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愔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她借机道:“阿兄,天下美人儿这样多,我想求您,别对百里景初再做上次那样的事情,好吗?”
陈文道缓缓放下茶盏,没有说好还是不好,也没有问为什么,他就这样凝视陈愔,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也挡不住他眼神的锐利。陈愔知道,他在等,等她告诉他,为何独独对百里景初这样特别?有那么一瞬,陈愔真想把自己重生的事情,对陈文道和盘托出。在这世上,只有陈文道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想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可话都已经到嘴边,她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然后上前两步,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
陈文道眼神慢慢柔和下来,颇无奈地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如同他们小时候一样。
陈文道见陈愔一直拉着他的衣袖不放,低着头,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问道:“可是还有什么话要与朕说吗?”
陈愔抬头看着他,想了想,又把今日陈恪拿戒尺打她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陈文道听。
“所以你这手,还是被陈恪给打的?!”
他又想捉住她的手察看伤势,陈愔躲开了,“阿兄别看!太医刚刚上了药,说没大事,再说这手上都是药,也看不出什么。”
“还痛吗,可有破皮?”
陈愔举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只挨了一下,余下的,先生替我挨了,他那双手,白皙的像玉似的,破皮流血了看着真让人心疼,我的还好。”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痛还是痛的!”
“朕知晓,”陈文道手指点着桌面道:“别乱动,别把药弄下来了,手搁在桌上。”他又说:“陈恪自幼得先皇宠爱,性子养的太过飞扬跳脱,她身为姐姐,不说关照妹妹,竟然还敢动手打得你这般厉害,李临!”
宦官李临一直候在殿外,听见陈文道唤他,立刻进来,“陛下,奴婢在。”
“传朕口谕,陈恪打伤幼妹,忤逆先生,即日起,禁足一个月!任何人不得说情!”
“陛下,”李临有些犹豫道:“辛昌公主的外祖,司空大人荀明,奴婢怕他知道辛昌公主被罚,会不高兴呢,他现在正主持着陛下正要开工的两个工事。”
“做错事朕还罚不得了?!他若是不高兴,那么这个大司空的位置可以空出来了!”
“陛下息怒,奴婢说错话了,奴婢这就去办!”
陈愔看着李临领旨,然后下去了,她心中一阵紧张。‘工事’,她听见了这两个字,难道阿兄他现在便开始了吗?她有心要问,可又不知道即便问了,陈文道肯定了,她又能做什么?难道叫他停下别做吗?他定会觉得她是疯了!
她又想,阿兄贵为皇帝,做事也不能任性,处罚自己的妹妹,还要考虑到她的外祖家。阿兄可以帮她这一次,那如果还有下一次呢?若是次次都需要请阿兄出面,他定会有烦的一日,不管如何,自己都要赶紧成长起来。
“阿愔……阿愔!”
“嗯?对不住阿兄,我一时走神了。”
陈文道吩咐完李临后,回身便见陈愔发了呆,叫她几声也没应,笑着问:“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朕唤你都没有听见。”
陈愔单手托腮,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道:“我在想,我要快点成长起来,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不要次次被人欺负了,都来找阿兄告状。”
“你好像变了,原先你可是从来不会跟朕告状的。”
“嗯,一定要变,我们不要像从前一样,最后的结果也一定会不一样!”
阿兄,这一次,我们都要好好的!!!
“好了,怎么跟发誓一般?”陈文道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并没有在意,“对了,下个月初九就是九九重阳,跟阿兄一道去登高祈福!”
“重阳……登高。”陈愔脑海中忽然闪现什么,她无意识地跟着喃喃重复。
重阳登高是陈国的传统活动,在这一日,陈文道会带领大家一起,去到离建康城外约十里远的钟山登高祈福。钟山下有一个燕雀湖,燕雀湖上新建了一个水榭,祈福结束后,陛下与民同乐,会与大家一起在水榭中举行晚宴,待宴会结束后,才回宫。
陈愔突然想起,这一年有所不同,因为会有属国的使节过来。
属国的使节以往都是过年时才会来建康城送年礼,但是因为他们在北方,到了冬季大雪封山,所以陛下特许他们提前来,今年是第一次在秋天过来,所以陈文道决定夜晚不回宫,留宿在水榭,也意在让北方的属国使节,体验一下南方的水榭。
刚想到这儿,陈愔便听见他说:“原本祈福只是一日便回来了,这次朕与诸位大臣商量过,决定在燕雀湖水榭留宿一晚。今年是漠北那边的属国第一次在秋日送年供,他们那里不是风沙就是暴雪,刚好可以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大陈的水榭美景。”
陈文道笑着,上下看了一下她,“那日你装扮一下,六品以上官员家的郎君们都会来,你好好相看一下,都已经及笄,”他又捏了捏她的鼻子,“朕的妹妹,该找夫婿了。”
陈愔上一世至死都没有成亲,重活一世,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可也不能就这样拒绝,便笑笑道:“待看到合适的再说吧。”
她看看窗外,天色已晚,便留了陈文道用晚膳,晚膳过后,他便走了,还有奏折要批。
陈文道走后,陈愔又把课业拿出来看,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走神了。
那年的水榭夜宿,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情。
陈愔回忆到,那时,有一位六品官员家的大郎跟她表露心迹,她根本不认识那位郎君,也完全没有好感便拒绝了,陈恪当时还冷嘲热讽的,说她自己不怎么样,有人喜欢就该感激了,还这么挑剔。她当时不敢反驳,又被当场数落的脸都红了,便早早地退了。后来隐隐约约地,听朝露说起,似乎是有位女郎好像被喝醉的官员冒犯了,那女郎的父亲非常生气,直接告到陈文道那里,这件事还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她记得当时她听见那女郎的名字时,还惊讶了一番,可现在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算了,陈恪被禁足,今年的重阳定是不能去了,那水榭也就没有了她,而百里景初,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已经在家中闭门不出了,可现在,他还是好好的,那他定然会去水榭。很多人与事都改变了,也许那件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名字实在想不起来便算了,陈愔摇摇头,正准备将思绪投入到书本上时,偏就在这一刹那,百里景初的名字自脑海中划过之时,她兀地想到,那名被冒犯的女郎,好像是……谢蕴。
☆、在这样的一个清晨,直击入心。
是她吗?
陈愔又不是太确定,毕竟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她也不能这样贸然跑去与谢蕴说,让她重阳之日要小心些,这样未免也太奇怪了;她更不能放任不理,谢蕴是百里景初未过门的妻子。陈愔左右想了想,决定那日多多关注一下她,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日一早,离上课的时辰还早,陈愔就去了太学,她并没有直接去课堂,而是先去了三一亭。
陈愔站在百里景初的厢房门口,看了看手中的小瓷瓶,正要敲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谢蕴给乐音公主请安。”
陈愔回头,谢蕴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娇美的脸上带着微笑。谢蕴今日穿着藕荷色的宽袖衫,在这样的秋日晨光中,看上去像是含苞欲绽的花骨朵。
陈愔点点头,说了声,“免礼。”
谢蕴谢过陈愔后,上前两步问道:“公主这样早,是来找先生问题目的吗?”
“不是,”陈愔举起手中青色的小瓷瓶,“我是来给他送药的。”
“竟这样巧?我也是呢!”说着,谢蕴探手入衣袖中,从中拿出一个小物件,看着也像是个瓷瓶,但比她的讲究多了,装在一个小小的宝蓝色锦袋中,上面还绣了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
既然谢蕴也来送药,那不如请她代给,也免得自己在这里打扰他们,陈愔说:“那就请你帮我把这药带给先生吧。”
谢蕴笑笑却没有接,“公主既然来了,还请亲自给,好让先生知晓你的心意。”
说着,她上前两步,直接敲门。
百里景初就站在门后。
他在里面早已听见她们的对话。他起初听见陈愔的声音,有几分诧异,他完全没想到陈愔会来给自己送药。
她好像变了。
原来都是安安静静地呆着,从来不会主动来找自己说话,可这几日他们说的话,怕是比以往几年说的都要多。
百里景初心中欢喜,他立刻起身,走到门边想要开门,手放到门上,却又犹豫了。
‘你是大郎,将来是要负起百里家的责任的!’
‘你是大郎,是要娶谢家娘子的!’
‘你是大郎……’
他的手又从门上拿开了。
就这样站在门后,静静地听。
直到他听见陈愔想让谢蕴帮忙,将药带给自己……
百里景初无声地浅笑了一下,随即转身回到书桌旁,继续整理一会儿要上课的讲义。
不多会儿,敲门声响起。
他手上停住了。两手紧紧捏着讲义的两侧,半晌……他忽地轻叹一声,恨恨道:“百里景初,你真没出息!”
遂放下讲义,打开了门。
陈愔没想到他这样快就开了门,本想走的,也来不及了。
她敛袖与谢蕴向他行礼道:“先生早!”
百里景初双手交叠,对着陈愔作揖,“见过乐音公主,”而后对谢蕴道:“谢家娘子有礼。”
他今日穿着暗墨绿色的深衣,外面罩了一件荼白色的广袖大衫,如此沉沉难以驾驭的颜色,却被他穿的格外出挑;鸦青的发全部都梳上去了,头上戴着一顶玄色漆纱笼冠,冠的边缘堪堪压在他的剑眉上方,却将他精致的五官全都露出来,似一幅精心雕琢的工笔画,每一笔都恰到好处。
在这样的一个清晨,直击入心。
真真赏心悦目!
陈愔心中暗暗赞叹,眼神不由自主地在他清雅俊秀的颜上流连了一会儿。
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百里景初看了过来。
陈愔扬起嘴角,微微笑问:“您的手还好吗?”
“无妨,”百里景初看了看她的手,“公主的手呢?”
“昨日太医上了药,说是没什么事,最近几日多多注意些就好。”
百里景初点点头,静默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注意不要沾水。”
“好,我记住了。”说完陈愔抬起手,打开,一个青色的小瓷瓶乖巧地躺在她手心,“先生,其实今日我来,主要是为了道歉的,抱歉我不知道您晕血……”
“……”
不!知!道?!百里景初黑亮的眼睛凝视着她:明明是忘记了!长这么大总共三次晕血,有两次是因为你!
“昨日还因为我,让您撞到了额头……”
所以……你为何不接住我?就让我这样撞上去……好狠的心呐!
“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昨日向太医要了一瓶涂抹碰伤的药,希望能有效。”
陈愔想看看他额上的伤如何了,可他带了笼冠,遮住了看不清。她的视线下滑,正正对上他的眼眸,这才发现他一直在看她。
他这样深深地看着自己,陈愔一时有些怔怔的。忽然想起不知从哪儿看到的句子,‘这世间,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秋雨淅淅,晚风慢慢,也抵不过公子眉间的星辰啊!’百里景初的眼眸很黑,特别深邃,而且明明他面无表情,偏陈愔莫名地,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几分委屈。
百里景初的视线忽然挪开了,不一会儿,又慢慢看了过来,陈愔突然就不敢看他了。
她平视前方,眼睛看向他胸前的织锦云纹,将小瓷瓶又递过去一点,“先生,这药给您,我要去课堂了。”
百里景初的视线,从她的脸上落到她的手心的小瓷瓶上。他的手背在身后,缓缓收拢成拳,良久,“多谢公主,臣不需要。”
“……”
陈愔抬眸,百里景初负手而立,俊颜似白玉般无暇温润,却也似玉石一般,清冷。
所以,眼神中的委屈什么的,定然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陈愔也没再说什么,只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小瓷瓶,合起手来,说:“那打扰了,告辞。”
说完,陈愔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到谢蕴身旁时,她停了下来,“我先去上课了。”
谢蕴行礼道:“是。乐音公主慢走。”
陈愔一鼓作气走了很远,后来步子慢慢慢下来,还是忍不住,转身。
百里景初与谢蕴还在厢房门口说话,她看见谢蕴将她的瓷瓶递了过去。
陈愔转过身来不想再看了,她又拿出小瓷瓶,用两指捏着放在眼前,转了两圈,“果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