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透出的银色枪尖。马槊锋利的尖锋即将临喉,陆云濒死的一刻,眼前突然闪现出石绣怒目圆睁,银牙紧咬的俊秀容颜,几乎是疑在梦中,可是透过董山胸口的银枪,和减缓的马槊刺击速度让他立刻醒悟过来,一个蹬里藏身,翻身落马,银枪收而再吐,这一枪刺中了董山小腹。受了致命的三枪,董山眼中的生命光芒终于消散,他留恋地望了一眼北方的天空,身躯从马上滑落。
陆云听不见耳边传来的南楚军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也听不见雍军痛彻心肺的悲呼声,他翻身上马,怔怔望着对面的石绣,两人隔着失去主人的空鞍战马痴痴相望。
方才董山一槊刺中石绣的之前的瞬间,石绣便清醒过来,她心中灵光电闪,便徉做中槊坠马,其实那一槊只是留下了一道不深的伤痕,只是董山已经疲倦不堪,手感麻木,完全没有察觉那一槊根本没有击实。当他回身反噬一击的时候,石绣已经翻身而起,崩飞的银枪正如她预计的一般落入手中,她拼尽全力一击,刺出了致命的一枪,才让董山手中力道减弱,陆云得以死里逃生。
耳边欢呼声依旧,两人眼神渐渐恢复了生机,都已经感觉到生命重新回到自己身上,想起方才的生死一线,两人都是不由打了一个冷颤,策马转身向石观走去,两人的目光始终不曾分离,生恐眼前见到的只是虚幻,对方早已死在董山之手。
这时候石观已经清醒过来,悄悄抹去眼中的泪水,他策马迎上,两手各自抓着两小一臂,高声呼道:“天佑南楚,赐我少年英杰。”南楚军高呼道:“天佑南楚,赐我少年英杰。陆云、石玉锦,陆云、石玉锦!”呼声连绵不绝,震撼人心。在南楚军的欢呼声中,一个雍军军士黯然丢下手中兵刃,其他的雍军将士似乎是受到了感染,兵器坠落的声音络绎不绝。
第十五章 楼船夜雪
第六部 天长地久 第十五章 楼船夜雪 初,灿驯精骑于蜀中,隐秘不为人知,雍军崔、董部合攻寿春,石观坚守不退,灿密令精骑潜行赴淮西,二十一日,雍军猛攻疲敝,至午时,南楚精骑突出,大破雍军于城下。雍军以董山部断后,崔珏部突围而走,然折损十之四五。
董山,陇西天水人,少无父母,好勇斗狠,为亲族所恶,乃从军行,初为齐王部将,隆盛五年,转任徐州,为淮南节度使裴云部将,隆盛七年,奉命入淮西,取钟离,攻寿春,寿春大败,董某自请断后,为南楚军所困。时,楚军欲招降,为其言辞挑之,出陆云、石玉锦与其死战,陆、石阵斩董山,雍军乃降。
——《资治通鉴雍纪三》
十一月二十一日夜晚,京口瓜州,大雾垂江,陆灿立在楼船之上,望着滔滔江水,在他身后,九江大营的水军已经做好准备,利用这个机会渡江偷袭,和雍军对峙了二十余日,陆灿虽然表面平静,但是心中却是忐忑不安。
他并不担心对岸的裴云,对岸雍军虽然将近十万之众,但是水军却只有两万余人,舟船不到千艘,这样的兵力,想要渡江攻取京口殊不可能,当然,即使他有意夺回扬州,凭着五万水军也是很难成功,在瓜州渡口,两军都没有必要的胜算,这也是这些日子两军都没有主动挑战的缘故。只不过裴云可以安之如素,自己却是牵挂着数处战局,淮西能否按照自己的计划取得胜利,襄樊能否稳如泰山,葭萌关是否能够安然无恙。而在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淮西之战,淮西若败,从此淮南不属南楚,雍军便可从容截断襄樊和江陵之间的联系。这样一来,荆襄孤立,在长江下游,雍军又可兵临长江,除了长江之外,再无缓冲的余地,到了那时,就是孙武再生,也不可能挽回大局了。
在得到雍军的动向和各路的兵力布置之后,陆灿看得出来,对于淮西的重要,雍军也是心中有数,蜀中和襄阳都以大将主攻,这是为了牵制两地,不令他们分身,否则这两地都是易守难攻的所在,且负责守备的南楚将领也不是凡品,雍军若真心攻取一处,至少兵力要增加到一倍以上才行。淮东局势糜烂,裴云单刀直入,原本雍军可以将此地当做突破口,可是想必雍帝也看出来淮东水网纵横,更加有利南楚军的攻防,所以虽然裴云轻取淮东,却仍然不曾妄进,甚至有意诱使自己陷入淮东争夺的泥潭。所以对于雍军来说,真正的目的还是淮西,虽然大张旗鼓,用三路大军的攻势掩盖雍军的真正目的,可是兵锋所知只能是寿春。
不过陆灿虽然看出了这一点,却也是无可奈何,余缅、容渊若是稍有松懈,雍军趁势大举进攻也是极为可能的,而京口如不防范,裴云也必会渡江取建业,一旦十万雍军步骑过了江,以建业禁军的实力,只恐昔年旧事重演。所以纵然以陆灿之能,也只能看着雍军取淮西,若是雍军派出大将重兵攻略淮西,那么陆灿也无能为力了,偏偏大雍朝野弥漫的轻敌之心让李贽没有派出大将督军淮西,只是由长孙冀和裴云各自派军组成联军攻寿春,这一来,陆灿就有了反败为胜的机会。
为了取得淮西的胜利,陆灿可以说用尽了全部心力,淮西主将石观,虽然不是什么奇才,但是却坚韧冷静,足可信任,为了迷惑雍军,不让雍军派出可独当一面的大将攻淮西,陆灿故意“疏忽”了寿春战局,不曾派援军救淮西。然后他不吝惜爱子性命,让陆云到寿春辅佐石观,这实在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稍有不妥,即使淮西大捷,陆云的性命也会葬送在寿春。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就不能稳定寿春军民之心,也就不能将雍军拖到精疲力尽的地步,更不可能凭着九千精骑大破雍军。最后,陆灿调动了一直以来雪藏的飞骑营。
南楚并不重视骑兵,这是因为地势所限,也是因为南楚自立国以来就缺乏北上的信心,所以在和大雍的战争中,南楚历来处于弱势,以至于屈居藩属,这一情形的改变是在德亲王赵珏主军的时候。赵珏对于南楚军事上的不利情况痛心疾首,在他坚持下,南楚终于拥有了自己的骑兵,靠着不到两万人的骑兵,赵珏阻住大雍南下的铁蹄,攻破了蜀中,齐王李显两次攻襄阳,都是这支骑兵配合城内守军出击,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可是在德亲王薨逝之后,受到重击和奇耻大辱的南楚君臣,不但没有卧薪尝胆,谋求报复,反而绥靖势力抬头,当时接替德亲王主管军务的镇远公陆信,却又是水军出身,对骑兵不甚重视,所以这支骑兵不但得不到扩充,反而渐渐被削弱。若非是德亲王旧部力争,只怕也难以维持襄阳骑兵的编制。
在陆灿承袭大将军位之后,他决定重新发展骑兵,可是在尚维钧等人的阻挠下,江夏骑营刚刚有三千人,就再也得不得朝廷的支持,甚至有朝臣攻讦,指责陆灿耗费军饷,筹措无用靡费的骑兵,甚至有人指责陆灿是借着训练新军有意培养自己的嫡系。当然陆灿尚不能和尚维钧对抗,不得已放弃了筹建骑营的举措。不过陆灿并未放弃,在他取得葭萌关大捷之后,便在蜀中秘密训练骑营,余缅对陆灿十分尊重,惟命是从,陆灿在南楚军方的势力也几乎可以一手遮天,蜀中又多所以这支骑营的存在不仅大雍密谍一无所知,就是南楚朝廷也不清楚。
战马的获得主要有三种来源:德亲王建立的骑营被消减的时候,裁撤下来的军马便被陆灿秘密送到蜀中建立马场;从海上偷运北汉战马,这一条路线并不理想,大雍在东海势力极强,海运十分艰难,战马很难支撑,而且又要千里迢迢运到蜀中,不过蜀中马场的许多优秀的种马都是从这条路线进入的,只不过北汉灭亡之后,这条路线基本上用不到了;除此之外,陆灿甚至曾经派出亲信到吐蕃买马,其中艰险不问可知。在陆灿苦心经营下,终于有了今日的飞骑营九千骑兵。
骑兵的选拔是陆灿借着种种机会,从南楚军中选拔出的勇士,训练的将领有的是蜀中的降将,有的是德亲王的旧部,蜀中的降将倒也罢了,德亲王的旧部是如何到了蜀中的呢,这却是因为襄阳主将容渊的缘故,容渊此人,才略出众,只是心胸不够宽阔,在他接任襄阳将位之后,将一些素来不合的将领排挤出去,当时总督南楚军务的陆信不愿得罪他,便暗中将这些将领安置起来,这其中有不少骑兵将领,到了后来,这些人又被陆灿说服训练骑营。
十年生聚,终于让陆灿掌握了一支精锐的骑兵,且不为人知,而这支骑兵就成了南楚获胜的关键。在淮西之战开始之前,陆灿就已经密令这支骑兵潜行到江陵,蜀道虽然艰难,雍军密谍虽然耳眼通天,可是从蜀中至江夏,陆氏经营多年,再利用江夏骑营的掩护,这支骑兵终于悄无声息地到了江陵。淮西之战白热化之后,这支骑兵又趁着乱局到了寿春,趁着夜色,马蹄包上厚布,人衔枚,马摘铃,悄然到了寿春城下,隐蔽起来等待出击的机会。而雍军疲敝之下,又担心南楚军袭营截杀,所以没有在晚上派出斥候查探军情。就这样,飞骑营给了雍军重重一击,取得淮西大捷。
当然陆灿此刻尚未得到淮西军报,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只是他早已下定决心,不论淮西之战如何,都会在今日发起决战,淮西若胜,自是最好,淮西若败,那么自己更是应该尽快在淮东取得一场胜利,夺回扬州,用以遮蔽京口、建业。至于如何接应淮西、淮东两处战场,他已经托付给杨秀,杨秀这次一直在江夏大营掌控大局。
大雾越来越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陆灿轻叹一声,道:“出击。”
随着陆灿的一声命令,南楚水军向对岸袭去,隆盛七年大雍南征决定最终胜负的一战掀开了序幕。
瓜州,雍军旱寨之内,裴云本已入睡,虽然今夜雾锁寒江,但是多日来对岸南楚军的消极防御,让他也不免有些懈怠,虽然令雍军巡夜军士仔细留心江上动静,可是裴云并没有想到今日南楚军会大举进攻。
所以直到南楚水军到了雍军水寨边缘,才被雍军哨探发觉,一时之间,水寨旱寨金鼓齐鸣,雍军也是训练有素,纷纷出帐迎敌,大雾弥漫,岸上也是一片白茫茫的,只听见南楚军的喊杀声,以及被南楚军用火箭点燃的营寨升起的熊熊火光。
火光驱散了部分雾气,这时,已经披挂上阵的裴云令所有雍军都点燃火把,虽然火把的光亮成了南楚军的最好箭靶,但是在雍军的防范下还是很快稳住了阵脚,瓜州上下,火光通明,江岸上的大雾被驱散了六七成,可是江中依旧迷雾蒙蒙,雍军可以说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裴云只得下令严守旱寨水寨,令三军以弓箭还击。半夜苦战,到了天明时分,雍军已经击退数次南楚军的抢摊,但是水寨之内一片狼藉,裴云心中怒火熊熊。
天明之后,大雾渐渐散去,已经可以看清楚南楚军的战船了,这一看更是令裴云心中一惊,只见两千多艘舟船摆开水阵,在江中往来如飞,似乎迷雾根本不能阻碍他们的前进。把心一横,难得楚军肯出战,裴云下令大雍水军出寨迎敌,当然因为大雍水军只有千余舟船,两万之众,所以裴云下令己方不能越过江心,最好将南楚水军引到江边来,让岸上的雍军用弓箭相助。
一时之间,江中舟船横冲直撞,两军开始了激烈的水战,这些年来,雍军的水军也在江淮鏖战,精锐程度也是不减南楚水军,可是毕竟南楚水军势大,而且熟悉水文,战局很快就向南楚一方倾斜,裴云见状便下令己方水军暂时退守水寨。果然,在岸上雍军的威胁下,南楚水军并未继续进攻,而是返回南岸去了。
过了午时,吃饱喝足,休息之后恢复了精力的南楚水军再次出击,战势胶结,南楚水军攻不上瓜州,大雍水军也不能渡过江心。裴云站在江边,望着江心处迎风招展的陆灿大纛,心中越发不安。到了未时,水战越来越凶狠,南楚军放出许多小型战船,那些战船船头包着精铁,一撞之下,可以让雍军战船受到重创,这些小战船在南楚军艨艟斗舰的掩护下,如同狼群一般撕咬着雍军的战船,不时看到两军的战船覆没在江中,落水的将士几乎没有被拯救的可能,因为敌军的箭矢会无情的射穿他们的身躯,江水皆被血染,战船的残骸顺着江水东流而去。大雍的水军已经放弃了战胜的可能,只是紧紧地防守着水寨,不让南楚军破寨而入。南楚军在水寨之前有些无可奈何,雍军的步骑虽然不能水战,可是在旱寨里面射箭还是可以的。眼看战局只能这样僵持下去,裴云松了口气,本就没有胜过南楚水军的打算,这样的结果他并不觉得意外,只要南楚水军不能登上瓜州,那么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