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他真正看到小白一身是伤地回来时,他却迅速软下了心,责备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很担心,若是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小白再也回不来了。
阿言抬起了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这天气一般阴郁。
今天他醒来的时候,小白又不见了。
愤怒不满的同时,又有些习以为常。
今天的天空阴沉沉的,安静地有些异常,看起来就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可是却迟迟没有雨点落下。
乌云压顶,让他的胸口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很担心。
右眼皮不停地跳着,好像在诉说着今天的不吉利,他只希望,小白没事才好……
“阿言。”
一声轻唤从他身后响起,声音缱绻而温柔,好听地不行。
阿言陡然瞪大了眼睛,这是师父的声音。
他抿紧了唇,一瞬间眼眶有些湿润,师父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温柔地呼唤过他了。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容闫。
容闫此刻的表情很柔和,望着阿言的目光充满了温柔,一如许多年前那样。
阿言再也忍不住,猛地扑到了容闫怀中,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软软糯糯地叫了声“师父”。
师父的怀抱很温暖,跟前些日子展现出来的冰冷性格很不一样。
阿言闭起了眼睛,不由地想起了前些日子发生的事。
那日容闫带他下山,具体是为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因为那天的他,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围绕,怕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师父。
师父与他同行,脸上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张本就魅惑十足的脸,变得更加动人心魄。
阿言早已适应了容闫的容貌,可今天却觉得有些不舒服,这倒不是容闫给他带来的感觉,而是周围人那种贪婪注视的目光。
今天的师父,没有易容。
过度出众的容貌让他无论走在哪里,都是焦点,每走过一个地方,便会招引来无数道钦慕的视线,这些视线中,有男人,也有女人。
虽说这些视线有些黏腻,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反倒是师父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这些目光真让人恶心,真想把他们的眼珠子挖下来。”容闫压低了嗓音,有些嫌弃地说道。
阿言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师父的性子一直温温和和,何时这般凶残过,而且……师父的话,让他想到了几年前遇到了那个魔物。
许是阿言的表情太过惊恐,容闫扫了他一眼,似是觉得有些不妥,便又补充了一句:“开个玩笑而已。”
阿言抿了抿唇,看着神色随意的容闫,极其认真地开口道:“一点都不好笑,师父下次可别开这种玩笑了,怪渗人的。”
“嗯。”容闫抬了抬眸子,应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师父应下了,他却丝毫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师父说是开玩笑,可他感受不到半点开玩笑的味道。
若是师父讨厌那些目光,就用易容术掩去真容便是,就像他之前一直做的那样,而现在,浑不在意地展露真容的是他,说要挖人眼珠的也是他,如此恣意而残忍,跟过去的师父很不一样。
阿言叹了口气,十分怀念过去那个温柔体贴的师父。
还不等他有更多感慨,便有两个不长眼的男人凑了上来,刚一凑近,便飘过来一阵酒腥气,显然是喝了不少酒,走路摇摇晃晃地,双颊通红,已露醉态。
他们将容闫上上下下打量了遍,面上露出了痴迷之色,其中一个在腰间捣鼓了好一会儿,掏出了一沓银票,直往容闫怀里塞,边塞边结结巴巴地嚷着:“美……美人,哈哈哈,来……来来,钱给你,都……都给你,跟哥……哥俩快活快活去?”
他旁边那哥们也一副色眯眯的模样,脸上挂着猥琐的笑意,就想往容闫身上靠。
只是他们脸上的笑容没有维持多久,便被一声惨叫所取代。
阿言摸了摸迸溅到他脸上的温热液体,脸上尽是惊骇之色,除了恐惧,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容闫杀了人。
下手干脆而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刚刚还在他们面前活蹦乱跳的两个大男人,顷刻间便化作了两具冰冷的尸体。
阿言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腹中一阵翻山倒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师父,哑着声音问着:“为……为什么?”
容闫挑眉看他,反问了一句:“他们调戏于我,难道不该死?”
阿言的双唇直哆嗦,只觉得此刻的容闫变得极其陌生。
这两个人虽然有过,可是罪不至死。
他还记得,师父告诉过他,世间之恶有大小,有人穷凶恶极,有人良心未泯,要常怀包容之心,不能一刀切死。
师父还说过,若能天下安康,就算是付出性命他也愿意。
可如今……阿言有些惊恐地看着满含暴戾之气的师父,双唇颤抖了许久,终于哆哆嗦嗦地说出了一句——
“师父,你变了。”
容闫身形一颤,顿时僵在了那里,久久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拉住阿言,板着脸把他带回了不第山,而后开始闭关。
……
这一闭,就是整整三个月。
期间容闫再也没出来过,直到现在。
阿言眯起了眼睛,脑袋不由自主地在容闫身上蹭了蹭,心情说不出的愉悦。
过去那个温柔的师父,终于回来了。
只是,还未等他享受多久,头顶上便传来了师父悠长的叹息声,听起来有种莫名的悲凉:“阿言,师父求你一件事。”
阿言抬起了头,神情有些茫然。
在他的印象里,师父是无所不能的,而现在,无所不能的师父却要求他一件事,他的实力师父再清楚不过,师父都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吗?
虽说心中疑惑,但他嘴上依然应的干脆,他扯起了一丝笑容,乖乖巧巧地应道:“师父你说,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尽全力去做。”
容闫点了点头,很是温柔地摸了摸阿言的脑袋,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是在回忆过去。
终于,那张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果断,他停下了手中动作,微微矮身,与阿言的视线保持平行,缓缓地说了一句话。
“求你,杀了我。”
阿言一下子懵了,他瞪大了眼睛,脑海中嗡嗡作响,师父说了什么?让他杀了他?怎么可能啊,这是自己敬重并且爱戴的师父啊!
他干笑着,手足无措地开口:“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师父以后可别开这种玩笑了,怪渗人的。”
阿言的心脏跳的厉害,只希望师父应下自己的说辞,然后告诉他,这只是他开的一个不太成功的玩笑而已。
可是……会吗?
师父的神情无比认真,就像是当年告诉自己他的道心为何物之时,那般虔诚而专注的神情,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阿言的手脚渐渐冰冷,他此刻的内心充满了恐惧,这般恐惧又害怕的程度,比先前看到师父杀人,还要浓烈上千倍百倍。
“我没有开玩笑。”容闫温柔地看着他,有些无奈地开口,声音依旧磁性而美好,却成功地让阿言的心沉到了谷底。
阿言心中有很多话想说,他想问师父何出此言,也想告诉师父自己绝对不可能做出弑师的事情,可是他嘴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一时间,他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不行。
容闫笑了笑,右手食指抵在阿言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别急,听我说。”
阿言有些委屈地瘪瘪嘴,点头应下。
“还记得几年前我们在雾隐山脉杀掉的那只魔物吗?”
阿言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了,就是因为那一次,他才捡到了小白。
“那个魔物自爆了,死的连渣都不剩,可是,他也成功地在我身体里种下了一颗魔种。”容闫叹息了一声,在阿言的眼皮底子下脱下了衣服。
待上衣褪尽,阿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容闫的皮肤很白,所以当阿言看到一个狰狞的心脏形状横亘于胸前时,他才觉得更加地触目惊心。
那确实是容闫的心脏,现在已经偏离了胸腔的位置,微微凸起,只不过包裹在皮囊下,只能看得出轮廓,而这轮廓周围布满了狰狞的血管,这个血管,是黑色的,左胸的那一片皮肤,都是黑色的,像是剧毒的颜色。
阿言的目光在那黑色的心脏上停留了许久,他伸出手想要碰触一下,刚一接触,便又触电般地收回了手,他抿了抿唇,终于还是憋不住了,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他想,师父该有多疼啊……
“魔种一旦成功种下,便无法挽回,它会侵蚀人的思维,把人变成傀儡,我当时以为他自爆是为了阻止我去救你,一时松懈,却没想到被那魔物钻了空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容闫不由地叹息一声,语气很是无奈。
“正常情况下那魔物应该不可能在我身体里成功种下魔种的,可是这一颗魔种是那魔物拼尽性命种下的,而且挑的是我心境最不稳的时候,所以,它成功了。”
“被种下魔种的人是魔奴,播种魔种的魔是魔主,若是寻常人类,或许几天就会迷失自我沦为傀儡,魔种成熟之际,便是魔主再生之时。而我仗着修为尚可,跟这魔种做了好多年的斗争,看起来势均力敌,可是你也发现了,我的性情有些不受控制,前段时间更是视人命如草芥。”
“如果继续这么下去,我早晚,还是会输。”
“我的道心是百姓幸福安康,这是我毕生的追求。可是……如果继续这么下去,我就会变成这魔物的杀人傀儡,我会双手沾满鲜血,成为下一个魔物。”
“我不愿意。”
容闫望向阿言,眸中尽是坚决之色。
“轰隆隆”
沉寂了许久的天空,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咆哮起来,不远处的乌云之中,一道道紫黑色的雷光闪过,看上去恐怖非常,根本就不像是寻常的暴风雨天气。
只是这些,阿言根本无暇顾及,他只是不停地擦着眼泪,以免泪水糊了视线,让他看不清楚面前这张美丽而又凄然的容颜。
他不由地握紧了拳头,暗恨自己的弱小。
若不是当初的自己那般没用,师父又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境地。
容闫抬起头,看向那暗潮涌动的天空,不由地苦笑了一声,似乎连这轰隆的雷声,都在嘲笑着他的自以为是。
“曾经我天真地以为可以熬过魔种对我的改造,甚至一度产生了我熬下来的错觉,事实上,我早就已经不是我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变了,现在的我,只不过是魔物未来的傀儡,而不是过去那个以造化众生为己任的玉容仙君。”
“上次你的话点醒了我,我用那三个月的痛苦换取了这短短一个时辰的神智回归,为的就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并且寻求你的帮助。”
“我不想成为噬杀的魔物。”
“我尝试过自杀,可是不行,现在的我,意识不是完全自主的,我能做到的极限,便是濒临死亡时不反抗,想要自己了结自己,不可能的。”
“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
“因为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把自身的防御本能压制到最低点。”
“所以,杀了我。”
阿言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只是不停地流眼泪,外加不停地摇头,仿佛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他能感受到师父的痛苦,可是真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安眠了。
他敬爱自己的师父,崇拜自己的师父。
在遇到小白之前,师父便是他的一切,师父很温柔,很善良,也很宠溺他,阿言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容闫更好的师父了吧。
可是后来,他们遇到了那个魔物。
都怪那个该死的魔物!
阿言再次擦了把眼泪,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更怪自己太过没用,除了拖后腿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用途。
他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成全师父,对他而言,他无法跨越心里的鸿沟,杀了这个自己最最敬爱的人。
可是同时,他也明白,对于容闫来说,死亡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低下头,抽噎个不停。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阿言,看着我。”容闫轻叹了一声,温声说道。
阿言乖乖地抬起了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你知道吗?从魔种种下之后,每一天,我都要受尽各种折磨,或皮囊,或精神,痛不欲生,死亡于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帮我解脱,好吗?”
容闫直直地望向阿言的眸子里,语气中充满了祈求,甚至用上了蛊惑的法术。
他知道,他在要求阿言做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