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的候鸟帮他把期末考试成绩都做好了,放假前不再去大学,一心一意在家等待局势的任何微小变化。他不知道苏暮宇了解多少,只能确定,对方是低调神秘的掌权者,必要的时候,他可以救的,是大家。
“想吃什麽?”苏暮宇已经收了手机。
“家里有什麽?”
“拉丝面包和几瓶果酱。”苏暮宇耸肩,“冰箱昨天才返修回来,我吃了三天泡面。嗯,豚骨拉面,还剩一袋。”
江立做出了要晕倒的样子,毫无防备地把车转了个弯,苏暮宇倒下去又坐起来,已经是超市门口,加班时把泡面当毒药吃的江家小公子熄火、摘钥匙,颇有气度地一指超市入口:“清蒸鲈鱼、香辣五花肉和白灼菜心。”
苏暮宇笑眯眯地裹好围巾下车,江立高高兴兴地跟在身後推著购物车,像个幸福的小宠物。
当苏暮宇正在给江立做饭的时候,江扬正悲哀地看著程亦涵从厨房远去的背影。第三天了,程亦涵早晨独自去上班,中午和情报科的熟人在军官食堂吃,晚饭有时候也在办公区解决,即使回家来,也是端了上楼去,就把江扬一人丢在厨房和安敏对坐。丰美的饭菜也全然没有意义啊……江扬戳著肉块,味同嚼蜡。
当天晚上,江扬在安敏从咖啡的时候成功打劫,站在门口礼貌地敲门,程亦涵懒懒地说:“进来吧。”一抬头看见江扬,本来脸上还微微笑,即刻冷下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江扬终於理解了爸爸。每次江元帅试图弥补父子关系的时候,都会通过小事情做尝试,他总是把这种温情一推三丈远,任凭对方叫“儿子”也不理不睬,现在程亦涵这麽对他,果然让人百般难受。他放下杯子,走到程亦涵面前侧头苦笑,手指拉拉对方的衣袖:“能不生气了吗?”
程亦涵脸上的笑容淡到几不可见,快到一闪即逝:“是下官犯错在先。”
江扬绕到程亦涵背後,勤劳地捶打:“程大副官,我也错了。”本想用玩笑化解一切,但是江扬很快就发现,程亦涵在微微发抖。琥珀色眸子的基地指挥官觉得诧异,转到他身前一看,程亦涵站得笔挺,眼眶却是红的。
“亦涵……”江扬拥抱他,“你知道,我也……”
程亦涵回抱:“江扬,我用弟弟的身份说一句话,不成功便成仁听来很美,但没人愿意成仁──你明白,对吗?”
江扬点头:“人会死很久,对比之下,活著的时间更是短暂,我懂。红茶戒指的故事我听得更多,你放心,走不到那一步。”
程亦涵笑得苦涩勉强:“这不是你说了算。”
“我努力。”江扬做出保证的手势,鼻尖却微微一酸,“每人都活得艰难,所以更要全力以赴。”
程亦涵点头,只觉得什麽都沈甸甸,空气、心情、步伐、咖啡杯。他并不怕即将到来的风暴,他只是怕眼前一切成幻境,事情结束了才发觉过往的欢乐都是云烟,挂著切莫走近的牌子。江扬在他面前搓搓面颊,短叹,那麽真实,他也有他的软弱和妥协。
第四军的指挥官彭燕戎上将调动了一切力量,试图把泄密零计划的罪名加在飞豹团和江扬头上,他不仅仅是要扶正第四军的地位,更是要年轻而地位显赫的江扬彻底抬不起来头。无论是出於嫉妒还是冲动,第二个理由吸引了无数与此有关或无关的力量参与,毕竟,江家在布津帝国的地位令人眼红,即使不企及其高度,也要时时刻刻盯著瞧著,等待任何可以瓜分大权的机会。
历来的斗争都是如此,勇敢的吃掉懦弱的,胆大的吃掉胆小的,张扬的吃掉内敛的──江扬前几年低调又自甘受委屈的形象让他在此次波动中被列为最好突破的薄弱点,因此,彭燕戎要求彻查飞豹团的相关证据一经提交,几乎是一路绿灯拿到了通过。江瀚韬为了避嫌,也为了给江扬准备的时间,勒令自己的手下,无论任何部门,统统不插手事件进展,但是要及时汇报情况。
有敏感的人发现了江家的欲擒故纵,也认为彭燕戎的优势来得太容易些,可是江扬前几年的行为和他在战场上的勇猛几乎是个反义词,尤其是海神殿一行,侥幸活著回来的他居然安安静静,只是替部下讨了几枚军功章而已,换做别人,大约早就掀起大风浪了。这些原因综合到一起,除了彭燕戎以外,大多数人抱著看热闹、见缝插针的心情操纵这场好戏:即使看不见江家被揭短,至少可以再看一个江家大少爷的委屈脸吧。於是,尽管怀疑尽管顾虑,检查团依旧悄然出发了──也不尽然,知道消息的总有两三个人,江家的眼线几乎是给江扬直播了这个消息。半夜里,江扬接到电话,睡意朦胧,却不著慌。他早就布置好了自己的各个单位,等的就是检查团。
这次,得到了几支王室贵族支持的检查团抱著必须查出什麽来的目标,因此格外难对付。江扬除了重点保护各个军官以外,别出心裁地封锁了所有资料的调阅权限,并且禁止有任务在身的任何战斗单位跟检查团进行沟通。这样一来,尽管检查团是静悄悄来到,静悄悄分散,很快,他们不得已都聚在一起──而且非常犯忌讳地聚齐了,在江扬办公室里,无奈地要求这个满脸怒色的年轻指挥官配合检查。
讨价还价自然是需要的,江扬带著程亦涵和他们进行看似寸步不让地争论,无限制地试探对方的底限,拖延时间。期间,苏朝宇带著四个茶水兵进来送咖啡,走到调查组长面前的时候,对方意味深长地说:“等等。”
“长官。”苏朝宇立正。
“你是苏朝宇。”
“是,长官!”
“你怎麽干起这个来了?”
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眸子闪烁不定,又有些发懵似地迷茫,仿佛已经忘记了前生今世所有,但表情却是清醒的,他微笑著回答:“职责所在,长官。”
江扬讽刺地咳嗽了一声,苏朝宇的身子一哆嗦。
调查组长挥手:“给我换杯茶。”
“是,长官!”苏朝宇垫脚尖,标准地转身,齐步走出去,轻手轻脚锁门,谦恭有礼。有几个组员互相使了个眼色,却碍於江扬在场,不敢多交流,很快,房间里又恢复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江扬扣著资料调阅权,假装很为难的样子,调查组长面前的茶水换了三次,是另一个勤务兵来做的,苏朝宇再也没有出现,组长有些疑心,暗自记下。
52(舞台剧)
苏朝宇站在门口,桌上摆著三只擦洗!亮的壶,菊花、咖啡、铁观音各一壶;一打高温消毒过,还热热的茶杯,都是倒扣著码在雪白的托盘毛巾上;茶勺、咖啡糖奶、防茶醉的青梅以及各种舀勺夹子整整齐齐放在银色的便携小橱里。苏朝宇的任务就是在会议期间守著这张活动桌子,准确地判断关著的房门後面那些人到底谁需要什麽茶水,谁的喝完了,谁的凉了。这是一个技巧活儿,苏朝宇做不来,确定什麽时候进去的都是小勤务兵们,他们年轻聪明,非常有眼色,心底又善良──如果没有他们帮衬,苏朝宇这个茶水班长,一天也做不下去。
检查团的人一直耽搁到午饭才走,出门的时候,自然是瞧不见任何勤务兵的,苏朝宇早就和桌子一起到了隔间里,估摸著军官都离开了,再带人去收拾办公室里的杯子和杂物。那时候,江扬已经在招待餐厅叫了一桌再普通不过的两荤一素工作套餐,和敌人一起吃饭。
所谓的饭局结束,检查团的领头人终於拿到了一小部分的资料调阅许可,带著他的手下悻悻离去。江扬冷笑看著背影跟程亦涵说:“有大风浪,这次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你提前跟凌寒他们招呼一下。”
程亦涵点头:“还想起一个人来,叶风到底调去了哪里?算来他也是飞豹团直属长官之一,既然这次牵扯甚广……”
江扬从楼梯间走路上楼:“说也奇怪,叶风的关系我落在总军区军需那边了,但是有一次打电话过去问,对方说叶风调走了。”
程亦涵有些惊愕:“一家?”
“对。”江扬很享受和副官一起爬楼梯的时光,“我一时间挺感慨世事变化,大约也忘了跟你们说。不过也好,我们找不到,对方也找不到。叶风忠厚,我信他。”
程亦涵淡淡地笑著:“我不爬楼了,上去打几个电话。”
江扬便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别让这拨老头子找到我。我去看他。”
“非要现在?”程亦涵皱眉。
“午休呢,没人。”
黑发的副官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弯往电梯去了。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指尖转著他的军帽,一步步上楼。转角窗那里,拔地的树木渐渐被俯视成了灌木,江扬歇了歇。饭後打盹时间里的楼道格外安静,他听见下一层的楼梯间门吱呀开了,一双皮鞋敲著地面咚咚几步,然後忽然消失了所有声响。江扬没理会,继续往上爬,整个通道里只有他自己的军靴稳定清晰的步点。
有时候,人的决定就在一瞬间改变生活的全部。江扬发誓,他只是单纯地走累了,想干脆到下一层去坐电梯,这种没人监督、非战时的时间里,他这个从不跟自己较劲硬碰的人只是由著性子折回了几步,在脚踏到平台的瞬间,顺著螺旋形的扶手夹缝往下看去,一个没有军帽的、和其他人基地官兵穿著不一样的影子一闪即逝。
这一秒,让江扬立刻放弃了坐电梯的念头,重新顺著楼梯向上,并且两次跑步从走廊横向穿过,到对面的楼梯间去,而那个检查团中不知道哪一个军官的身影则魅灵一般缓缓跟在身後,悄无声息,以为江扬毫无察觉。经过一段艰难困苦的追逐以後,这个军官终於在後勤总部的秘书处抓到了江扬,琥珀色头发的长官跟一个小文员交代著什麽,然後走入电梯,指示灯显示著,电梯停在江扬办公室那一层。
军官思索了一会儿才过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发问,後勤的女秘书耸肩,举起一根黑色的水性笔在纸面划拉,只见痕迹不见墨水:“指挥官说,检查团里有人抱怨这次采买的笔实在难用。”军官愣了愣,道谢离开。在楼道里,他仔细记录著这些细小的行为,手里同款式的那根水性笔流畅极了。
收拾完办公室,士兵食堂已经人满为患,苏朝宇只得跟手下以最快的速度买了盒饭拿上来吃,因为中午是楼道卫生的二次清洁黄金时段,勤务兵的午休在别人刚上班的2点到3点半之间。
甩掉了尾巴的江扬经过他们门口的时候,谁也没有察觉。因为已经是靠近顶层,很少有人从楼梯间上来,更何况,这里不是厕所也不是休息室,而是勤务兵的准备间,一般情况下没有军官来,更何况,一个中将。
苏朝宇先嗅到了情人的味道,赶紧站起来,紧接著,一屋子兵都站得像旗杆。江扬环视一周,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继续吧。”
可是没人敢当著中将的面吃饭,下一班轮值的小兵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报告长官!”
“不用报告了,该干什麽干什麽去。”江扬扔下一句话,小兵就和他的几个同伴端著盒饭飞快离开了房间。苏朝宇靠近窗台站著,确定小兵们都走光了才勾勾嘴角:“万恶的长官腔。”
“怎麽,要他们听著我喊你‘亲爱的’吗?”
苏朝宇浑身战栗,捋起袖子展示自己的鸡皮疙瘩:“真的起来了!”
江扬狡猾地握住了一扭一拽,几下捏上去,顺势就把苏朝宇抄在怀里。海蓝色头发的小兵自自然然地伸手回抱,十指相扣。他看著门口,江扬盯著窗口,双层玻璃里透出七彩的阳光,暖著江扬的面颊和苏朝宇的後背。他们没说话,就这麽在温暖里寻找温暖,在幸福里体味幸福,相当满足。江扬一下一下慢慢抚摸著苏朝宇的脊骨,从上到下,苏朝宇则把手指戳在江扬肩胛骨下面的穴道上,狠狠一摁。
琥珀色头发的年轻人疼得“哎呦”一声,就势在苏朝宇肩上一软,苏朝宇没防备,即使是陆战精英赛的冠军,也退了两步才撑住,笑著说:“病了一场,就变得这麽不经打,老了还不得让人供起来。”
江扬气得笑,扬手在苏朝宇臀上不轻不重地一拍,却耳语:“伤好利索了吗?”
“比第一次,差远了。”苏朝宇笑得更盛,“放心,没事。”
江扬说不出话来,只是更紧地拥著他的小兵。也许都过了风花雪月的年纪,也许是浓情被时间稀释,他们这样偷情般幸福著,竟都快乐地像个孩子,只管今朝,无论明日。
很安静,呼吸深长,苏朝宇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打个哈欠赖在江扬怀里午睡了,正准备说话,反倒是江扬先站直了,推开他,飞快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後,谨慎冷漠地退了半步。
一种几乎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