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时候,秦尔妃会从那种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自卑中活转过来——她看见那些女孩子口中“很帅的哥哥”向自己走来。
尽管不算太明白,但是小女孩本能地觉得很喜欢听见人家这么说自己的爸爸——虽然他极少出现在学校里。
小嘴一张一翕,嘟嘟囔囔地继续说,“龚老师知道你不和妈妈住在一起,还有一次悄悄问我,你现在是不是一个人住?”
“她对你好不好?”掉过眼眸看着女儿,泛出缕缕笑意的目光,声音温柔已极。
秦尔妃点了点头,“她让我当语文课代表,还一直给我买东西吃。考试的时候也会敲桌子提醒我哪些题目做得不对。”
“这样啊,”笑了笑,“那你去告诉她,这个周末爸爸邀请她共进晚餐。”
“可是,我不喜欢她。”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因为她对我好,是司马昭之心。”
“司马昭之心?”沈措大笑,“谁教你的?”
“北声哥哥……不是,北声叔叔。”秦尔妃一时还改不过口,“哥哥不让我叫他‘哥哥’,说要叫‘叔叔’。”
“你……”上扬的唇线倏然敛紧,稍稍锁眉,顿了顿问,“很喜欢他吗?”
十分灿烂地绽出个大笑脸,小女孩重重点了点头,“哥哥很好看。是这世上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和爸爸一样好看的人。”
英俊无比的男人与可爱透顶的小女孩同坐于公园里的大树下,沈措席地而坐,秦尔妃伏在他的膝盖上——小丫头玩疯了,累得睡着了。
“今天六点,尔妃还要去舞蹈学校。”一旁的秦藻出声提醒。
竖起食指放于唇前,轻声说,“先让她睡一会儿,我会送她去的。”俯下目光看了一眼伏在自己膝盖上的小不点,柔和的笑意从眼底和唇边轻轻扩散开。他将头后仰枕于树干上,阖起了眼眸。
离奇宽广的世界,阖静得叫人无法设防。
一绺初冬的日光渗过枯瘦的枝桠,逶迤向下,照在男人仿似睡着一般的英俊脸孔上。
秦藻赶紧把眼睛挪开,因为自己的眼眶又不争气地红了。
即便沈措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秦尔妃不是自己的女儿。但对于扮演父亲这个角色,他倒很是乐此不疲。
问心有愧的女人在女儿出生时提出让她姓“秦”,沈措只字不问,也没有反对。
秦藻忽然想起,六年婚姻,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的家人。
沈措并不是孤儿,却与自己的父母老死不相往来。
秦尔妃的舞蹈学校赫赫有名于北京。她的舞蹈老师宋文杰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极瘦,隔着舞蹈背心也能看见排排胸骨。眉淡如剃,眼睛细长,鼻柱直而略宽,几乎占去脸面的一半长度。皮肤倒是非常细腻,但不像是沈措这般的天生丽质,反像是后天辛勤保养所致。可惜牙齿是那种偏黄的珍珠色,也不够齐整——总而言之不笑尚可,一笑可不太好看。穿着低胸裙装的秦藻刻意搔首弄姿,跟着女儿一起,一口一声甜得发腻的“小宋老师”。
客套而敷衍地对着当母亲的女人摆出个笑容,那个“小宋老师”随即抬眼望向了立于旁侧的年轻父亲,目瞪半晌后猛然大叫出声,“沈措!你是93级的沈措!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微眯起眼眸,打量对方一眼,“我们认识?”
“当然!哦不,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那个男人口舌发颤,显得亢奋异常,“我也是中戏的!我大一的时候,你已经大四了!但是所有的大一新生都认识你,你的一举一动备受关注,包括你的爱情!”
“原来我那么有名。”轻描淡写地勾起一侧嘴角,“但愿不是臭名昭著。”
“我们都听说了,当年有很多剧组来找林南音拍戏,就因为你不喜欢娱乐圈的氛围,她一部都没有接。”宋文杰啧啧赞叹,“你简直是个神话!居然能让这样的女人为你放弃大红大紫的机会!”
“夸张了。”笑了笑,“她自己对剧本不满意,却赖在了我的头上。”
“那时全校园都挂满了你们演出的宣传海报——那张阴影下你戴着面具的侧脸,女生们一见就驻足不前。我偷偷去揭了一张下来,至今收藏在家里。”
表演系大四毕业生的汇报演出选择了音乐剧《剧院魅影》。二十几个或型或靓的表演系男生跃跃欲试,却最终无一人能驾驭Phantom那直达High E的美声音域。
因为Christine是林南音,播音主持系的沈措同意友情客串。
毫无疑问的,喧宾夺主。
装饰华美的舞台,水晶吊灯,鹅绒帷幔。音乐剧的一切都细致考究,直臻完美。那本来也该是一场足以匹配这份“完美”的演出,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正当Phantom以“唐璜”的身份出场,与心爱的Christine深情对唱之时,高悬的舞台音响猝然溅出星星火花,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他当时的反应就好像……好像早已知晓悬空的音响会在那个时候砸在地上。所有人都看出失去伴奏的林南音已经没有心思再演下去,她眉头紧扣,愤然转身要离开舞台——”叙述的人称胡乱转换,看得出他正激动得语无伦次,“可就在这时,面具之下的Phantom忽然一个滑步单膝跪地,从身后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跳舞的男人说到这里,以足尖点地一跳,凌空旋身两周,伴随一个极为夸张的姿势跪倒在地。对身边另几个身材容貌皆一流的舞者继续说着,“那出剧我后来看了数以千遍,同样的场景里没有这个动作!他双手捧着Christine的手,如获至宝般高托于自己眼前,开始毫无伴奏地清唱——声音放开的一刹那,似乎一下穿透了穹顶,真的神了!不仅将林南音发颤飘忽的歌声带了回来,更让全场的骚乱化为如痴如醉。太帅了!”牙齿舌头打起了架,宋文杰全身都在颤抖,“简直太帅了!”
默然聆听的秦藻偷偷瞟了沈措一眼。她根本无法想象眼前的男人会用这么一种极端戏剧化的行为去挑动全场观众的情绪。他们相识的时候,他已经是现在这般风度翩翩但略显无趣、死板的职场精英模样。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沈措并不热衷于跟着这个小学弟追忆过往岁月的风光与峥嵘,始终客气地淡淡笑着,眼神却游离在外。“当时我是因为没站稳才跪倒在地。”
“说起来,”仿佛终于注意到了身前的漂亮女人,宋文杰面露诧色地对她说,“我一直以为秦小姐的先生是经常来的那位……”
“我们已经离婚了。”秦藻指了指身旁的男人,朝对方抛了个媚眼,刻意强调地补充一句,“现在我单身。”
“那真是个非常漂亮的男人,单是看上一眼也会叫人脸红。”收回眼里的诧异,似了然于心地露出个笑来,“无论前任还是现任都如此出类拔萃,秦小姐真是个幸运的女人。”
他知道这人口中的“漂亮男人”指的是林北声。
无论是否愿意,那个名字已在不经意间完全渗入了自己的生活。彻彻底底,无痕无息。
沈措微微一笑,司马昭之心。
15
15、各怀鬼胎(3) 。。。
几个小时用于学习舞蹈,开车送母女二人回家时,已近午夜。
深浓的夜色让天空仿若变小,成为一只四角的漆黑缎盒扣在头顶。
“我们谈谈。”待女儿洗漱完毕爬上了床,他拍了拍秦藻的肩膀,走向客厅。
离婚时的沈措表现出无可挑剔的慷慨胸襟,房产、存款、珠宝、名玩,只要对方开口索要,一律点头应允。秦藻也没有口下留情,几乎把自己的前夫洗劫一空。然而这个漂亮女人每天无所事事地坐在豪宅里,仍然感到很不满足——“暴食症”一般的心情。
“那个林北声,并不适合你。”直视她的眼眸,开门见山地说。
“谁适合我,和你没关系吧?”秦藻扬起眉毛,狠狠瞪眼。
“就算我们不再相爱,我仍然希望自己可以关心你。”微微一笑,口吻是这般冠冕堂皇。
“这话听着倒新鲜,好像你爱过我似的。”秦藻冷笑出声,可很快那张隆鼻杏眼的完美面孔上出现一种黯淡失落的表情,一场战兢维持却终以失败告罄的婚姻,挫伤了女人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她骨子里拒绝任何优秀如沈措的男人。“其实我也知道。他太年轻,也太优秀了……而且,我听几个朋友说,他和孟仲良的儿子关系非同一般。”想起那个对自己视若无睹却对沈措殷勤备至的宋文杰,不甘心地轻轻嗤出一句,“这年头好男人都是gay,真是晦气!”
尚有知人之明,还不算太过于花瓶。沈措低头笑了笑,忽而挑起眼眉说,“值得奖励一下。”
“什……什么奖励?”
伸手撩起她的长发,倾过身体,嘴唇靠向她的耳侧——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秦藻浑身一个痉挛般的颤动,耳根烧灼一般地红了。
“太敏感了。”另一只手将女人揽向自己,抚上她的后背,沈措笑了,“我还没有吻你呢。”
羞愤难当,秦藻双手并用地想要将对方推远,却恍然听见这个男人在自己耳旁轻唱出声:
Sing once again with me
Our strange duet
My power over you
Grows stronger yet
为了不吵醒女儿,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但是那个低哑魅惑的声线如同施了魔法一般,须臾瓦解了她所有的挣扎与抵抗。四肢绵软、动弹不得的女人,任凭男人用牙齿将自己的肩带解开,失去牵拉的薄纱长裙半滑至胸下。他一边轻吻她的耳郭、颈窝、锁骨和胸乳,一边断续间轻声而唱:
And though you turn from me
To glance behind
任何女人都对这样的求欢方式难以招架,秦藻束手就擒。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is there
Inside your mind。。。
“爸爸——”秦尔妃不知何时开门出了屋,小女孩的突然介入让前夫妻二人做足功夫的前戏功归一篑。秦藻慌乱地整理起了衣服,沈措支起手臂扶额一笑,摇了摇头。对女儿道了声“晚安”,转身就走了。
随着大门闭合,这个家又变成两个人。半途而废的交''欢让女人怒不可遏,举手要打秦尔妃的小脑袋——结果电话偏巧于此时响了起来,铃声叽叽呱呱不依不饶。
不得不先抛下怒气的秦藻去接听来电——是前夫的声音,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收了线,“不准打我的女儿。”
沈措和谭帅都有游早泳的习惯。如果二人得闲,便会在常混的俱乐部里包场。
早于谭帅到了游泳馆,早场的泳池空无一人。明亮宽阔,标准泳道,分道线、浮标线兼而有之,几乎可以拿来办奥运会。
沈措在池岸边做了些准备运动,听见背后有人走近的声音,回过了头。
居然是林北声。
身形偏瘦,但肌肉结实匀称,腰线腿长的比例极好。
“我记得谭帅包场了。”沈措颇为瞻赏地看了一眼林北声赤露的上身,对他说。
林北声也不相答,仅是勾起一侧嘴角,稍一摊手。
了然地回以一笑,半开玩笑地道了声,“官爷,请。”
“比一场?”望了望明晃晃亮堂堂的一池碧波,林北声侧过头,以一个笑容向沈措作下邀请。
颌首一字,“好。”
基本算作不遗馀力,可终究还是输了林北声半个身位。
年轻整整十岁的男人仿佛只花了伸个懒腰的劲儿,和没事儿人似的对沈措挑眉一笑,“再来二百米?”
扶着池壁深喘了几口气,然后摆了摆手,笑,“不服老不行。”
正于此时,一个清亮男声响在了他们头顶,“我来陪你玩。”
一抬眼,皓齿明眸一个俊男,原来是谭帅。
沈措上了池岸,接过谭帅递来的一罐运动饮料。对方以一片“你也太怂了”的眼白睨了自己一眼,丝毫不掩心中的鄙视。
终日周旋于商场应酬的沈措最多做到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如何也比不了谭帅这般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不是壁球就是健身,运动与床伴一样涉猎广泛。胸肌又亮又抖擞,八块腹肌清清楚楚弹眼落睛。谭帅纵横情场那么多年,和这身“无论男女,只要见了保管垂涎”的肌肉绝对脱不开干系。他就好比一头健美、野性而充满力量的豹子,满满溢出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怎一个“帅”字可以概括。
平日里早泳,俩人兴致一来时常赛个一二百米,沈措战绩惨然,完败。
林北声也离开了水池,抬手将遮住眼眸的湿发撸向脑后,露出一张极为干净漂亮的脸。看上一眼身前这个麦色皮肤的英俊男人,挺大方地笑了笑,“四百米?”
瞅见那个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