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警察大叔我没什么好说的,也没有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们能不能别把我犯罪的事儿告诉我妈?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怕她禁不住。
他说,你别叫我大叔,这是警察局,要叫警察同志。
一旁的年轻男警察又开腔了,哼,看你年纪也不大还挺有孝心的,既然你知道疼你妈你还去害人?现在知道后悔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不告诉家属是不可能的,你不说我们也要说,如果真判了,家属得来签字送东西。
我说,我妈没白养我,我当然要孝顺她,那你们就说吧,说得委婉点儿。
既然我都承认了,这个案子马上就能结了,只等着移交法院作终审。
我妈来看我,给我带了些换洗的衣服和生活必需品,她憔悴了好多,双眼又红又肿,没少为我流泪,我心里难受,可还是努力做出笑脸,她没有责怪我,只说会给我找个好律师,要我在里边好好照顾自己。
我说妈你不用为我操心了,是我自己不好,你别为我折腾了,省下钱你还不如给自己买点儿好吃的。
她哭了,说晨晨啊,你到底为什么要害人啊?你不知道害人是要坐牢的吗?
我说,妈不是我想害人,是那个人先害了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害我。
她问,那个人怎么害你了?你也不少胳膊断腿,还至于这么干?
我轻轻笑了,我又想起了风扬,他没让我缺胳膊断腿,可比缺胳膊断腿严重多了,他用刀子在我心脏上狠狠地剜了一刀。
我说妈你别问了,我在牢里会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去。
她急道,你瞎说什么?坐过牢了以后还能见人吗?晨晨我求那个姓风的,让他不要指正你。
我也急了,妈你千万别去求他,你要是求他我就永远不出去了。
她说这是为什么?你到底跟他有什么过节?
我沉默了半晌,还是没说出口,妈你别问了,我既然犯了罪,接受处罚是应该的,我从小你不就是这么教我的吗?男子汉大丈夫,敢说敢作。
她抹着眼泪儿,我是这么教你的,可也没让你这么敢说敢作啊,你这孩子放着日子不好好过,瞎折腾什么呀?哪天我死在外头,我看还有谁管你。
我说,妈我对不起你,等这事儿过去了我一定不折腾了。
我妈走了后,风扬又来了。
我以为他不会来,他会很高兴地看着我被绳之以法,他的这个赌博可真是大获全胜,既耍了我又斩草除根。
我打定主意不跟他说一句话,我不想再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牵扯,即使说话也不允许。
他坐在我的对面。
进门的时候我看到他精神很好,看不出一点带伤的样子。我看了他一眼,就坐在了桌前再不看他。
这一次,我一定要控制住我身体的任何部分。
我没有看他,但是我能感到他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有一点点紧张。
他说,陈晨我来看看你。
我沉默——看我?看我的笑话吧。
今天我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我沉默——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你不想和我说话吗?
我沉默——我无话可说。
他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恨我。
我沉默——我当然恨你!
那天你从柱子后边出来的时候,你干嘛那副表情?你干嘛摇头?你是不是还叫了我的名字?然后我就被打昏了,当时你是不是想出来阻止他们?
我仍沉默——那时候,我是犹豫了,但那不代表我不想报复你。
你不说话我就当是了。
我沉默——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他把声音放得低,陈晨。。。你能原谅我吗?
我沉默——如果换作你,你能吗?
你不能原谅。。。他站了起来绕到我旁边,你放心,我会作出补偿的。
我继续沉默,把头低得更低——你怎么补偿?用钱吗?老子不稀罕,不稀罕!
风扬走了。
后来警察要把我带走,他拉起我的胳膊对我摇头咂嘴的,真没见过你这样的,被你打的还没怎么样呢,你倒是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现在后悔了?当初干什么来着?
他说什么我都无动于衷,既然我选择了沉默,我就沉默到底。
我点头,是是,
我摇头,是不是。
多么简单。
后来我才知道风扬所说的补偿,他找人帮我请了有名的律师,然后他还改了供词,说那天他也没有看清楚,不能十分确定就是我。所以我被判了缓刑,获得了假释。
这就是他的补偿吗?
我不稀罕,真的不稀罕。
作者有话要说:叫前传不错
前传(19)
从公安局出来之后,我看见了午后灿烂的阳光,它毫不吝啬地照在我身上,毫不吝啬地让我感到温暖。于是我决定重新做人,不做认识风扬前的陈晨,也不做认识风扬后的陈晨,我要做没有任何人在身边都能独立生存下去的陈晨,我不要为任何人而活,不为任何人而呼吸,我就是我,即使只是一个最易碎的泡沫,我也要作最强有力的泡沫,除了我自己,谁也别想毁坏我,谁也别想令我幻灭。
为此,我先要坦诚面对自己的一切。
我先和我妈深谈了一次。我告诉她我跟风扬认识的经过,我曾经信任他,喜欢他,愿意为他做我不愿做的事情,愿意看着他快乐幸福,可是他却不把我放在眼里和心里,他欺骗我,因为他贪玩儿,他拿我当玩具,所以我才要报复他,虽然这次他觉得愧疚救了我一次,可是我不会原谅他,因为我从头至尾都没有真正恨过他,当然,我也不会感激他,因为我根本不需要他的同情怜悯,这是他强迫我的。
我妈一脸的悲伤,说晨晨你对那个姓风的,真是,真的是。。。?
我点点头,妈,没什么不好开口的,我是喜欢过他,不是哥们儿的那种喜欢,也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而是恋人对恋人的,您懂吗?就像您对爸一样的。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游离到别处,脊背微微发抖,我知道她在试图理解我所说的一切。也难怪,如果知道自己儿子对男的产生这种感情,一定会觉得无比的耻辱吧,任何母亲都是没办法立刻接受的。
晨晨你不要跟妈妈开玩笑,你是不是电影电视看多了,搞不清楚自己了?
我笑了笑,妈我搞得清楚,我知道这叫同性恋,是不道德的,可我也没办法,我得对自己,对您说实话是吗?
她先是惊呆,然后是无法接受,接着她试图推翻这个结论,当初警察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以为是你为自己编的借口,这么说是真的?你,你真的喜欢男的?
我点点头,您可能觉得我荒唐,我也觉得自己挺荒唐的,怎么就成了同性恋了?我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啊,我也不是怪物,我不是挺正常的吗?但是妈,这事儿就是发生了,我不想承认也得承认,我希望您能原谅我,理解我,能得到您的理解,我才能重新做人,否则我就没得救了。
她在做着最后一次努力,等等晨晨,你可能是弄错了,你没交过女朋友,没喜欢过女孩儿,不知道男女相处的快乐,这个时候有个人对你好,你就会对他产生感情,可这种感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那种,你弄错了,弄错了,以后妈托人给你相亲,你就知道了,其实你是正常的,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你绝对不是什么同性恋,不是,不是。
她反复说这着“不是”,我知道她还是无法接受,我抱紧她,妈,是不是都好,不管怎样,您都记住,我始终都是您的儿子,我不会离开您,您是我最重要的人,这点一点儿都不会变,将来不论我到哪里,跟谁在一起,或者死了,我永远都是您的儿子,您永远都是我妈。
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反复念叨着我的名字,把我搂得更紧,久久不肯松开。
第二桩,我要找李云石。
李云石大学快毕业了,在外面自己租了一个房子,房间不大,只有一室一厅,房租也很便宜,几乎没什么家具。他让我到他家里去,我一进屋就看到屋子里挂得满满的照片,大大小小,黑白彩色,人物山水,就像一个小型的摄影展,不过说实话,因为房间小,照片挂得乱七八糟,更像我家门口那条动迁的马路上,动迁户卖自己的破烂。
我一边欣赏一边嘿嘿地笑,李哥,你要卖破烂吗?不然也卖我两张?。。。干脆你就送我两张吧,我也拿去帮你宣传宣传,要不然给我在照片别后签俩名儿,万一你将来成大师了,这照片可就值钱了,嘿嘿嘿。
李云石阴沉着脸耐心地等我耍完嘴皮子,冷冷地说,陈晨你今天来找我到底干嘛?有什么话就直说,别跟我转弯抹角的。
我伸了一下舌头耸耸肩,随便拿起桌上的一张照片看了起来,这是冬天的沈阳,城市被白雪覆盖,到处都是一片白色,街道两旁是晶莹的树挂,显得既纯洁又美丽。
我兴奋地举起这张照片问他,李哥这张是去年新年那天你拍的吧?我记得去年新年前一天下了一夜的大雪,我还以为停不了呢,结果第二天早晨雪就停了,窗玻璃上结了好看的霜花儿,马路边的树枝上结了好看的树挂,我还在楼下堆了个雪人儿玩,真他妈高兴。。。
陈晨!李云石粗暴地打断我,你今天来不是跟我回忆过去呢吧?你跟风扬你们两个偷偷摸摸干的那点破事儿,现在多少人知道了?你脸皮够厚,还跑到我这里炫耀是吧?既然风扬喜欢你,你怎么不找他去跑我这儿干嘛?你是不是想找骂?
你想找骂,我还没那闲工夫呢,你有事儿就快说,说完了好给我快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放下照片,收起了嬉皮笑脸,认真地对他说,李哥,你以前救过我,我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我跟风扬,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今天来就是跟你承认错误来了,我是喜欢过他,我明知道你喜欢他我还偷偷地喜欢他了,我本来是同情他,他跟他家里不愉快,还离家出走,我想帮他,帮着帮着谁知道怎么就变了味儿,我甚至还天真地以为他也喜欢我,他邀请我陪他过生日,结果他当着我的面,当着他情人和朋友的面,亲口告诉我,他不过是和他情人打了个赌,因为我之前拒绝过他,他就赌他一定会把我弄到手。他赢了,才有了后面我被告的事儿,就这么回事儿。
李云石连忙问,他把你弄到手?他怎么把你弄到手?
我反问道,你说呢?
李云石想了想,突然挥起拳头重重捶了一下桌子,几张照片被刮了下来,落在地上。我检起地上的照片,仔细看了看,是风扬,穿着不同衣服,神态各异的风扬,或皱眉沉思,或开怀大笑,或优雅地吸烟,或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看到这个背影,我心又没来由地抽痛,他留给我们的,始终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而清晰的风扬,又能属于谁呢?
我把照片递给李云石,李云石捧着那些照片,呆呆地一张一张翻看,嘴里嗫嚅着,早跟你说过他不是你能碰得了的,现在你知道厉害了吧?。。。他根本就不是人,根本就不是人啊,他是个魔鬼,是个混蛋。
我坐在他的对面对他说,李哥,今天来我是想跟你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我跟他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见他,不会跟他扯上任何关系,你放心吧,我走了,我要重新做人了。
我要告辞,刚转身要出去,就听他轻轻地说,我放的什么心?
我回过头看着他,他并没有看我,还是低着头看那几张照片,我放的什么心?他根本就不把我放在心里,我又放的什么心呢?陈晨。。。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是悲伤的,他有没有跟你说过。。。爱?
我猛地一震,又想起那天在风扬公司的储物间里,我曾问风扬他是不是爱我,风扬回答说他喜欢我,他不说爱我,现在想想当时他说喜欢我也是假的,就跟喜欢一件好玩的玩具一样。
我说,他没有说过。
他说,没有说过?那他有没有说过喜欢你呢?
我说,有,不过,那时他在撒谎,
他叹了口气,他撒谎,他原来是撒谎。。。可他怎么不对我撒谎?你还值得他撒谎,可对我,他连撒谎都不屑。
我在他面前默默站了一会儿,看着他微微颤动的肩背,无言以对。
后来,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风扬,我不能再回蛋糕店工作了,妈妈后来托人帮我在市郊的一个工厂里找了份供吃供住的临时工工作,当搬运工。工厂造的是重型机械,每天我都要穿着灰色的制服和一堆沉重的钢铁零件打交道,把这些零件搬上一辆辆装载车,或者开着叉车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这份工作很辛苦,很消耗体力,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