家人们的那一天。
家里简直就是鸡飞狗跳,此後的两个月也是鸡犬不宁,母亲甚至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来威胁两人分手,所幸三哥虽是个温柔的人却也是个有所坚持的男人,所以才能和苏真走到今天。
那麽,自己呢?
难道还要让这个家再度上演相同的戏码?这一次,一定会比上一回更严重更惨烈。
……更何况,他连对象都没有。
曾经,他想过为了小言而向家人们出柜,後来,他也遇到过同样给了他这种勇气的男人,只不过在他鼓足了勇气之後,那人却告诉他:我要结婚了。
现在呢?他该为了“谁”而再一次做出觉悟?又或者仅仅是为了让母亲放弃纠缠而说破自己多年的秘密吗?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了底楼,夏末余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时不察,居然乘过头来到了地下车库。
於是,他又按了一下一楼的按钮,门几乎要关上了,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男人著急的声音。
“等一下!”
夏末余按住了开门键。
“谢谢。”
男人连忙跑了进来,对著夏末余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然後,双方都愣住了。
“夏末余……?”
“徐博闻……”
夏末余没有想到,自己不但记得,还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
不论是长相打扮还是谈吐气质,徐博闻都称得上是一个体面的男人,而且也是个体贴温柔没有脾气的好好先生,那时候夏末余还没走出小言事件的阴影,一心责备著自己,无法原谅自己,直到这个男人的出现,一切才慢慢开始好转。
只不过到最後,这个男人还是为了自己的事业离开了他,选择了和高官的女儿结婚。
夏末余打量著眼前的徐博闻。和几年前比起来,他似乎憔悴了些但依然是个体面的大帅哥,而徐博闻也目不转睛的盯著夏末余,眼中的爱慕和贪恋竟一如既往。
他说,你要去哪里吗?我送你去。得到的回答是,不用了,有人会来接我。
说出了这样的谎言之後,夏末余立刻就後悔了,至少应该用更合理的借口拒绝才对,不过也无所谓了,就算不用借口,他大可以完全拒绝这个男人的好意。
当初是他选择了离开,在这偶遇也是意外,早已毫无关系的两人还有交集的必要吗?
对於徐博闻现在的一切生活,夏末余并不关心,他只想尽早离开这里,既不想再接获母亲为了一个女人而打来的喋喋不休的电话,也不想和眼前这个男人再罗嗦一个字。
男人见他不耐烦的表情,也猜到了他的想法,於是也没有说话。
电梯很快就来到了一楼大厅,夏末余连招呼都没有打,一等到门开了就笔直往外走去,而徐博闻本应该是再向上的,却跟著他走出了电梯,甚至跟著他走出了医院大门。
“末余,等一下。”
他追著前面的人走了一段路,直到两人拐进了一条小马路,夏末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视线比平日更加冰冷犀利。
“这里是母婴保健医院,你会来这里的原因不外乎就是老婆怀孕了。徐大律师,请你现在立刻转身,从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