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不必担心,孤来之前已经得到消息,戴师和郝相公极力反对此事,最后许相决定,大军出征的一应粮草照常补给。”
李弘自从来到英国公府,便一直笑意盈盈,即便是有所不悦,也仅止于语气平淡。
像如此这般甩脸色出来,还是首次,何况李绩岂会听不出来李弘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愤怒。
难道自己猜错了?李绩心中狐疑道。
“李师放心,无论何时,孤都不会拿国家大事来开玩笑,更不会用它和任何人做交易!”
李弘的声音掷地有声。
不过李绩却是仍有几分不信,淡淡的问道。
“那殿下又为何在老臣面前提起此事?”
不得不说,李绩的疑问不是没有道理,既然你不想拿这件事来跟我做交易,由何必在我面前提起来。
李弘缓缓起身,对李绩躬身一礼,道。
“李师稍安勿躁,孤此来确是因为东宫六率一事,希望李师能够给孤推荐几个得力的将领,可自从孤来到英国公府开始,李师便一直回避此事,孤知道,李师年纪大了,不愿再趟朝堂这趟浑水!”
虽说自己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可被人当面指出来,纵然是以李绩的厚脸皮,也忍不住有些尴尬。
可是李弘却没有理会李绩的些许尴尬,直起身子继续说道。
“李师乃是三朝元老,自高祖皇帝之时便为我大唐立下不世之功,对于大唐的朝局,应当看的比谁都清楚,如今我大唐看似太平盛世,可南有吐蕃虎视眈眈,西有突厥屡屡叛乱,东有高句丽反复无常,近些年又连年天灾,我大唐子民果真有奏报上描述的生活那么好吗?”
李弘有点激动,声音也变得不再平静,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边疆安宁,才是我大唐安宁的根本,可如今的局面李师看不出来吗?整个政事堂中只有刘相出身武将,尚且工于权谋,不思边境之安,而武臣之中虽有裴行俭等几位将军镇守,可李师一把年纪仍旧是军中第一人……”
“太子殿下慎言!”
虽然不得不承认李弘说的都是实话,可眼见李弘越来越激动,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李绩急忙打断了他。
刘仁轨就算是像李弘说的那么不堪,可好歹也是宰相之尊,这样的话却不能从李弘这个太子的嘴里说出来,何况眼下李绩虽说是军方第一人,可这却是心照不宣之事,说出来就犯了忌讳。
李弘平静下来,也发觉自己的话有所不妥,但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索性就痛痛快快的说了吧!
归正以李绩这么多年的经营,不至于连和自己的密谈内容都泄露出去。
李弘缓了缓,语气恢复了平静。
“军方的情况,如今已是青黄不接,一干大将或者年迈,或者已然逝去,青年将领中并无特别优秀者,却也是事实,以至于连大军出征的粮草都有人敢打主意,今日孤提起裴将军之事,只是想告诉李师……”
说道关键处,李弘忽然停了下来,似是在考虑措辞,良久方才一字一句的艰难说道。
“军方,沉寂的太久了!纵使是利剑,也需要打磨,才不会生锈!”
说完,李弘又缓缓坐下,静静的看着李绩。
李绩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分,李弘说的没错,现在他活着,没有人敢对军方动手,可若是有一日,自己也和那些老伙计一样,去见了先帝,那军方可就真的没有人能够扛得起大旗了。
到时候,军方没有人能够站出来,政事堂又大多数都是文臣,军方的没落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了。
自己以前不是不知道这些情况,可李绩一直不愿意去想,他老了,不想再折腾了,他怕自己在最后的这几年,一世英名丧尽,连一个安稳的晚年都没有。
可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自己真的有脸面去见地下的那群老兄弟吗?
若是到时边境烽火再起,却无人可用,自己又如何去见将朝局托付给自己的先帝?
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想起自己少年之时,一杆缨枪纵横沙场,无人可敌,李绩浑浊的老眼忽然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
“看来,老臣这把老骨头是时候活动活动了,没想到老虎不吃人,倒有人敢来拔牙了!”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李弘心中一阵欣喜,他费尽力气的准备了这么久,倒了这么多的干货,就是为了让李绩重新开始支持军方。
因为只要李绩重新出现在朝堂,就是一剂强心针,可以震慑无数的宵小,毕竟数遍整个朝堂,没有比李绩资历更老,威望更高的人了,就算是许敬宗,在李绩面前也是小辈。
只要李绩下定决心支持军方,那东宫六率之事必定无人可以阻挡,某种意义上说,东宫六率一事关系着军方的脸面,如果最精锐的禁军都是这副样子,那军方的脸面可就彻底丢尽了。
更何况李弘还卖了这么大的一个面子给李绩,虽说李弘嘴上说不拿裴行俭之事跟李绩做交易,可李绩却是得承他这份情,东宫六率就是给李绩还这个情的机会,不然日后便更加牵扯不清了。
而且,还可以顺便给刘仁轨那个老家伙找点麻烦,何乐而不为。
李绩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丝毫都不拖泥带水。
“敬业身上还挂着千牛备身的衔,明日老臣便让敬业到东宫报道,即刻开始操练,老臣倒要看看,还有何方宵小胆敢作祟!”
老大人的气势果真不是盖的,只是这一句话就把自己孙子给卖了好吗?
李敬业正在自家爷爷背后努力的当好小透明,猛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一阵愣神,天哪,这就准备终结了自己招猫逗狗,青楼楚馆的纨绔生活?李敬业心中哀嚎一声,觉得李弘真是自己的灾星!
至于反对……
李敬业还没忘了演武场上那几根硬生生被打断了的家法,只好苦着一张脸接受命运。
“不过将领……”
李绩没发现自家孙子的异状,顿了一下,一张老脸上忽然浮出戏谑的笑容,让李弘一阵发冷,貌似自己昨天被九歌坑的时候就是这个笑容。
“老臣久未出门,不大熟悉如今的将领,殿下怕是要到守约那里跑一趟了。”
李弘心中一个大写的“靠”,又被玩儿了!
感情自己前面的工夫都白费了,就换来了一个只会招猫逗狗,骑马摔跤的少爷?(李敬业表示很无辜,他也不想去的。)
您前面那么激动,又是宣言,又是怎么的,就是做个样子给我看看,到头来我还是得自己找人?
不过谁叫李绩又是李弘的老师,李弘又求着人家,也只能在心中满面泪流的默默吞下这枚苦果。
其实这次来英国公府的目的也达到了,李绩既然答应把孙子都送去东宫六率,便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军方全力支持此事!
毕竟李绩的身份特殊,不方便亲自出面,何况既然有了李绩这句话,想必裴行俭也不会太过为难李弘。
唔,总的来说,李弘觉得这次英国公府之行还是蛮划算的。
天色将晚,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李弘也就不再多留,向李绩告辞了。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朝着李敬业挤眉弄眼,让李敬业一阵咬牙切齿。
第二十八章:老狐狸的盘算
夜,英国公府。
“敬业,是不是很疑惑爷爷怎么忽然想要把你派出去了?”
月色之下,李绩浑浊的老眼中露出一丝不符合年龄的精明,淡淡的对身边的李敬业问道。
“爷爷,孙儿的确不解,前些日子您不是还说我们英国公府树大招风,不宜妄动吗?怎么现在又突然派孙儿去东宫了呢?”
李敬业作为英国公府的长孙,平时虽说纨绔了些,可见识还是有的,更何况,李绩平时便时不时的有意提点他,自然不是愚笨之辈。
“唉,不同了,不同了啊……”
李绩叹了口气,眼中闪烁着复杂的神色,似是在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回过神来,对着李敬业问道。
“敬业,今日你见了太子,觉得他如何?”
“从前听说太子殿下温文仁厚,今日一见,孙儿觉得太子此人聪敏果决,心怀天下,除了……行事不是那么磊落。”
李敬业还惦记着白天李弘利用他进府的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唔,聪敏果决倒是真的,可你真以为今日太子所言皆是肺腑之言?”
李绩反问道。
“难道不是吗?”
李敬业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自家爷爷的速度了,刚刚还在讨论为什么要让自己去东宫,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太子殿下是怎样的人了?
“太子今日说的,大部分是事实,可却也有不实之处,就拿政事堂来说,他说的刘仁轨捣乱一事大约是真的,可他自己却未必在其中起了作用。
且不说戴至德和郝处俊那两个老头生性严正,自己就会反对,就是许敬宗怕也不敢在大军的粮草上做文章,何况就算政事堂没有军方的人坐镇,大唐的边境也是需要将士们守卫的,陛下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所以军方的情势,远没有太子说的那么严重。”
停了一下,李绩似乎是觉得有点好笑,失笑道。
“你看今天太子说的天花乱坠,大义凛然,可实际上不过是想让我这把老骨头不要给他重建东宫六率使绊子罢了,或许还想从我手里捞几个人才去替他建起来。”
“爷爷您知道还……?”
这下子倒轮到李敬业不明白了,既然爷爷都知道这些,怎么还会遂了太子的愿。
“还将你派去东宫?”
李绩接着李敬业的话,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
“因为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太子殿下还是如往日一般,我英国公府自然是要韬光养晦,不理朝政,因为无论他怎么折腾,也是斗不过咱们那位皇后娘娘的!
皇后娘娘绝不会容许有人撼动她的权威,即使这个人是她的儿子,而太子殿下以前锋芒过盛,必不会长久的,所以爷爷才叫你不要掺和这些事。”
看着自家孙子一副迷惑的表情,李绩有些泄气,但还是耐心的继续解释道。
“以前的太子殿下在民间的声望甚至盖过了陛下,百姓已经渐渐只知太子不知陛下,这是取死之道啊,偏偏太子殿下手中什么力量都没有,空有一身声望。
可这次东都回来之后,殿下倒是变了许多,刚毅果决,不拘于俗套,平康坊之事毁了他的名望,却也替他带来了喘息之机,东宫六率一成,皇后娘娘再想奈何太子殿下,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爷爷明知道太子给爷爷设了个套,还是要乖乖的钻进去,而且还要把你扔进去,因为这诱惑,着实是太大了。”
看着李敬业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李绩叹了口气,自己现在跟他说这些果真还是太早。
其实今日李弘来只说了一件事,他会给军方一次崛起的机会,虽然军方的情势的确没有李弘说的那么严重,可这些年也确实被文臣打压的够呛。
李治虽然重视军方,可毕竟和他的父亲李世民不同,并未真正经过战阵杀伐,对军方还是有意无意的打压。
而李弘给出的这个大蛋糕着实诱人,让李绩都有些心动,陛下同意重立东宫六率,确实是军方的一次好机会。
只要把握的好,现在统领东宫六率的以后就是李弘的嫡系,若是有一天李弘真的能够登顶那个位置,军方势力大涨是可想而知的。
何况李弘如此着急的建立东宫六率,本身就说明了李弘愿意重用军方的态度。
这也是李绩没有直接推荐人选的原因,他手下尽是些年龄不小的将领,怕是没有多大用处,而裴行俭则是出名的善于识人,手下的人才不少,还能顺手帮裴行俭跟李弘接个善缘。
至于让李敬业去,就是李绩在为英国公府留后路了,既然李敬业是他的长孙,自然也要搭上这班顺风车。
不过看这个傻小子,明显还不明白自己的用意,李绩有点无奈,直截了当的说道。
“总之,到了东宫六率之后,收起你那副纨绔子弟的习气,好好给我训练,看看你现在天天招猫逗狗的,哪像一个武将家的后辈,骑个马都得让一个小姑娘救,老夫都替你害羞,若是还有下次,就不必再回来了。”
许是被自家孙子的智商给气着了,李绩一甩袖袍,气哼哼的回了内室,留下李敬业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原本李敬业心中还在腹诽,不是您说要韬光养晦,不让我掺和朝堂上的事,我才天天跑出去玩的嘛,现在回过头来数落我的还是您。
您说您早说叫我去东宫是为了讨好太子殿下,我不就明白了,说那么多我听不懂的话……
猛然间听到李绩的最后一句话,李敬业明显大脑运行内存不足,登时便愣在了原地。
小……姑娘?
难道说今天救他的那个小哥竟然是个女子?!
他李敬业竟然要靠着一个女子救命?!
李敬业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连李绩最后威胁的话都没听见。
“我竟然输给了一个女人!”
过了片刻,院子里传来了李敬业暴跳如雷的声音。
让李绩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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