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偷听了。”
☆、保镖
卓微澜原本的打算，是大步走出书房之后砰的把门摔上； 让爸爸感受一下她的怒气与不满。
她差点忘了； 卓家就这么大； 一摔门能震出无数回响； 更忘了妈妈爱操心； 看他们父女俩上楼“看书法”，会怕她饿了； 想办法送上点茶水点心。
也就是说，莫霜肯定会知道这一次谈话的不顺利。
卓微澜偏偏碰上了最难堪最难办的一种。
她看到莫霜站在门外； 头一次为自己方才冲动地发脾气而懊悔——她在爸爸面前甩了脸色； 爆发了不满又怎么样？怒气的发泄不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而且让局面闹得没法收拾。
“你……听到了多少。”卓微澜实在不愿意面对现实； 声音打颤，怀着一点点侥幸问了句。
“从离婚那句开始。”莫霜轻轻答。
卓微澜惊了，想到爸爸那一番“疯了”的讽刺太难听； 心里着急，结结巴巴安慰莫霜； “你不用在意； 是我没解释好……”
她们没谈上两句，后头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莫霜眨了眨眼； 平静地望向走来的卓爸爸。
“莫霜，你来得正好。”卓爸爸何尝不是堵着一口气，瞪了眼卓微澜，拉下脸命令道； “我有话跟你说。”
莫霜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定定神，给卓微澜一个笑，“别担心，我来说。”
眼见着妻子和父亲又要忽略自己去谈话了，卓微澜心里生出一种被忽略的无力感，连同过去多年被隐瞒的郁闷沉甸甸坠在那里。
她不知道莫霜单独找过爸爸，想要把财产转移到她的名下，她不知道莫霜的精神状态出现异常，她总是一无所知地守在与莫霜的家里，傻兮兮地等待，以为最大的困难是莫霜的冷淡，殊不知自己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卓微澜觉得这一股难受劲拖着扯着她，让她站不起来，如同孩童一般缩成团躲在身边人的保护下。
外面的狂风骤雨，她不懂，只觉得怀抱漏进来的风太刺骨，伞沿落下来的水滴太冰凉。
多么无知而可笑。
“不行。”卓微澜一把抓住了莫霜，“要谈一起谈。”
莫霜一愣，卓爸爸已经见识过了她闹脾气的样子，无奈摇头。
“微澜。”到底是从小哄着她长大的人，卓爸爸见惯了无理取闹的样子，耐心劝说，“刚才是爸爸不对，你不要生气了。爸爸跟莫霜说的是合作项目的公事，时间比较久，你下去陪一陪妈妈好吗？”
说着，卓爸爸给莫霜使了个眼色。
“嗯，微澜，你先等一等好吗？”莫霜不愿得罪岳父，配合地撒谎。
往常听到公事两个字，卓微澜会自动离开，因为她听不明白更不敢兴趣。
但莫霜现在失忆了，要是真的谈公事，感不感兴趣倒是其次，更听不明白才是真的。
“什么合作项目？”卓微澜根本不会上当受骗了，她才不相信失忆以来基本不去公司的莫霜能和爸爸有什么合作项目可谈，抄起手刨根问底。
卓爸爸当真胡诌了一个，“我们公司最近出了环保新材料，千秦广场的D区准备开放，我想找个展区合作一下。”
莫家祖传不要脸，卓家祖传睁眼说瞎话。
莫霜板着脸装作自己听得懂，卓微澜咬咬唇，凭着在书房里和莫家看到和看到的细节，还有设计公司上次的走后门事件乱说了一通，“是吗？莫霜不直接负责这个的，你跟她说了，她自己还得去联系千秦公司，帮着办手续。爸，你不能这么不厚道，让莫霜一个人去赔笑脸找关系吧？”
“……”卓爸爸皱起眉头，看了莫霜一眼。
莫霜面色凝重，看一眼岳父再看一眼媳妇，眸子里有说不明的情绪。
卓微澜绷着脸才忍住笑。
莫霜大概是真不明白，按着医院里她交代过的法子装为难呢。
不过，卓爸爸跟姑姑一样，对失忆前的莫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重视。
“哦。”卓爸爸清清嗓子，“既然这样就算了吧，我们改天约个时间去公司谈。”
莫霜点头答应，“好。”
“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吧？”卓微澜觉着方才是首战告捷，喜滋滋地想把话题往正道上引，“进去把，茶都要凉了……”
卓微澜一手挽一个，掐着嗓子用软软的声音劝人。
卓爸爸吃这一套，莫霜更吃这一套，
进了书房，卓微澜放聪明了，把莫霜和爸爸带到离门口稍远的沙发上，回头关门，动作轻巧，让上锁的声音发出称得上悦耳的咔嗒。
她之前没摔门，而今倒是担起了好好关门的责任。
卓微澜顿时觉着自己是长大了，走回沙发边面向妻子和父亲之时，大方地选了中间坐下，仿若一个公平裁决的审判官。
然而，她这个审判官被尊重的方式有点古怪。
卓微澜一坐下，莫霜给精心准备的奶茶放在她面前，卓爸爸看着不服气，帮着把做成小花形状涂着草莓果酱的小糕点端过来。
她瞥了一眼面前的兔耳朵杯子和粉红和奶白相间的马克杯，莫名感到羞耻，拍拍茶几正色说，“都什么时候了，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说正事！”
卓爸爸笑了，“说什么？”
卓微澜明明有一肚子要说的话，张口却觉得脑子乱了，不知该挑哪一句先说出口。
“爸爸。”莫霜帮着说，“微澜跟您说调查姑丈的事情了吧。”
卓爸爸和善的笑容骤然消失，低低哼了声，端起茶杯喝一口，眼睛压根不往莫霜身上瞟。
莫霜一点不生气，轻声解释，“这件事太突然了，您有所怀疑是很合理的。”
“嗯。”卓爸爸看莫霜说的话顺心，面色稍缓，“那是你的姑丈，从小看着你长大，我记得他在你们结婚的时候还帮忙招待客人，多好的一个人，你们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卓微澜憋不住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卓爸爸再次皱起了眉头。
“微澜。”莫霜没有责怪她的插话，递来手机提醒，“你把证据给爸爸看一看，好吗？”
卓微澜反应过来了：她一着急，跟先前犯了同样的错误，凭着个人感觉说在外人面前老实巴交、形象极其良好的姑丈的坏话。
她接过莫霜的手机，把握住解释的机会，好好理清了思绪之后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出车祸当天的视频，再扫了一遍莫霜留下的图片证据，选出最直接的跟踪图片打开，全部呈到了爸爸面前，“爸爸，这是莫霜出事时的行车记录，这是跟踪莫霜的人。”
她没有选姑姑画出来的那一些由耀荣公司安排的人，而是挑了被小区和车祸附近监控拍到的周彦庆。
卓爸爸不相信她们的关键，并不是认为看着老实的姑丈不会做坏事，而是觉得怀疑自己患有精神病的莫霜是不正常的。
车祸当天，莫霜的车子的确失控了，不是产生幻觉瞎撞的，而周彦庆确实在X集团附近、车祸现场的周围以及她们生活的地方出现过，形迹可疑。
卓爸爸原来不在意，简单扫一遍图片，拿起手机看视频。
慢慢地，视频进度推进，现场惊险的画面尽现，刺耳的声音充斥书房。
卓爸爸面色凝重起来，直起腰认真盯着手机。
就连听着声音，卓微澜都能回忆起可怕的画面，低头垂眸，不安握拳绷紧身子。她没压住渐渐蹿上来的寒意，也克制不住恐惧和后怕，正觉得自己要在爸爸面前露馅，发凉的拳头覆上一只手。
她转头看去，见着的是莫霜含笑的眉眼。
卓微澜的惊恐融化在莫霜掌心传来的体温里，渐渐平静了下来。
莫霜还活着，莫霜还在她的身边。
不用怕。
卓微澜这么告诉着自己，深吸一口气，抬眼面对拿着手机不说话的父亲，“爸爸，你看完了吗。”
“他是谁。”卓爸爸直接问，“跟莫霜的姑丈有关系？”
事关妈妈私奔的事情，卓微澜不知该怎么说，无措地看向莫霜。
莫霜思忖片刻，答了话，“他是跟踪骚扰我的人，声称手里拿着姑丈的罪证，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给我。”
“所以你怀疑你的姑丈？”
“不，还有别的。”莫霜找到了转账和跟踪的图片，“这个帐号跟一个叫耀荣的公司有关。耀荣公司用信息咨询的名号开设，暗地里找人跟踪我。姑丈有一个秘密账户，近一年都在往耀荣公司打钱，数额不小。”
卓爸爸脸色愈发不好，“你怎么知道这个账户是耀荣公司的？”
“不方便说。”莫霜淡淡地说了句。
卓爸爸没追问，“好，我相信你，也会帮忙查清楚。”
莫霜苦笑，帮着说了转折词，“但是呢？”
“你的身边乱七八糟的人太多了。”卓爸爸冷声说，“微澜在你身边不安全，让她回来住。”
卓微澜急了，“爸！你说什么呢！”
“你懂什么，这不是过家家，这是要人命！”卓爸爸不高兴了，态度比之前怀疑莫霜产生幻觉还严肃。
“对啊！所以我更不能丢下莫霜一个人了！”
“你陪着她干嘛？送死吗？”说到大事，卓爸爸完全不给宝贝女儿好脸色了，拿出父亲的威严一直向她施压，“卓微澜，你任性也要有个度，这种要命的事情轮不到你胡闹！”
正如当初同居被反对一样，卓微澜碰上与莫霜有关的事情，脑子转得快，嘴皮子动得更快。
她拔高声音反驳了：“我胡闹？你为什么不说走在大街上有可能被车撞不让我出门，在家里容易煤气中毒让阿姨别开火做饭啊！这些天来我们一直好好的，大不了呆在家里不出去，多找几个保镖关好门咯！”
“反正不行。”卓爸爸眼下只想达到目的，不想跟她说废话。
卓微澜冷哼，“你管不着！”
她认为自己长大了，结婚了，在莫家的户口本上轮不到爸爸来管。
可是，卓爸爸压根不打算说服她。
“莫霜。”卓爸爸盯着莫霜沉声问，“你要微澜冒险陪着你吗？”
莫霜没有答话，抿了抿唇，握着卓微澜的手缓缓地松开了。
卓微澜气急，不仅攥住不放，而且转过身去一把抱住莫霜，“我和莫霜一辈子不分开，你别想拆散我们！”
“……”卓爸爸深深叹口气，“我不跟你说了！”
卓微澜昂头回望，笑眯眯地看着爸爸离开书房砰的甩上门。
“哼。”她心里得意，面上装得平静啧啧感叹，“我爸居然摔门，脾气真差。”
莫霜愣了一愣，不敢相信地抚了抚她缠上来抱得更紧的胳膊，轻笑：
“你说的对。”
——
卓微澜上上一回反抗父母，是为了跟莫霜同居的事情，上一回对着爸爸坚定说“我自己决定”，是为了在法定年龄到了的那一天领证结婚。
叛逆全与莫霜有关，层层叠进，把爸爸气得半死。
今天也不例外。
卓爸爸吃饭全程都是黑着脸的，时不时瞪一眼莫霜，像是前两次一样把怒气全撒在了“诱拐”女儿的人身上。
莫霜吃着饭，没有说话，平静地对上卓爸爸的怒视。
“爸爸，你想吃这个菜啊？”就算莫霜受得了，卓微澜也不舍得老婆被自己爸爸当坏人，把莫霜跟前的青椒牛柳整碟递过去，皮笑肉不笑说，“放这了，你别老盯着，让不让莫霜好好吃饭了。”
这与前两回太不一样。
卓微澜先前在爸爸面前发脾气，都是吵的时候面红耳赤，浑身发抖，过后便耗尽力气歇下了，含着眼泪可怜巴巴地服软，直到别人不忍心地妥协为止。
当然，她的服软意味着一定的让步，比如同居的家政阿姨是卓妈妈找来的，时不时给家里打一下小报告，比如结婚后她们没有选住喜欢的清静大房子，转而选一个离卓家更近的小别墅。
从头到尾没见到服软的迹象，反而被青椒牛肉嘲讽了一番，卓爸爸看到了她的坚定越发不悦，挑着盘子里最辣的尖椒吃下去，瞪大眼睛嚼得嘎吱响。
“你……”卓妈妈看在眼里不由叹气，倒了杯水递过去，“悠着点，医生说不要吃重口的东西。”
卓爸爸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
卓微澜看到爸爸额前冒汗的难受样子，心里也不舒坦，但觉得这一次真的退无可退了。
19岁那年的同居，爸爸妈妈觉得她闹着玩，主要关心的是她们两个小姑娘能不能照顾好自己，20岁那年的结婚，爸爸妈妈认为她不成熟，结婚言之尚早，可莫霜比她脑子清醒，把未来计划得挺好，而她也随着莫霜的努力而发奋，不再浑浑噩噩过日子。
爸爸妈妈深思熟虑一番，都信了她们会共同前进，点头答应了。
卓爸爸私下总说莫霜是拐走她的坏人，却仅仅是嘴上抱怨一下，不曾要求过她们分开。
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