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必推门,因为仓库的大门工作时间是打开的,里面的小门用锁锁上了,钥匙在陶姐那里,在司令部,他的工作估计只能和陶姐有点接触,但是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她。也没有主动要求仓库开门验货。
今天,可能一切的被动都需要被打翻。
他进去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两张票,脸色又像被人抢了老婆,陶姐吓了一跳:“小方?”
他把两张票放在桌子上,抬头看了看,原来仓库有两个人,陶姐,还有一个年轻的女孩,看到他进来,她也只是撇了撇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涂指甲油。这个动作暗示着不屑,无视,方若雨不介意被无视,但也不想一直被无视下去。
不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善茬,好欺负。
他对陶姐说,“陶姐,我知道您一向认真负责,在您手上经过的事,没有一样是错的,对吗?”
从他进门,陶姐心里已经明白一定是票的事情,但自己亲手检查的货物,填的票,应该没什么问题:“哎呀我晓得的呀,我哪里敢错哦,错了顾司令是要把我削掉一层皮的。”
不是陶姐夸张,而是顾南山的做事风格已经变成了所有手下心里的铁律,方若雨也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在顾南山的军队里喊报道的时候声音软了一点,顾南山当场就写了封信给他让他回家。他最讨厌废物,因为废物不能上战场,为家国出力,所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喜欢上的方若雨。
更让这个废物在自己身边待了整整三年。
“这两张票上的数字不太对,我想请您再看一下。”
他把票往前推一推。
“哎呀是不对,怎么会的啊,”陶姐紧张兮兮地看了方若雨一眼,但他却紧紧地盯着女孩,她刚想说上班时间调什么情,结果一看第二张票上的名字,一拍头,“小秦,我记得核对的人是你没错的吧?”
女孩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冒出来,“是、是啊,我写的数目明明和你的是一样的啊,我对对对过的。”
“一样?你的记忆啊是都扔到海里去的了,我跟你说过货物进仓以后顾警官又来要了点东西,怎么会一样啊?而且哦!你这个数字也不对的太离谱了晓得伐!”
女孩被教训的一愣,接过票一比对脸瞬间就白了。
方若雨的关注点却不在她身上了,“顾警官?”
陶姐擦了擦汗,“顾家棠,顾警官,哎哟,他说自己是警官,还是顾司令的好兄弟,我看着就像个坏人啊,倒是两个人姓是同一个的。”
“他拿走了什么?”
“军服。”
顾家棠,他居然把他忘记了。顾南山最好的兄弟,现在在上海警局做副局长,方若雨从来没有调查过他,他的一切,是顾南山告诉他的。
如果还记得顾南山的初恋安安,就应该记得顾家棠。
因为安安,就是被顾家棠逼走的,在顾南山打定主意要和一个女孩共同度过余生的时候,他把安安约出来,对她说,顾南山是个基佬。结果是,安安跑了,顾南山没有了老婆。
方若雨想,顾南山应该恨顾家棠,但没有,刚刚见到的那一幕,他们还聊得不错。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还能做好兄弟?
方若雨看着女孩窘迫地快把眼泪挤出来了,陶姐骂的是有点严重,不过有些事情,也不是眼泪能够解决的:“原来顾警官曾经来拿过东西,那她的魂魄一定是被勾走了所以才听不见您的话。”
这句话他是笑着说的,心里还是在冷笑,看她刚刚的表情不像撒谎,她真的是抄的陶姐的数字,说明有人动过了这张票。是谁,他现在暂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个小秦却很有问题,她用的,穿的,都是高档物品。每天最晚下班,甚至比陶姐还晚,别人形容她:做事都要留到最后一刻做。她家里没什么钱,原来是王名送过来的,乡下姑妈家的女儿。
王名自己不去扶持她,却让顾南山出钱养她。不过这种事,王名做的太多了,上次的小弟就是个例子。
他看了看陶姐,已经被气的不轻,走到桌前拿起了票,捏在手心里揉成一团,“既然票是错的,那不妨打开仓库再验一验货,如果除了顾警官拿掉的东西,还有人拿了东西,我也要把它记一下,不然顾司令问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记录货物往来的工作,应该是仓库做的,大概顾南山想不出让他做什么,于是把仓库的工作分了一半给他,现在出事了还要来仓库跑一趟,方若雨烦闷地抿了抿嘴。
陶姐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小秦的脸色更白了,“不、不用开仓库,除了顾警官之外没有人来拿过东西,我记得很清楚。”
方若雨眯了眯眼睛,“又记得顾警官了吗?你连数字都搞不清楚,我不敢相信你,陶姐,还是开仓库吧,对了,陶姐,这把钥匙你是随身带着的吗?”
“哎呀这个钥匙随身带着我都怕搞丢的,放在抽屉里的。”
女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额头上的汗已经流到领子里,方若雨接过陶姐的钥匙,“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不过,提醒你一点,你的表情完全出卖了你,说吧,从仓库里拿了多少东西?”
她紧紧地闭着嘴巴,陶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方若雨,跑进了仓库,他再问:“你拿那些东西没用,只能卖钱,可是一般的人,不敢买。是王名让你拿的?”
“不是!你不过是顾南山捡来的一条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小叔是王名!他会打死你!”
他没有看这个面目狰狞的女孩,一双眼睛看着窗外,好像在回忆:“他会不会打死我我不知道,我要告诉你,我杀过人,虽然没有军队那么厉害,但一枪杀死一个人,没问题。而且,这里是顾南山的地方,你的嘴巴太脏了,不愧是乡下的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和陶姐一起检查货物,确实比原来送过来的少了十几件东西,也才经过一个晚上。陶姐去仔细核对少了的到底是什么,方若雨把人带到了顾南山的房间。
他站在门口,提一提脚,人就滚到了书桌前。
他们之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让方若雨感到害怕,不会让顾南山产生恨意。
顾南山伸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一颗纽扣,松了口气,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女孩战战兢兢的眼神,他的目光跃过她看向方若雨,“她怎么了?”
“仓库少了点东西,如果没猜错,是她拿的。”
顾南山敲了敲桌子,大概领导人都有这个习惯,他不耐烦地道,“怎么拿的?你敢把人带进我房间,应该是分析过了。”
“这是仓库的小秦,她是一个月前进的司令部,我问过陶姐,她每天都是最晚下班,可是仓库,并没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这很奇怪。陶姐的钥匙,是放在桌子抽屉里的,抽屉虽然上锁,但这把钥匙,陶姐和她各一把。另外,她是乡下来的,但是身上的东西,不便宜,有可能是王名送的。不过王名既然吝啬到了要把侄女送到你这里来的地步,也不太可能是他主动送的。”
正好陶姐在门口敲门,送来了货物缺少的单子,他接过来直接放到顾南山桌子上,人又退到千里之外,接着分析:“不是主动,就是被动。她帮王名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王名奖励她的。我想,王名需要一点东西,你这里有,侄女又是管仓库的,所以她每天很晚下班,等陶姐走了,就开抽屉拿钥匙,打开仓库偷货物,放在随身的包里,带回去给王名。”
顾南山听着他的话,看了一遍单子,露出了松弛的笑,“怪不得张京放心让你去查内奸,我让你做文书,你都能抓到小偷。”
方若雨也笑,“这不是小偷,我以为敢偷军用货物的人,胆子都挺大的,至少不能比我小。”
顾南山的脸色突然冷下来,想到一些事情,“你也不是没偷过。”
方若雨愣了愣,终于意识到他还是没有忘记他背叛他的事情。并且时时刻刻记在心里,防止再次被骗。
方若雨也并没有忘记,那天晚上,是他的二十六岁生日。
这是方若雨的第一个生日,也会是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生日。
没有人为他过生日,也没有人记得,小的时候,他是南京街头的流浪仔,生日了,在地上插三根火柴,点上,在微弱的火光中,他又大了一岁。
后来去组织,更不可能,每天要和几百个人抢位子抢饭抢床位,等想到生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顾南山记得他的生日,并且,真的为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1931年12月19日,天边有绚烂的晚霞,说明晚上可能会下雨,方若雨刚从公园回来,和装成行人的组织同伴擦肩而过的时候顺利拿到了消息。
13区和8区秘密合作,顾南山已经收到合作的文件。
他要做的,是拿到文件,回馈给总部,这件事情本来不难,但明天上午顾南山就要把签署好的文件让人送到8区,方若雨只有一晚上的时间,只能乘着夜色去司令部偷文件。
他回到家里,顾南山还没回来,纸条早就在路上被销毁了。
他想,他要怎样悄悄的进入司令部拿到文件?取得文件以后就和组织里在南京的同伴一起离开这里,这就是他本来想的,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顾南山的世界,他将安全回到总部,然后接受另一个任务,或者就留在里面训练新来的人。
晚上七点,顾南山打电话回来,说有一个会要开,在8区,晚点回来。如果过了十二点还没回来,就让他先睡。
这个时候,方若雨还不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他的心里都被那份文件占据了,甚至开心地想,顾南山会晚回,而且人不在13区,简直是天赐给他的礼物,他马上准备了起来,今天晚上的任务一定要万无一失。
他准备好了一切,关上了门,离开了顾南山和自己的家。
他的心情很轻松,他要结束他的间谍生活回到组织,只要成功拿到东西,他在这里存在的痕迹就会被抹杀。
南京13区总司令部,他不能走大门,有一道秘密的小门,他有钥匙,这也算司令部的后门,但正常人注意不到。进去以后,要沿着八层楼的后面走,前面有流动放哨,遇见了不能解释。他躲在大楼后面,身体贴着墙,每隔半个小时会有一次人员交换,那时,方若雨就可以在1分钟之内跑进去。
其实,他也可以等十二点,司令部解除放哨,关门,再来偷文件,但他怕顾南山回来,看到他不在。
这份文件,方若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纸条上只有一句话,他只能在顾南山的房间里找,但他同时又想到一个可能,顾南山会把它随身带着,去参加8区的会。
这个可能会让他功亏一篑,在那之前,他还是找了很久的文件。
没有,当然,没有找到。
否则后来逃跑的时候他就能把文件给组织,他不但没有找到文件,还被组织抛弃了。
顾南山本来不会回司令部,但他有样东西遗留在房间里,是给方若雨的礼物,他去开会,不可能把礼物也带过去,8区的司令最喜欢开玩笑,他不太喜欢自己的人被别人开玩笑。
因为一个巧合,他们在司令部门口相遇了。
十二点,流动放哨的队伍解散,天空中电闪雷鸣,方若雨没有找到文件,失魂落魄地从楼里出来,顾南山慢慢地摸起了枪,他的表情是惊怒带点伤心,其实在那一刻,方若雨没有看到,顾南山的眼眶湿润了,笑容苦涩,声音也哽咽、颤抖,“方若雨,你别告诉我,你等不到我,来司令部找我?还是,你找的,不是我?”
是我交出去的那份合作文件!
顾南山曾经问过方若雨:如果有一天我拿枪指着你,你怕不怕?
答案当然是:害怕。
他一步步逼近,一步步逼近,直到方若雨跪倒在地,直到枪口对准脑袋,微笑着把子弹上膛,微笑着对准了他。
方若雨可以相信,在那一天,那个晚上,顾南山真的成为了魔鬼。
这是两个人都不愿意回想的记忆,因为太可怕。
现在被顾南山提起来,方若雨又想到那个夜晚,明明是白天,天气晴朗,微风和煦地吹拂上海的每一寸土地,他还是打了个冷颤,比女孩颤抖的还厉害,他就知道,在顾南山身边,他会不断地想起以前的事情,在没有遇见他之前,方若雨拒绝回忆;遇见他之后,他不得不回忆。
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
方若雨也特别害怕他凝视的眼神,这种眼神,让他想逃避,他只能对他说:“你还欠我一句生日快乐。”
他送给他那份独特的生日礼物,让他做梦也不会忘记。
顾南山站起来,并没有说生日快乐,他绕过桌子和女孩匍匐的背影,对方若雨说,“我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