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时楚泉的司机来了,他觉得之前自己语气重了些,便轻声哄了于泽阳几句。于泽阳性格温和,平时本也顺着他,见他要走,露出一个微笑,在楚泉下巴上亲了一下:“祝你好运。听说关董是个讲理的人,飞天会没事的。”
楚泉提前十分钟到了会所,这里是关家的资产,估计关迟已经事先打过招呼,楚泉墨镜都没摘就被一个经理模样的女人认出来了,迎到一个房间里。
经理举止得体,亲自给楚泉泡了茶就走了。楚泉笔直地坐着,在心里盘算如何给几乎没有胜算的谈判增加一些筹码。
因为想得认真,所以没听到轻微的开门声。直到视野里突然一暗,楚泉才反应过来。他站起来,伸出右手,露出一个客气又疏远的笑容:“关董您好——”看清来人的那一刹那,楚泉的话突兀地止住了。
对面的人和他年纪差不多大,但相比起楚泉西装革履的郑重,对方就随性得多,居然套了件长风衣,还穿着牛仔裤。
楚泉从那与关迟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英俊的五官上猜出了他的身份。
楚泉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对面的人却没有伸手来握,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他一番,半晌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暧昧笑容。
楚泉被他看得一阵恶寒,同时觉得这人十分傲慢,索性也不跟他客气,收回手冷淡地说:“关董事长怎么没来?”
“哦,我哥把广雅交给我管了。”关千越自顾自坐下来,翘着二郎腿:“再说你得罪的是我。”
关千越和关迟的性格真是南辕北辙。关迟待人彬彬有礼,不管心里在算计什么,面上总是带着笑的。而关千越光长相就透着一股子狂野不羁的气息,说话做事更是一点都不像个成熟的生意人。
楚泉想了想,看人下菜,也收起了那套虚伪的做派,冷冷道:“不知我哪里得罪关少爷了?”
关千越撑着下巴,似乎是觉得楚泉的迅速变脸十分有趣,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吗?你得罪我的地方多了。”
楚泉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看了一会,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好像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人似的。然而楚泉仔细想了想,确定两人之前不认识。
“我真想不起哪里得罪关少爷了,”楚泉加重了语气:“不如您指点一二?”
关千越没有回答楚泉的问题,捏着茶杯转了一圈,这才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你对那个什么泽,还挺情深义重的嘛。”
楚泉一愣,反应很快地刺了回去:“比不上关少爷您。”
“哦,”关千越吹了吹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那倒是。”
楚泉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不跟你兜圈子了。”关千越“啪”地一声把茶杯放下,脸上笑意一敛:“我已经跟飞天的其他几个股东谈好了,他们都同意卖。至于价格……反正开到一个你出不起的高度。”
楚泉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一握,他凭着多年历练,硬是挤出一个春风化雨的微笑:“看来关少爷这是铁了心了?”
“嗯——”关千越似乎对他镇定的反应很失望,突然倾身向前,双臂撑在桌面上,目光灼灼地望着楚泉。
关少爷把电视剧里高富帅的撩妹动作学得有模有样。楚泉的“舒适空间”被人入侵,强忍着后退的本能,和这个发神经的人对峙。
关千越的目光好像变成了一把画笔,温柔地扫过楚泉的眉毛——它们天生就长得极好,棕黑色,从眉头到眉峰由浅至深,倾斜的角度恰到好处,还有他直挺的鼻梁,睫毛下的卧蚕,每一个都普普通通,组合起来却让人难以移开视线。关千越目光下移,落在楚泉的嘴唇上。
在荧幕上撩了无数次姑娘、早已习惯了镜头的楚泉,在关千越长久的注视下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他刚要说点什么打破诡异的气氛,就听关千越说:“你嘴角上有颗痣。”
他语气里带着让楚泉摸不着头脑的欣喜和一丝长途跋涉至终点的如释重负,温热的呼吸拂过楚泉的脸。
楚泉像是个沸腾的油锅,关千越往里面添了一碗水,又压上锅盖,四溅的火气快把他烧熟了。
“关先生,您请自重。”
两人距离很近,楚泉盯着关千越的眼睛,好像面对着幽暗森林中潮湿的沼泽,心里没来由地打了个突,同时又升起一股十分怪异的感觉。稍一愣神,那丝若有若无的感觉就“去如春`梦了无痕”了。
关千越像是没听见楚泉方才的警告,仍旧保持着这个看起来酷炫但分外考验体力的姿势,嬉笑道:“其实事情还有可转寰的余地。”
他突然恢复的纨绔作风反而让楚泉松了口气。楚泉在心中冷笑,面上故作无知:“我不明白关少爷的意思。”
“哼。”关千越直起身来,若有所思地看了楚泉一会,重新好整以暇地坐下:“真不明白?”
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如风吹过林海,低沉而浑厚,时不时又带着点慵懒,是楚泉喜欢的那一种。
但楚泉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标准地露出八颗牙齿:“真不明白。”
“好吧。”关千越耸耸肩,也不为难他:“我给过你机会了。”他嘴角挂着莫测的弧度,好像如来佛祖看着掌心里的孙悟空,在制服对手前放任他小打小闹。
楚泉知道再聊下去也是白搭,心里一边懊恼自己搞砸了,一边骂关千越不要脸,表面上却还是从容镇静。他抬手按在胸腹之间,姿态优雅地站起来,同时麻利地系好了西装的扣子,接着向关千越略一点头:“既然这样,那我还是先告辞了。”
关千越眯着眼看他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喉结小幅度地滚动了一下,懒懒散散地站起来,却是伸手在楚泉肩膀上按了一下:“别急着走嘛,聊聊天。”
楚泉将肩膀向后一拧,避开了关千越的接触:“关先生既然不放弃收购飞天,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关千越夸张地挑起一边眉毛,语气轻浮:“哟,真无情。”
“告辞。”楚泉一分钟也不想和他多待,转身就走。他腿长步子大,走起路来有种利落而凌厉的美感,如果空气是有形的,一定会留下一个个整齐漂亮的漩涡。
“喂,”关千越盯着楚泉的背影,收起了戏谑:“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楚泉脚步一顿,他转过头,疑惑中夹杂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焦躁:“我们见过?”
关千越愣了两秒,然后微笑着摇头:“没有。”
过了几天,楚泉接到了飞天的执行董事钟伟的电话。钟伟告诉他碍于其他股东的压力,他将按照公司章程在十日后召集并主持临时股东会议,表决股权转让相关事宜。
目前楚泉是公司第一大股东,钟伟是他提名的执行董事,在公司经营中基本上以楚泉马首是瞻。如今楚泉被其他九个股东联手背叛、大势已去,钟伟将来必定会被洗牌,因此这段时间他为楚泉奔走地格外用心。股东们联名要求召开临时会议时,钟伟就知道大事不好,给楚泉汇报这个消息时语气沉痛,连声叹气。
楚泉听他说完,沉默了好一会。就在钟伟准备替这位有偶像包袱的老总大骂一通广雅和关家时,楚泉突然说:“我知道了,时间地点通知我。”
几秒钟后,传来钟伟结结巴巴的声音:“楚楚楚先生,您您您要参加会议?”
“当然,”楚泉无声地勾了勾嘴角:“为什么不呢。”
电话那一头,在飞天说一不二的钟总双眼放空,在通话结束的嘟嘟提示音中赞了句“牛‘逼”。只差没被人点名封杀的楚泉,竟然要以落败之姿,亲眼见证当初的合作伙伴不顾情谊背叛自己,这该是多强大的心理素质。
楚泉挂了电话,从茶几上拿了包薯片吃。他喜欢听那种清脆的咔嚓声,莫名让人心绪安宁。空旷的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寂静得有些索然无味。于泽阳今早被经纪人叫去谈一个商业广告,到现在都没回来。
公司的控制权易主对于普通员工的影响似乎不大,陈玲作为一个优秀的经纪人,可以说是相当敬业了。楚泉给她打了个电话,对她在公司处于危难时刻仍旧兢兢业业工作的精神提出了表扬,“顺便”问于泽阳是不是在公司——因为他手机打不通。
陈玲以前带过他一段时间,后来楚泉自己开公司,就高薪把她挖了过来,两人私下关系不错。陈玲听他扯了一堆有的没的,知道楚先生醉翁之意不在酒,便言简意赅地告诉他今天的商业广告大家一致觉得不适合于泽阳,于泽阳本人也同意,所以一个小时不到他就从公司离开了。
楚泉有些失望,跟陈玲闲扯了几句就挂了。陈玲试图打听最近风传的收购事件进展,被楚泉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于泽阳自己有房子,也并不是总会回楚泉这里,他望着手机通讯录里的“泽阳”两个字,最终还是没拨出去。
陈玲刚结束和楚泉的通话没一会,于泽阳的电话就进来了。“奇怪,”她嘟囔了一句:“不是说他电话打不通?”
于泽阳今年二十三岁,正是最青春朝气的时候,平时走的是阳光可爱的人设,说话声音又轻又软,特别招人喜欢。他突然打电话给陈玲,是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某知名饮料公司请他代言公司新出的一款茶饮料。
这个饮料公司平时的广告代言人都是天王天后级别,于泽阳这种小鲜肉粉丝基础还不够稳固,且搞不好哪天人设就崩了,一般很难受到大品牌的垂青。
“真的假的?!”陈玲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怎么会先告诉你,我这边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本是随口一问,那边于泽阳却“呃”了一声,磕磕巴巴地说自己也不清楚。
“哎,不管怎么说,是个好消息!”陈玲没把这个小细节往心里去:“之后他们会来跟我接洽吧?”
于泽阳忙不迭道:“那是当然……”
“唉,太好了,我最近正为你发愁呢,机会就来了!”陈玲道:“我真是没想到,他们居然……”她回过神来,硬生生地把“居然会相中你”咽了回去。
“对了,刚才楚泉还打电话来问你。”陈玲稍微平静了些,笑道:“我看他对你也是够费心的。”
那边沉默了一会,于泽阳笑了两声:“是,我知道的。”
广雅公司这几天热闹极了。关迟不再担任董事长的消息本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但关家小少爷一来就把董事长办公室重新装修了一遍,排场弄得很大,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关千越二十八岁,长得好看,加上不着调的纨绔作风和喜欢男人的传闻,公司上下不少艺人都动起了歪心思。起码关迟在任时,没在电梯里或公司大堂“偶遇”过那么多模样俊俏的大小明星。关千越也不制止,乐得让眼睛享“齐人之福”。
王助理敲门进来时,他的老板正仰躺在真皮软椅上转圈圈。他太阳穴突突跳,心里第n次怀念起举止“正常”的关迟先生,同时对广雅的未来十分忧心。
关千越脚尖点地,将转椅停了下来,仍旧懒洋洋地靠着:“怎么了?”
“关董,这是您要的资料。”王助理毕恭毕敬地把一叠文件放在办公桌上:“基本上是所有可查到的信息了。”
关千越一个挺身坐直了,脸上的表情严肃得让王助理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好了,谢谢,你出去吧。”
王助理答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关千越又把他叫住了:“对了,这把椅子不舒服,明天让人换一把。”
不舒服你还转那么欢快!王助理满头黑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门被轻轻关上了,办公室里非常安静,只有挂在墙上的钟表发出有规律的“咔哒”声。关千越一目十行地扫过桌上的文件,翻页的手指突然一顿,眉头紧锁地盯着心理医生几个字,低声喃喃:“难怪……不记得了。”
楚泉当天很晚才睡。按照惯例于泽阳不在他家里住的时候两人睡前总要聊聊天,但那天于泽阳一直没有发来消息。楚泉很少主动联系对方,他潜意识里有些厌恶这种索取的可怜姿态,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发了个消息给于泽阳,问他今天的广告谈的如何。
他等到很晚,于泽阳一直没有回话。楚泉心里的后悔、惊惶和自我厌恶达到了顶峰。这其实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寻常恋人之中常常发生、不足挂齿。可楚泉不一样,他是有病的,他害怕一切让人患得患失的事物,他以为自己一旦乞求,就变成了可怜虫。
不想做可怜虫的楚泉没法撤回消息,辗转反侧很久才入睡。这晚他梦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幕,先是一支舞,有个人揽着他的腰,在悠扬的琴声中一直跳啊跳,接着突然响起了枪声,许多人歇斯底里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