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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终於明白为什麽秦深明明不是近视,却仍然坚持要戴眼镜了。他需要一副眼镜,用薄而模糊永远看不清也穿不透的镜片,遮住他那一双尽管可以伪装出世界上最柔情的温暖,但事实上,却是比九层之下的冻土,还要冰冷无情的眼睛。
镜片後,他藏起来的,是他对自己再也不用掩饰装得辛苦的厌恶,憎恨,轻蔑……以及,一碰就呕的恶心。
他是一个什麽样的房客?呵呵,事到如今他终於懂,他是他的──
危险房客。
程诺跪在地上,死死咬住下唇双手紧抱身体,纤细单薄的身躯在冷冷月光下有如狂风扫落叶般无法抑制地颤栗。口中血腥肆虐眼前视线朦胧,不知是热泪抑或冷汗。夏末的凉风竟比深冬的刀风还要冷。一片片刮在皮肤,亦割在心头。
四肢百骸灌满冰雪,五脏六腑皆成冰冻。
这世上曾有一人温暖了他生命的每一个瞬间。
结果都是假的。
这种结局,比从未得到和得到再失去,都绝望得更加彻底。
耳边依稀有风雪声,程诺冷得都幻听了。
【我的诺诺,是天使。】
不,我不是。其实那天就想告诉你的,结果没有想到,原来你也只是跟我开玩笑的。
【本来全世界都应该喜欢你。】
不,不会的,连我自己都不喜欢我自己,更何况我的全世界,也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但是诺诺只能喜欢我一个人哦。】
呜,秦深你一定作弊了……
【谁要是敢抢走你,伤害你,我会杀人,我一定,会杀了他的。】
唔,虽然我知道你不迷信,但也别把话说得这麽绝这麽狠啊秦深。伤我最深的人,是你。
【诺诺,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我说过的,除非,你不要我啊,秦深。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你还骗我。
【诺诺,我喜欢你给我生孩子。我要你,给我生个孩子。】
我、我做到了……
【诺诺,我不会浪费感情,去喜欢你给不了我的东西。】
呵呵,是啊,因为……你根本,也不喜欢我啊。
【诺诺,别让别人拥有你,也别去拥有别人。我不许你去爱别人,也不许别人来爱你……】
没有人爱我。而我爱的你却欺骗我。
【诺诺,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而你却不要我。
【诺诺,我不会骗你。】
你这句话就在骗我啊……
【诺诺,我秦深这辈子,只为你一人,做这种事】
呵呵,这句话你倒是没骗我,可你当时一定恶心坏了……恶心坏了……
【诺诺,记著,我还欠你,一枚戒指。】
我记著……等著……可是,还能等得到吗。
【诺诺,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为了後来,能够伤我更深。
【诺诺,你值得更好,最好的我。】
最好的你……还是最真的你?最好的你欺骗了我。或许,我只值得这样的你。
【诺诺,我想给你,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原来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诺诺,我永远,不会对你混蛋。】
你混蛋的,你对我混蛋了……可是我……我也没有资格说你什麽,因为我也……我也……是个混蛋啊。
【诺诺,等我回来,你就嫁给我。】
我等你……可是,你还会回来吗。
【诺诺,嫁给我,或者,让我娶你。】
……不用了。
程诺静静地合上眼睛,也是突然才醍醐灌顶般想到,其实秦深也有破绽,给了他暗示的。
你看,在那麽多花言巧语缠绵动人的情话里,竟唯独缺了那一句最简单,却也最不该缺少的──
我爱你。
程诺颤抖著身体往里缩了一缩,惊弓之鸟般脆弱凄惶的样子实在可怜。
他为他,为这一份到底还是被浪费了的心情,以及这一段终於还是被辜负了的时光,感到心疼。
他想起那一个星光熠熠的夜晚,风清夜朗,凉风习习,头顶星辰如海,脚下如踩云棉,静谧的空气里浅浅浮动著嫋嫋熏人的清淡花香。
他们走在银河里,恍惚得跟梦一样。
其实那本就是在梦里才会有的美丽画面,可那一句信誓旦旦字字铿锵的誓言──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伤害了我,那一定是我,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原来竟是真的。
眼睑轻轻一眨,霎时泪如雨下。
对不起……对不起,秦深,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可是我爱你,爱得坦坦荡荡,彻彻底底。
这也是程诺对秦深的第一次表白,只可惜另一个当事人不在。
也许,再也不会在。
秦真转身往回走,黑衣剑士正好从程诺的小楼上下来。
秦真扫他一眼,口气淡漠地问:“电脑里的东西都处理好了?”
男人沈默地点头,双手摊开,恭敬地奉上一个指甲壳大小的微型u盘。
秦真伸手接过,不甚在意地放在手心随意拨弄了几下,满意地一颔首:“嗯,很好。”又停住脚步,又回头看了眼程诺,“我承认你真的挺厉害的。不过再厉害,你也只是一个人。“
这就是跟【RAINBOW】对抗的下场。
接到秦真的眼色,黑衣男人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准备带走程诺。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
一辆黑色宾利划破夜色,缓缓滑至路边,最後停在秦真的LANCIA对面,以一种王见王的锐利姿态迎头对上,不避不让。
秦真皱眉,黑眸精光一掠。黑衣男人更是反应迅捷,屏息凝神弓腰伏膝,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调整为了标准的战斗姿势。
後座的车窗徐徐降下,露出一张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好像一幅优美深远的西方油画那样冷漠俊美的脸庞。
他什麽都还没做,只是转过头朝这边随意瞥了一眼,那一双深若寒潭黑似浓墨的眸子,冷锐犀利,就足以让人呼吸一窒,全身发颤。
他让人一望之下便心生寒意一路直冷到骨头里去。而这个人本身,也似乎连骨头都是冷的,连心脏都被冰冻了。
男人扬手一指地上的程诺,说出口的话也跟他冷冰冰的性子一样,没有废话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道:
“做个交易秦真,把他给我,我放了你的人。”
第三十九章
程诺昏昏沈沈意识渐弱,全身又冷又疼,想著干脆就这麽死过去一了百了,倒也不用面对真相无需伤心了。
本以为这个时候就算是秦深亲自站到他面前他也不会有所反应,没想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声,让程诺浑身一个机灵,如同被一只剧毒冰冷的蛇牙呲得咬中,整个人瞬间就吓醒了。
艰难地掀开眼皮,程诺努力撑起身子,集中目力,往前望去。
果然,降下的车窗後赫然出现的,是萧岚那一张英俊到极致,却也冷漠到极致的,恍若隔世的脸。
他很久没见过这一张脸。如今再见,程诺终於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男人,才是一切的开端。
萧岚虽手指程诺,但眼睛却直直望向秦真,面容仍是极冷,淡漠道:“这个交易,如何。”
秦真扬手给身後的黑衣剑客快速比了个停战的手势,男人身形一顿心领神会,下一秒立刻听话地往後倒退几步,嗖嗖嗖隐匿在夜色深处。其反应之迅捷动作之标准,一看就是经过多年训练的顶级高手,听话又忠诚。
秦真和萧岚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秦真站在前方,面无表情静静看了萧岚一会儿,黑眸在他和程诺之间轻飘飘打了个旋儿,蓦地迸出一抹奇异的光来,一歪头抖著肩膀咯咯笑了:“呀,瞧瞧我发现了什麽,英雄救美麽?啧,千万别告诉我这小贱人舍身救你一命,你就忘记楚回移情别恋,决定以身相许了啊,我们痴情的……萧大公子~~”
面对秦真邪气滔天的挑衅,萧岚整个人却像一座结了冰的雕塑,永远不要企图在他那张永远冷漠如雪的脸庞上看到除了没有情绪以外的任何情绪,仍是没有丝毫起伏如同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一般,冷冰冰地吐出一句:“你就不好奇,我手上,有你的什麽人吗。”
秦真闻言,脸上笑意微敛,目光锐利如鹰定定凝视萧岚半晌,沈下声音一字一句笃定地说:“我在乎的人,我不信,你抓得到。”
萧岚点了点头:“是吗。”往旁边略一偏头。
原来後座竟还坐了一人,萧岚朝那人简单吩咐了一句什麽,很快,车顶的天窗便一点点往後划开。
黑衣剑士骤然绷紧身体,随时随地准备出击扑到秦真前面保护他。
秦真的LANCIA也迅速打开天窗,清脆卡擦的上膛声响在这愈发诡秘的夜色里听起来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骇然。很快,露天的车顶上,便令人胆战心惊地支出来了一根黑洞洞的Remington 700枪管──近程狙击之王。
双方默契十足火力全开,刚刚好不容易才平息几分的和平气氛顿如一只被压到极限爆发反弹的弹簧,算是彻底毁了。
萧岚仍是面无表情,目光往下一扫落在秦真伤残废掉的左腿:“看来你终於想通,愿意接受家里的保护了。”他冷冷扔下忠告,”这是对的秦真,你总算不那麽狂了,否则下一次,你将要为你的狂傲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就不止一条腿那麽简单了。”
熟悉自家主人性子的手下们全都凝神屏息全力以待,就等著秦真最後的那一声令下,便可以放开胆子先发制人,去攻击萧岚,展开激战了。
然而这一次,秦真却自顾自咬碎了牙站在那里,双手攥紧成拳,五指关节咯吱作响,几次反复,他居然忍住怒火,嘴角一挑妖魅地笑了:“放心,萧岚,你送我这一件永世难忘的大礼,我秦真最擅长的就是礼尚往来,一定会找个机会,还你一份更大,更好的厚礼的。”
他又一次抬起左手探出舌尖,在轮廓优美的食指骨节轻轻舔了一舔,隐隐一现的的猩红衬著晶莹如玉的白皙,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邪美。
这是秦真在极度兴奋的时候下意识的习惯性动作,花一样豔丽优雅的唇瓣一张一合微微动著,轻轻吐出三个极富鬼魅气息的字:
“你等著。”
萧岚似乎也被秦真这不同寻常的反应弄怔了一秒,目光复杂上下打量著他,不著痕迹地皱起眉头:“好,我等著。”
他想他有必要重新了解一下这位一直以来都是脾气比名气更大的秦家三公子。
上一次那不算愉快的见面,秦真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这人身手极好,但就是太过骄傲,如果自己不是提早被程诺提醒过,恐怕就算是自己,也不可能当场就废掉他的一条腿,而那人竟还能在脚踝骨结结实实中了一枪的情况下冲破自己早就设下的重重障碍逃出升天去,饶是萧岚也不得不承认秦真的实力的确很逆天。
这样一个从小被家里娇宠长大的天之骄子,究竟是什麽变故,竟让他在短短时间里性情改善,有了耐心──这种他在前二十五年都没有过,也不屑有和不用有的东西?
哦……突然萧岚心中一动想到一个对他十分有利的可能:难道,就是他马上要送出去的那一份大礼?
思及此,萧岚心情不错地拍了拍手:“不过秦真,我恐怕那时,你还得多还我一件了。”他懒懒往後一靠,优雅慵懒的姿态透露出一种让人不爽的胸有成竹:“今晚我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是为了送你这第二件大礼。”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从宾利的天窗里就猛地冒出来了一个金光闪的大脑袋。
“呼……憋死我了憋死我了,总算轮到哥哥我上场了。哟~好久不见,小真真~~”
一个声线华丽语调夸张的轻浮男声响在车顶,虽抑扬顿挫怪腔怪调,但普通话却是意外的流利。
秦真冷冷看著面前突然出现的金发美男,良久,轻轻一笑:“是你。”
金发美男娇羞地捂脸:“啊,真真你还记得人家,人家好感动哦!”
秦真似乎习惯了对方的言行举止:“你不是季晚潇的人吗,”顿了顿,扫视萧岚,语气讥讽,“也对,反正季晚潇现在整个人一颗心,也都是萧岚的了。”
金发美男双手撑著车顶,一头暗金色的短发和身上那件五颜六色的花衬衫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招摇。
他肤色小麦,高鼻深目,轮廓如刻,五官立体,棱角分明,典型的西方人长相,一双灰蓝色的狭长眼睛在夜色里闪著如同野狼的精光,左眼下至太阳穴的地方有一道浅而长的肉色划痕,倒给他花花公子狂野不羁的风流形象平添了几分森然冷硬的戾气与凶狠。
面上仍是是一副嬉皮笑脸的不正经,笑嘻嘻道:“小真真,这麽久没见,你还是这麽……”停了停,“讨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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