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勉强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反正……都来了……”
然而上了云霄飞车,苏维立刻就后悔了,可是上了贼船已下不来了。车在缓慢上升的过程中无异于等待死刑的过程。苏维不是放得开的人,要他欢笑大叫当然是不可能的,于是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忍耐。
铃声一响,飞车开始迅速下冲,苏维只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闭的紧紧的,牙关咬的死死的,用尽力气绷紧全身的肌肉。
大黄覆住了他握拳的手,欢快地大叫道:“二哥!睁开眼,叫出来会好受很多!”
苏维哪里理他,眉头揪出一个川字。
等漫长的酷刑结束,苏维两腿发飘地从云霄飞车上下来,长长出了口气。
大黄笑得前仰后合,扒着苏维的胳膊晃来晃去:“二哥,我刚才一直盯着你的表情,实在太好笑了。”
苏维冷冷地看着他:“玩够了就回家。”
“不不,二哥,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上了摩天轮,包厢的门被关上,两人仿佛与世隔绝。
苏维定定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余光察觉到大黄始终盯着自己。他想了想,故意视而不见。
大黄挪到他面前,蹲下,将两手搁在他膝上:“医生……”
苏维不得不将目光收回来:“干什么。”
大黄的目光期待中又带点胆怯:“医生,我想过了,就算你心里有别人,可你们并没有在一起……好吧,我还是想追求你。”
苏维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我说过,如果五年之后……“
“咳,”大黄红着脸打断:“心理医生之所以不能接受病人的感情是出于自我保护,如果病人是不靠谱的移情,而医生动了真感情,那就很糟糕。可如果医生你不喜欢我,并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所以医生你不能拒绝我追求你!当然,我对医生绝对绝对是真心的,去他X的移情!”
苏维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说:“我没有办法控制你的想法,不是么?”
大黄轻轻地将脸搁在苏维的膝上。
摩天轮升到了最高处,大黄站起来,紧张地盯着苏维的嘴唇,缓缓靠近。
苏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拒绝。
眼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大黄紧张地吞了口唾沫,颤声问道:“我、我可以亲你一下吗医生……”
在那一瞬间,苏维不可否认自己有点心动,但他还是冷漠地说:“如果你敢的话,我会从几百米的高空把你丢下去。”
“噢……”大黄懊恼地退开,面对着苏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的确没有霸王硬上弓的勇气。
按照大黄本来的打算,在摩天轮升到最高空,他偷偷亲吻苏维,然后告诉他“传说中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的情侣会收到‘永远在一起’的祝福”,可是关键时刻他孬了,于是说辞也就改变了。
“咳,医生,听说一起坐过摩天轮的情侣会收到‘感情一帆风顺’的祝福噢!”
苏维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谁跟你是情侣?”
大黄又蔫了,无形的狗耳朵几乎垂到地上。
回到家之后,苏维洗了个澡出来,发现大黄将灯光调节成柔和的模式,一个人躺在催眠椅上,按摩着自己头上的穴位,极小声地念念有词:“现在,我感到困了……很困……我看到自己来到一片草原上……”
苏维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好奇地走近:“你在做什么?”
大黄睁开眼,鹅黄色的灯光打在他垂下的眼睑上,镀上一层哀伤的光:“医生,我想试试催眠自己。”
苏维又惊奇又好笑:“催眠自己?就这样催眠?”
大黄低声说:“如果我没有精神病的话,也许医生考虑接受我的可能会大一点。”
苏维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很久,弯下腰,一手撑在他耳边,严肃地说:“路霄,也许我的态度让你产生了什么误会。我不喜欢你,这和你是否是我的病人无关。我承认,我说的五年是在敷衍你,就算是十年,二十年,我也一样不会喜欢你。你最好还是死心。”
大黄咬了咬下唇,小声抗议道:“你说过你无法干涉我的想法。”
苏维耸肩:“你同样无法改变我的心意。你最好不要再浪费时间。”
苏维回到房间里,全身脱力地往床上一躺,抓过枕头蒙住自己的脸。
他对大黄的确有点动心,扪心自问,如果大黄不是他的病人,对于这样热切的追求,他未必会拒绝——毕竟,已经寂寞了太久。这个少年相貌和他眼缘,脾气也算过得去,又烧的一手好菜,如果说苏维从来没有考虑过那是假的,这也是他对于大黄的追求态度逐渐放软的原因。可如果这样的感情使大黄产生了焦虑的情绪,甚至妄图催眠自己,那他就不得不快刀斩快麻了。
苏维不无遗憾地想:可惜我是个人,不是神。
翌日一早,苏维起床后难得发现大黄还没起来,自然也没为他准备好丰盛的早餐。
苏维走到客房看了一眼,大黄一听到脚步声就故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将头闷进被子里,显然在闹脾气。
苏维对他幼稚的行为感到好笑,将自己打扮周正后也就饿着肚子下楼了。
他在楼下买了根油条,只咬了一口就因那劣质油的味道感到恶心——几个月的时间,大黄已经将他的胃调|教的很金贵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空着肚子去学校。
林尹然坐在办公室里,刚刚做完了工作正无所事事,手里拿着手机,对着电话薄里的一个号码发呆。
这个号码是苏维的,只不过联系人的名字被林尹然设置成了“亲爱的榆木疙瘩”。
他的手指在按键上比来比去,可最终一个键都没有按下去。
任小千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办公室的。
他双手插着兜,面无表情地走到林尹然面前:“林老师,我是08界机械学院的任小千。”
林尹然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玩弄手机。
任小千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语调平平稳稳地自顾自往下说:“这学期我选了你的选修课,没及格,希望你拉我一把。”
林尹然又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板着张死人脸的学生长得倒是挺清秀的,终于抬起头,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任小千是吧,别说是上课,就是考试我也没见你来过呀。”
任小千面无表情地挠了挠耳朵:“我有交论文。这只是门选修课而已。”
林尹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林大少爷天生就是辣手摧花的料,只有把60分拉成59分的,还从没把不及格的拉到及格过。每个学期末来求情的学生倒是不少,要是长得顺眼的小男生小女生通融一下倒也可以,不过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目中无人的主。
他笑眯眯地盯着任小千,一字一顿地说:“我、就、不、拉、你。”
任小千嘴角抽搐了几下,半天没说出话,最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老师给我打多少分,我祝老师活多少岁。”说罢就漠然地转身走了。
林尹然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他翻出成绩册,找到任小千的名字,盯着那个红艳艳的29分啧了半天,最终大笔一挥,把29分改成了59分。
9、第九章
苏维上完课,发现林尹然在教室外等着他。
等学生全都走完,苏维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教室。
“Dolores,有空一起吃晚饭么?”林尹然笑吟吟地将他拦了下来。
苏维看着他含笑的眼睛,脑中突然响起大黄那句“也许只是你想的太多,也许他是真的爱你”来。他略一犹豫,温和地微笑:“好。”
苏维往前走,林尹然跳到他面前倒退着走,漂亮的眼睛里写满惊奇:“哇,亲爱的,我可多少年没见你这么笑过了。”他伸手捏了捏苏维的脸,被苏维微皱着眉头躲开了:“你终于开窍了么?”
他的热情让苏维感到惊慌,下意识地拉开些距离。
林尹然叹了口气,放慢脚步,与他并肩而走:“阿维,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么?”
苏维顺水推舟地问道:“什么?”
“我曾经想追求一个人,但是他冷若冰山,根本不肯向我敞开心扉。他是学心理学的,我一时贪玩,跟他开了个玩笑,请他催眠我,让我爱上他。不过我没有想到,他因此将这场游戏当真,而不愿相信我是真的爱他——噢,这是不是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维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垂下眼沉默,斟酌着如何开口。
两人走出教学楼,苏维终于鼓起勇气,缓声说:“Jack……如果你看见彩虹……”
“老师!”坐在不远处草坪上的大黄冲了过来,手里举着一束耀眼的玫瑰,顶着大大的笑脸:“你下课了!”
苏维微微一怔,方才的话题也就断了:“你怎么来了?”
大黄将玫瑰递到苏维眼跟前:“老师,我说过我在追求你,自然是来接你下课。”
林尹然倒抽一口冷气,眉毛挑的见天高。
苏维看了眼林尹然,又看了眼大黄,看着他手里红艳艳娇滴滴的玫瑰花束,自觉将他就这么丢在学校里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于是抱歉地冲着林尹然一笑:“我下次再请你吃吧。”
林尹然气恼地瞪着大黄,磨牙霍霍。
苏维和大黄走出一阵,他在后面叫道:“Dolores,你很快就会看到彩虹的!”
苏维脚步一顿,面色没显露什么表情,眼神却柔和了许多。
大黄愁眉苦脸地问道:“老师,他为什么总是叫你Dolores?这听起来很像女孩子的英文名。”
苏维说:“这是我在美国的时候,我的教父帮我起的。”
大黄十分惊讶:“你信基督教?”
苏维抿了抿唇:“曾经信过。我将宗教当成避难场所,可我发现上帝并不能拯救我。于是我背弃了他。现在,我是个无宗教信仰者。”
大黄瞪圆了眼睛,还待再问,苏维却先发制人地反问道:“你说你来接我,用什么接?”
大黄尴尬了一下:“呃……好吧,我只有两条腿。”
苏维极浅地笑了笑:“上车。”
在回程的路上,大黄向苏维汇报一天发生的事:“今天有一个大叔来向医生求助,他有了婚外情,第三者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他觉得自己很爱那个第三者。但是他和他妻子已经结婚了二十几年,孩子都快考大学了,他觉得对不起妻子和孩子,又不能放下那个第三者,所以来问医生该怎么办。”
下班的路上很拥堵,苏维漫不经心地掌着方向盘,左手的手肘搁在窗边:“嗯?”
“医生不在,我就……我就自作主张地给他诊了。我催眠了他……呃,你别瞪我嘛,你知道我只会催眠……我诱导他在想象中跟妻子离婚,抛下妻儿,和那个第三者重新开始生活。然后他的生意破产,他和第三者开始争吵,第三者最终抛弃了他奔向更有钱的男人的怀抱。其实这就相当于我把一种故事最坏的可能性在他的潜意识里演了一遍,让他感受那种情绪。他醒过来以后就看开了,说他不再喜欢那个第三者,会回去跟妻子好好过日子……”
“嘟!”“嘟!”车后方响起一阵急促的喇叭声。
大黄发现苏维的情绪不对,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竟有点颤抖,整个人好像陷入了一种惊恐的情绪中。他担忧地提醒道:“绿灯了……医生,你怎么了?”
苏维猛然回过神来,一踩油门,黑色的凯美瑞抢在绿灯的最后几秒冲过了马路,留□后一串叫骂声。
车在马路边停下,苏维侧过身,严肃地盯着大黄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
大黄不由怯怯地往后靠了些许:“呃……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啊。”
苏维缓声道:“你真的,不认识柏平南?”
大黄皱眉:“柏平南是谁?”
苏维沉默了半晌,靠回椅背上,长长出了口气:“……是当年为我治疗抑郁症的心理医生……他和你用了一样的手法来治疗我。”
大黄惊讶地说:“啊……这么巧么,我还以为这是我想到的招数呢。”
苏维叹了口气:“这样未必好。你并不了解那个中年男人、他的妻子、第三者之间的深层矛盾,不该做这么有向导性的治疗。我们应该把选择权留给访客自己……”
大黄不悦地打断:“这世上第三者还有好的么?都是混蛋!”
苏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并没有就这个问题深入讨论,重新发动车子回家了。
过了两天,苏维正准备去学校,临出门前接了一个电话。他的大哥苏黔告诉他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