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关千越最终妥协了,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完美的方案:“我陪他们过圣诞,陪你过春节。”
关舒怡耸耸肩表示不在意,李秀玲赞同地点点头,仿佛他们都认为关千越的话没有什么值得吃惊之处。楚泉只好把那句“我又不需要你陪”吞了回去。
那天晚上是关千越送楚泉回家的。本来几百米的距离,楚泉又不是大姑娘,没必要搞这些送来送去的戏码,但关千越对两人即将有半个月见不到面的事实表现得十分低落,人在夜晚容易心软,楚泉就没有拒绝。
月光下树影轻轻舞动,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路灯,影子从身后移到身前,又移到身后,如同某些萦绕不去却未能诉诸于口的心事。
“有事给我打电话啊。”关千越最后叮嘱道:“发微信也行。”
飞天的董事会定在12月31号,楚泉开始跟各位股东做最后的接洽。他很忙,也不知道关千越什么时候的飞机,只是有一天路过关千越的别墅门口,见到大门紧闭,才知道那人已经走了。悄无声息,连个招呼都不打,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楚泉在几天后第一次爬上了自家屋顶,远远望去,那个小小的阳台上空无一人。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一个快三十的男人手舞足蹈地跟他隔空喊话吗?想想就觉得诡异。
于是楚泉看起了日落。和小王子独自看四十四次日落时的心情相似。
第五天的时候,屋顶上的楚泉被路过的刘雅然发现了。
“楚大哥,你在房顶上干什么呢?”
楚泉有点尴尬,毕竟刘雅然也算他半个粉丝,他一贯优雅绅士的形象可与傻坐在屋顶不太搭。楚泉略一犹豫,还是照实说:“我看夕阳。”
“哇,”女生愣了一下,掩嘴笑道:“你好浪漫啊。我能上来跟你一块看吗?”
楚泉心里是不情愿的,但还是温柔地点头:“好啊。”
“算了算了,下次吧,我爸还找我有事。”女生红着脸走了。
楚泉坐在原地思索刘雅然的话。浪漫吗?其实他并不是个浪漫的人。他严谨、理智而冷静,二十八年来,人生中可称之为浪漫的经历少之又少,最珍贵的记忆是别人带给他的。只是因为最近跟关千越走得近了,潜移默化地受了影响,才做出爬上屋顶看日落这种新奇的事。
那个人对一切美好和有趣的事物都抱有巨大的热情,在见识了成人世界的险恶之后依然难能可贵地保有一颗赤子之心。
楚泉又看了一眼远处空荡荡的阳台,轻轻叹了声气。
股东会前一天,助理林涛给楚泉打电话,说有一个私人邀约。楚泉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谁啊?”
“赤海的路总。就约的是今天下午。”
关千越一语成谶,路鸣果然没有善罢甘休。第二天就是股东会,之前跟各个小股东谈了很多次,楚泉料想路鸣本事再大也无法翻盘,那么此刻的邀约就显得有些可疑。
左右无事,楚泉想,那就去会会路鸣吧。
路鸣约他的地方是个茶室——现在的有钱人都爱喝茶。楚泉推门进去时,路鸣正坐在茶台一侧等水开。他看见楚泉,并不起身,只微一点头:“楚泉,来了。”
他们没有私交,直呼其名其实是有点无礼的。楚泉不跟他计较,开门见山道:“不知道路总请我来有何贵干?”
路鸣年轻时长相不错,因此得以攀附权贵,娶高官的女儿,此时人到中年,看起来依旧斯文儒雅,像个文化人。他向对面的凳子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急什么,就是请你来喝喝茶,谈谈心。”
水开了,路鸣把水倒进一个茶壶,手指在壶身上敲了敲,说道:“这套小东西,景德镇千年的窑泥烧成的,比紫砂的好多了。”
楚泉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
路鸣拿起壶盖,陶醉地闻了闻,看似十分享受。
楚泉对他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是不屑的。路鸣当初是个穷小子,尽管用了些让人不齿的手段,但一路奋斗到今天的地位,本是个令人鼓舞的励志故事。可他发家后那副急于摆脱过去,标榜自己属于新的阶层的嘴脸,谁看了都不舒服。
路鸣往楚泉的杯中倒了点茶水,楚泉端起来喝了一口。
“怎么样?”
楚泉点点头,客套了一句:“好茶。”
“我看楚先生挺识时务的嘛,”路鸣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那赤海想和飞天合作为什么要阻挠呢?”
“合作?”楚泉冷笑一声:“你是想吞了飞天吧。”
“话不能说的那么难听。”路鸣把两人茶杯斟满,看似诚恳地说:“我是想让两个公司实现资产重组,多占领市场份额,然后把广雅挤出去。”
楚泉没想到路鸣如此大方地坦白野心,沉默几秒之后问道:“你凭什么?”
“不凭什么,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没失手过。”路鸣眼神中流露出不屑:“他们家那几个钻石矿,这两年也没开采出什么好东西吧?而且那三兄妹除了关迟都是废物,迟早把家业败光,关迟目光短浅,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如果楚泉再年轻几岁,说不定也会像于泽阳那样盲目地相信和崇拜这个狂妄自傲的男人。然而此刻他只是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路鸣大肆渲染了一番赤海接下来的发展前景,但好话说尽,见楚泉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粗鄙的那一面就渐渐显露出来。
“我知道你的心态,背靠大树好乘凉嘛,但是我很好奇,”路鸣稍微把头凑过来一些,低声道:“你为什么宁愿卖身给关千越,也不肯跟我合作呢?”
回应他的是迎面而来的一杯热茶。路鸣瞬间暴怒,五官扭曲如恶鬼,在楚泉嘲讽的目光中,他硬生生地压下了动手的欲`望,掏出手帕擦了擦脸。
“楚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路鸣把手帕团成一团扔在一边,用吃人的眼光看着他:“我告诉你,我不仅要把广雅挤出娱乐产业,他们的珠宝线我迟早也会抓在手里。你今天选择和我做对,那就别怪我将来手下不留情。”
楚泉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好啊,我等着。”
路鸣离开后,他多坐了一会,把被糟蹋了的好茶仔细品了品。手机就在旁边放着,微信联系人里有一个头像是壁虎的家伙,楚泉点开聊天界面,打了几个字,又一一删除。他承认自己有点想念这个人。
10
因为路鸣的搅局,楚泉当天晚上没有睡好,总担心第二天的股东会发生什么变故。然而事实证明他多虑了,次日的会议一切正常,股权转让的诸项决议顺利通过。料想路鸣不过是放狠话而已,没有什么实际动作。从会议室出来,楚泉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楚总,”助理笑着问候了一声:“跨年有什么安排吗?”
“到处都是人,去哪啊。”楚泉跟路过的一个女演员打了个招呼,自嘲道:“再说那是你们年轻人的活动。”
林涛夸张地叫了一声:“楚总你很年轻好不好!”
楚泉笑了笑:“今天公司怎么这么多人,有活动吗?”
“是啊,钟总吩咐办一个小型晚会,说单身狗和回不去家的人可以一起跨年。”
楚泉点点头,心道钟伟管理公司果然有一套。
“楚总一起呗。”林涛说:“前阵子陈姐他们刚签了几个小姑娘小伙子,个个都长得好看。”他本是顺嘴一说,话一出口才惊觉不对,讪讪地看了楚泉一眼:“我不是那个意思……”
楚泉大度地一笑:“我知道。那我晚上也来凑个热闹吧。”
当天晚会到场的人不少,飞天的当家歌手在台上唱歌,艺人们排着队敬楚泉酒。其实放眼整个娱乐圈,楚泉顶多算个半过气的偶像剧演员,但在飞天,他是所有人争相讨好的对象。
喝了一轮,楚泉有点发晕。大大小小的艺人们刚离开,穿着酒红色礼服的陈玲不知从哪杀出来,“叮”地和楚泉碰了下杯:“干!”
“你来添什么乱,”楚泉苦笑着抿了一口:“真不行了。”
“这就不行了。”陈玲明显喝多了,精心打理的发型已经凌乱,她摇晃了一下,指着楚泉很得意地说:“还不如我,我是一斤白酒的量。”
“你厉害。”楚泉扶了她一把:“要不要先坐坐?”
“不要。”陈玲放下酒杯,很随意地对楚泉伸出一只手:“来陪我跳支舞吧。”
音箱里传出悠扬的舞曲,两人礼貌地相拥着,跟着音乐跳了几步。
“你怎么了,”楚泉拍了拍陈玲的背:“心情不好?”
陈玲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语带哽咽:“失恋了……”
“早就跟你说过了,”楚泉虽然怜惜,但还是很残忍地说:“你姿态放太低了。”
陈玲苦笑一声,搭在楚泉肩膀上的手指用了几分力气。她摇摇头:“没用的,不是对的那个人,高姿态或低姿态都没有结果。”
楚泉无言以对,陈玲吸了吸鼻子,问道:“你怎么样?听说今天开股东会,有结果吗?”
“嗯,还算顺利。”
陈玲目光有些涣散,羡慕地喃喃:“关总花了不少钱吧,他对你可真好。”
楚泉勾起嘴角,然后那个弧度没有维持太久。“是啊,他真的很好。”楚泉说。
当晚陈玲喝得大醉,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楚泉叫司机把陈玲送回家,自己叫了辆出租。
“何必这么麻烦,”司机不解:“您再等等,我送完陈小姐就来接您,很快的。”
楚泉看了眼手表,踟蹰了一会,还是摇头道:“没事,我自己回去就行,我……可能要等个电话。”
司机面露惊讶,下意识地理解为工作上有要紧事,感慨了一句:“您可真忙啊。”
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五十。月夜下的别墅像个蛰伏的怪兽,沉默地喘息着,在黑暗中静待猎物无知无觉地走入它的血盆大口。
楚泉把一楼的灯全部打开,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他接了杯温水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时不时扫向手机。钟表的嘀嗒声回荡在空气中,秒针的每一次转动仿佛都切割着那颗焦急等待的心。
零点,窗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欢呼,伴随着炸开的烟花,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如同预言中那个必然降临的重要时刻,楚泉好像被看不见的手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跌入了另一个新的世界。
但此刻他来不及细想,只是近乎慌乱地接起了电话。
“楚泉,新年快乐!”关千越那头闹哄哄的,传来一阵阵喜悦的尖叫。
这些天来那种轻微却持久的不适,好像瞬间被抚平了。
“新年快乐。”楚泉说:“你那边不是零点吧,你在哪里?”
“拉斯维加斯,”又一阵欢呼中关千越提高音量说道:“我二叔心情不好,陪他玩两把。”
“哦,”楚泉好奇道:“赢了吗?”
“小输。”关千越听起来很委屈:“要是你在旁边肯定赢。”
又胡说。楚泉微微一笑,提醒道:“随便玩玩,别上瘾。”
相同的话,从关迟嘴里说出来,关千越的回答是“你烦不烦”,从楚泉嘴里说出来,他却一副格外受用的满足样子,答应道:“嗯,我知道。”
两人沉默了几秒,楚泉清了清嗓子,主动找了个话题:“飞天今天开股东会了,股权转让全部通过,钟伟说元旦过完就去变更登记。”
关千越松了口气:“那就好。”背景音低了下去,他似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有人问了句什么,楚泉听见他说“No thanks。”
“你忙吗?”楚泉“生怕打扰别人”的病又发作了:“你要是忙的话……”
“不忙,”关千越一本正经地说:“有人想找一夜情而已。”
楚泉一怔,故作轻松道:“长得好看吗?”
“嗯……”关千越拖长了音调,像是在认真思考。最后他笑了一声,很肯定地说:“没你好看。”
楚泉把旁边的沙发毯抖开盖在身上,没说话。
“我很想你。”关千越顿了顿,轻声问:“你想我吗?”
电波把呼吸声清晰地传送过来,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暧昧和缠绵,勾得楚泉心浮气躁。他用鼻音“嗯”了一声。
不知关千越有没有听见,但他罕见地没有追问,而是若无其事地问起楚泉拍戏的事情来。
很久以后,楚泉每每回想起这一刻,以及无数个遇见关千越之后的瞬间,都感到无比庆幸。他是个懦弱的胆小鬼,总是在被动地等待。画地为牢之后,从没有人用那样的勇气和耀眼的光亮,执着地要敲开那扇紧闭的心门。
聊起拍戏,楚泉放松下来,话不知不觉就多了。两人从《暗夜》聊到圈中八卦,还饶有兴致地讨论起严讯的发际线。不疾不徐地,他们竟然聊了一个钟头。
“唉,我二叔叫我了,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