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同事一席话说完,宁冉低头撑着额角再说不出一句话,那人长叹一口气,“宁工,我们这次,可能真是,白忙一场。”
截标的当晚,他和陈跃通过一次电话,当时他正电脑屏幕上绘图软件的黑色界面出神,烟抽的头晕恶心。
他倾力忙碌这么久,很优秀的设计,没想到最后,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一腔心血尽付东流,这是他第一次主持招标方案的设计,不管是因为什么落败,挫败感不是一点也没有。
然后手机响了,他看了下屏幕,接起来,陈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叫了他一声名字,“宁冉。”
他闷闷嗯一声,听见陈跃问,“在加班?”
他仰靠在椅背上,又抽一口烟,“没有。”
陈跃总是精力旺盛,但他声音听起来像是透着疲惫,“在家?”
“嗯。”宁冉简单地应一声。
听见陈跃笑了声,说话依然没什么精神,“想我没关系,但别想的太狠,你这气若游丝,一句话不超过两字的,别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了。”
他的确想他想的发狂,但还是冷哼一声,“滚一边去。”
“你别口不对心,总这样我就真挂了。”
宁冉又抽一口烟,没回答,陈跃没再说话,但电话也没挂断,两个人都出奇安静,他甚至能听见陈跃清晰平缓的呼吸,电话那边有隐约的海浪声。
有那么一瞬,他想告诉陈跃,他这次先是被同事坑,然后被对手算计,失败的彻底。
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长久沉默,他忽然叫了声,“陈跃。”
听见陈跃应一声,他又说,“等你回来,我大概不怎么忙了,咱俩去哪转转?”
陈跃沉默一下,“行,你想去哪?”
“你选,我跟着。”
“出国?哥哥我这两天,总在问人这话。”
“以我家为圆心,半径150公里画个圆,圆圈里头你想去哪咱就去哪。”
陈跃终于哈哈笑了声,像他平常一样畅快的笑,“那直径得300公里,选择范围太大了,你得让我好好想几天,我后天就回来了,你等着。”
(四十三)
宁冉笃信一个词,祸不单行,这四个字在他身上应验过很多次。
这天晚上,他挂断陈跃的电话不久,在浴室的时候,隐约听见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来。
开始隔着水声他听不太真切,花洒关上,听清楚音乐的旋律,立刻抓起浴巾裹在腰上,一下冲出浴室,几步跨到床边,来不及擦干的身体和头发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手在腰间浴巾上草草擦了一把,电话已经被挂断,屏幕上显示时间过了晚上十一点,立刻回拨过去,响了两声就接通。
“方阿姨,有事?”他焦急地问。
“小宁,今天下午毕秋跑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找到。”
先是几秒钟怔愣,随后登时脑子像炸开了锅,宁冉一下吼出来,“你们是几个人,她又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让她一个人跑出去?”
“都怪我做事不周道,下午老钱出去买东西,趁她在屋里打盹,我只去厨房摘了几样菜,还不到二十分钟,回来就见屋里空了,小宁……”
立刻被他声色俱厉地打断,“下午就没见人了,你们拖到晚上才告诉我?”
心急如焚,说完不等对方回答,电话重重扔在一边,转身从衣柜里随便拉扯出衣服裤子慌乱地穿上身。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来,一手扣上裤扣,再次接起来,语气变得略微和缓,但声音微微颤动,“对不起,方阿姨,我刚才,不该跟您发脾气。”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有丝哽咽,“小宁,你别慌,我们已经报警,老钱也带着人出去找她了,本来以为,她跑不了太远,在附近找到就不用打扰你了,你工作本来就忙,免得又让你操心。”
抓起车钥匙,宁冉迅速换鞋出门,“我知道,我刚才就是急昏头了,我现在就开车过来。”
走出楼门,正是夜色沉沉,抬头就看见对面高层住宅楼上一个个亮着灯的窗口。
窗口的灯光很暖,同一个城市,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许多人正和乐融融,乐享天伦。
而对这个世界来说,他的到来本来就不被期盼,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和乐融融这个词,就与他无关。
或许,以后,还会一直无关。
刘郴犯人命这事办妥的当天,晚上招待陈跃吃过晚餐,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巴巴跟在他身边,“陈跃,你看,这几天你没少为弟弟我劳心费神,我有个朋友新开了家俱乐部,他跟娱乐圈挂的深,演员或者模特,你想要什么型的,他都能给你找来,要不,今晚咱去乐乐?”
杨君岩转头打量陈跃的脸色,陈跃冷笑一声,他被刘郴嘴里弟弟两个字恶心到了,这厮知道当他弟弟要够上什么样的标准吗?
而且,虽然他本人毫无节操,却不喜欢娱乐圈的人,这圈子在他看来都觉得乱。
见他脸色不悦,刘郴没敢再不着调地奉承讨好,道过别,陈跃在酒店门口上了车,连夜赶回去。
漫长延绵的海滨公路被抛在身后,一直到城市灯光璀璨的夜景再也看不见,穿过一条隧道,不多久,车驶上高速。
陈跃靠在后座上,几天的耗神,疲惫有,但是,怎么还有点归心似箭的意思。
他的确急着去找宁冉,好像又不只是急色,陈跃是个随性而为的人,他所做大部分事都是为自己找乐。
找床伴也是,这是他目前人生的头等大事,找谁,全看他一时的兴致。
兴致长,就一起多乐几天,如果同时对几个人起了意,他就同时周旋在几个人之间。
没了兴致,他断的也很干脆,他是个男人,还是个非常服从本能的男人,他性欲强,征服欲更强。
他欢爱的对象也是男人,男人和男人,本能和本能的对决,所谓爱,只是虚幻,这是他一早就明白的真理。
只是明显这次,他对宁冉兴头很足,他出来几天就想了他几天,大概是得上手太不容易了,想到他的时候连心窝子都是软的,他没想过对宁冉的兴趣和性趣会持续到几时,长远,不是他会考虑的事。
(四十四)
下了高速,车向着市区驶去,陈跃掏出电话打给宁冉,响过四声,电话接通了,“你在哪?”陈跃兴冲冲地问。
宁冉像是怔了几秒钟,问,“你,回了?”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轻缓的话音中透着几分无力,像是疲惫到极致,这弟弟折腾自己的功夫不是一般二般。
目光看向窗外灯火绚烂的街景,离宁冉家越来越近,陈跃问,“你在家?”
又愣了几秒钟,宁冉像是突然回过神,“不是,陈跃,我在我妈这,现在不在市区,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咱们下周见,好吗?”
陈跃这才想起今天是周五,这才周五,他是提前一天回来不错,原本告诉宁冉的归期是周六,他紧追慢赶地赶回来,现在跟他说下周见?他记得宁冉说他妈妈住在市郊的石峰,从市中心开车过去才不到四十分钟的车程。
这两次电话,宁冉像是萎靡的不同寻常,陈跃想了下,问:“你在石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宁冉立刻回答。
电话中,隐约听见有个女人的声音叫了声小宁,宁冉匆匆应一声,对他说,“我先挂了,咱俩再联系?”
电话挂断,陈跃靠在椅背上,自嘲地笑了声,还以为他提早回来宁冉或多或少会有些惊喜,操的,是他把自己太当回事了,他一门心思上赶着,结果是拿热脸贴冷屁股。
不过宁冉回家陪他妈,人家尽孝道是本分,合理合情,他还真好不说什么。
宁冉挂断电话,默默看着屏幕灯暗下,陈跃提前回了,但他现在,真的顾不上他。
转过身,方姨已经把晚饭端到院里的桌上。
这是一个中庭不到三十平米的小院,中间用青石铺地,三面高高的青砖围墙,另一面是一栋两层的小楼,二楼的窗子封着牢固的铁栏。院子对着小楼的三分之一都是棕漆木梁花架,青翠藤蔓密密缠绕,除了一副纳凉用的桌椅,院里再没有其他的摆设,收拾的很干净。
夜色深沉,廊灯亮着两盏就把小院照的通亮,宁冉走到桌边坐下,桌上摆着几个荤素小菜,饭已经盛好放在他面前,方姨递给他筷子,“趁热吃,方姨知道你心急,找人归找人,你自己的身体也得小心着点,哪能找到晚上十点多回家还没吃饭。”
宁冉低下头,他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要蓄着力气找人,低下头几口就扒了大半碗。
方姨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坐在一边看了一会,“也怪我不好,明知道你妈她总是闹着出去,还没警醒着点,要是这次你妈她有事,方姨也不知道怎么跟你交代。”
宁冉摇摇头,“就算是我自己跟着她,这样的事也未必就不会发生,不怪您。”
低下头,目色更加黯然,“而且,她不想看见我,但是您跟她却相处得来,她多难摆布,我最知道,您也不容易。”
方姨转头抹着眼角,“你们母子俩个,究竟遭的是什么罪。”
好像有什么哽在喉咙,宁冉没再说话,埋着头一碗饭吃完,方姨把空碗拿走,“我去给你再盛一碗。”
一直到方姨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突然听见院门被敲响的声音,铁质的大门,敲击的声音缓慢而有力,宁冉立刻起身,走到门口,门打开,他看着门外,突然僵在原地,神色是毫无掩藏的愕然,他讷讷地开口,仍像是不可置信时的确认,“Ryan。”
“是谁?”方姨这时从屋里出来,走到院中,目光从半敞的大门看出去,忽而惊呼出声,“严先生。”
(四十五)
回到本城的第三天下午,陈跃出去吃饭,在饭店正好碰见一发小,这人叫赵延,跟他是同一个大院里出来的,当时玩在一块的还有另一个发小孙诚,陈跃跟孙诚从穿开裆裤时就玩在一处,赵延搬进来时,他们都十二三了。
陈跃一个人不奇怪,全看他兴致,赵延身边没跟个小东西可就奇了。转而看见他脸一边肿着,脸颊上还有淤青,这才明白人家现在找人都不好意思,这哥们怕是又被自家媳妇给揍了。
赵延并不是GAY,都知道他喜欢女的,初三时就搞大了人家的肚子,那事后来被他妈拿钱摆平。陈跃和孙诚对女的硬不起来,只跟男人搞。赵延属于闲得蛋疼那伙的,非要图这个新鲜,跟着他俩学。玩了这么多年,说起来他就是男女通吃,结婚后还是瞒着他家那位夜叉似的老婆在外头混。
菜还没上桌,赵延打量他几下,酸溜溜地说,“你那小东西呢?又玩过劲了?我说,这些年好货色都被你给弄去了,哥几个可是眼馋的当下家也高兴。”
陈跃本来就不怎么痛快,听到这话立刻看着他左脸,“嫂子这次可真是下手够狠的。”
但转念一想,宁冉他压根没带到他们跟前过,而且,宁冉哪跟小东西三个字沾得上边,半天才会到他说的是肖然,突然想起来赵延像是对肖然有那么点意思,靠,这哥们被老婆揍的鼻青脸肿还不忘记挂这事,白捱他一句挤兑。
不过赵延也没计较他挤兑,骂了声,“我就是不乐意跟女人一般见识,且由着她闹,等哪天实在触到老子火头,干脆把她送石峰去。”
陈跃眼皮跳了下,这两天他总听见这两个字,这地名最近跟他犯冲?
还是漫不经心答了句,“眼不见心不烦,你怎么不干脆把她塞出国。”
赵延冷笑一下,“出国?美得她,石峰不是有家精神病院吗?不说这些没意思的,有些时日没见二哥了,最近忙什么呢他?”
“陈飞?标准好男人,趁周末带着老婆孩子去温泉度假了。”
“哪的温泉?”
陈跃眼皮又跳了下,片刻后回答,“石峰。”
晚餐时陈跃没喝酒,出了饭店,车一路往西北开,石峰,谁都去得,他怎么就去不得。宁冉那小子时冷时热由他去,陈跃想的很明白,山不就他,他还不能就山?
既然心心念念惦记着那小子,什么也不用多想,尽管找着去就是了,这点事还要思前想后,他又不是个娘们。
暮色四合,车行过半个多小时,终于看见远处延绵横卧的凌台山,这才拨通宁冉的电话,电话响几声,接通了。
“陈跃。”宁冉恹恹倦倦地叫他一声。
陈跃没多绕,直接问:“我现在就在石峰,你妈家住哪?”
沉默几秒钟,宁冉的声音无力中带着一丝惊诧,“你在石峰?”
没等陈跃说话,他接着说,“我回市区了,刚上楼,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先问问我。”
陈跃骂声操,是,今天不正是周日吗?明天就是工作日,还用得着他这么大老远地跑一趟来找,不过,即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