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齐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之后,宣松恢复平静的面容,道:“黎明时分准备袭营,现在传令下去,三军开拔。”这时候夜色仍深,宣松令三军衔枚,然后又让众人用浸透了山谷中清泉水的巾布裹住口鼻,又让心腹亲卫走在河边,再加上光线黯淡,竟然无人发现河中玄机。虽然一些机灵人已经察觉不妥,但是军令如山,此刻若是宣扬起来,不免立刻成了刀下之鬼,也只能不声不响,跟着大军行动。不多时雍军已经到了谷口,宣松令心腹亲卫出去查探,那亲卫回来已经是面无人色,低声禀道:“将军,敌军大营离此不远,我看见很多人影在河边。”这个亲卫已经知道实情,自然知道其中凶险。
就在这时,突然谷外火光乍起,顷刻间身边的沁水上已经是烈焰滚滚,含有毒性的黑烟向岸边涌来,这还是风向不对的缘故,否则只怕山谷之中立刻就会黑烟弥漫,对面难见人影。宣松令人击鼓,鼓声沉沉,犹如被陷入绝境的野兽悲嚎,雍军按照军令向谷外冲去。前面立刻响起惊呼声,和兵刃撞击的声音。宣松眼中闪过泪光,这是自杀之举,两万雍军步兵对着十万北汉铁骑和代州军,那是必死无疑,他口中低声道:“楚乡侯,末将辜负你的期望,没有看穿敌军火烧沁水的阴谋,若是末将早些知道,不论是自然还有法子应对,如今却是只能以死赎罪了,希望你的计策成功,为我大雍男儿报此深仇。”抬起头来,拔出腰间长剑,他在亲卫保护下向前冲去,奔向前方的死亡之所。在他身后,沁水上面的火势转瞬数里,还在飞速的向前蔓延,下面是寒水,上面是烈焰,黑烟滚滚,毒气朦朦,两侧的草木被大火烧着,火势更加凶猛,岩石被黑烟熏得漆黑,若有人在此,绝无生还希望,三十里山川变成了修罗场,烈火将一切生命吞噬。
北汉军火烧沁水,除了先撤走的万余骑兵和两万步兵,齐王、荆迟麾下仍有骑兵三万众,有千余人被火海吞噬,因出发及时,再加上黑油不足,所以雍军主力幸存,然两万步兵自杀性的袭击,除了造成北汉军短时间的混乱和千余北汉骑兵的死亡之外,全军覆没。至此,雍军北伐军十三万步骑,只余半数残军,虽然主力尤存,但是北汉军已然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第二十六章 四面绝网
第五部 纵横捭阖 第二十六章 四面绝网 夜寒如水,冀氏之野的一座小山村,村民早已被逐走,只留下空荡荡的屋舍。数日前,这里有了临时的主人。村中最宽敞的一间农舍之内,烛影摇红,灯花乍碎,简陋的木床上铺着华丽的卧具,一个青衣书生倚在榻上正慢慢喝着一碗散发着清香的药汤。
将药碗递给榻前侍奉的青衣少年,我一声长叹道:“人算不如天算!岂料北汉将领如此辣手,宣松之事,真令我痛心疾首,小顺子,后来战事如何?”
小顺子低头道:“龙庭飞对我军突围之举早有防范,我军从谷口突围,用投石车和弓箭封住谷口,拦截我军,谷口狭窄,难以穿行,仅数千人冲出谷口,死于北汉军重围之中,余下众人皆被火焚而死,焦骨遍野,我军斥候没有探明宣将军生死,但是想来恐怕已经死在乱军之中。”说到此处,见江哲容颜惨淡,他劝慰道:“公子本不是前方将领,这并不是公子的责任,何必愧疚。”
我苦笑道:“并非我自寻烦恼,宣松乃是难得的人才,难得的是能攻能守,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损失此人,纵然大败北汉军,也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叫我怎么不心痛。唉,我虽然也想到敌人可能用火攻,可是沁水河谷树木稀疏,水流充足,火攻并不容易,所以我也没有提醒他们注意,可是想不到龙庭飞会用黑油倒入沁水,作为助燃之物,若非苏将军发觉,只怕全军覆没,龙庭飞果真不同寻常。”说到后来,我越发心中郁闷,不由轻咳了几声,小顺子连忙捧过茶杯,我就着茶杯喝了一口水,觉得舒坦了许多,又问道:“殿下如何应付下面的战局的?”
小顺子看了一眼手上的薄绢,道:“齐王殿下亲率大军在沁水河谷谷口伏击,四月二日,谷中火熄之后,龙庭飞留段无敌镇守沁源,亲率北汉军出谷追击,被殿下伏击得手,北汉军兵力强大,两军缠战半日,殿下退向安泽。四月三日,殿下利用安泽地势不利于骑兵作战的条件,使用步军再次和北汉军交锋,并无胜负,四月四日,殿下到了冀氏之北,正在阻击北汉军追兵,好让步军可以撤回泽州,两军对峙已经有两日了,虽然北汉军损失惨重,但是殿下也是损失非轻,明日殿下就会全军撤退,全速行军,不再和敌军纠缠。”
我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道:“大胜之后两次遇挫,想必北汉军不会轻轻放过我军的。”
小顺子淡淡道:“公子说得是,我听说北汉军战得很凶狠,齐王殿下两次撤退都几乎被敌人合围,这一次撤军,敌军不仅会追击,还是不死不休,就是追入泽州,也不会轻易放过。”
我闻言拊掌道:“齐王殿下果然明白我的心意,龙庭飞本是心性高傲之人,昔日泽州败战之后,又被我设计消磨其心志,如今借助大胜,挽回了荣耀和信心,齐王殿下不顾兵力处于弱势,摧敌锋锐,龙庭飞必然不能容忍,这一番追击势不可挡,却正是入我彀中。不过若非齐王殿下心志坚毅,百折不回,谁能够完成这艰难的任务呢?”
这时,赤骥进来禀报道:“公子,长孙将军在外求见。”
我淡淡道:“请他进来吧。”目光却望向不可见的远方,现在正是最重要的时刻,如果龙庭飞生出疑心,撤军而回,我军可就是白辛苦了一场。这时的我自然不知道“楚乡侯病重”这个被夸大的情报带给北汉军的影响,它让北汉军上层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地冲进了陷阱。
伸手抚摸战马被汗水打湿的鬃毛,李显抬头望向后方,北汉军暂时没有见到影踪,抬头看看,日正中天,想必敌军是准备休息一下吧,这几日他可是万分辛苦,挑衅的后果就是敌人的拼死追击,即使已经将到冀氏,五十里之外就是泽州边境。不过虽然只有五十里的道路,却比前面的路程都要艰险,之前逃亡的时候,可以迂回转进,虽然敌军有两倍以上,可是想要围攻还是比较困难的,只要自己灵活一些,敌军想要合围是不可能的。可是接下来的五十里,就只能快马奔驰了,若是再四处流窜,只怕会被敌军发觉一只脚已经踏入圈套。
匆匆喂过战马,李显看见后面烟尘再起,振奋精神道:“我们一鼓作气,回泽州去,不用列阵,大家自己逃吧。”说罢扬鞭策马冲了出去。荆迟在后阵得知军令,看看烈日,愁眉苦脸地道:“走吧,谁若是落在后面,可就被敌人合围了。”
这些日子,李显和荆迟两人充分利用了齐王旧部和雍王旧部之间的不合,交替充当冲锋断后的角色,因此冲锋者往往不顾生死,犀利狠辣,断后者也是浑身带刺,令敌人不能轻易接近。两人都是明里暗里的示意下属,如今败是败了,若是再输给对头,那么可是面子里子都没了。所以虽然连遭惨败,军中士气倒是越来越高涨,若非敌人也是非常的强大,又有代州军助阵,恐怕混杂半数新兵的北汉军还会被反咬一口呢。不过尽管如此,兵力上的差距仍然让雍军不断后退,如今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逃亡阶段,李显又下了溃逃令,所有雍军都是自顾自地开始溃逃,虽然多年行军作战的习惯,让雍军仍然保持着一定的军阵,可是几乎是漫天遍野的零散军阵,让敌人没有了一定的目标,这也就增加了敌军在追击过程中合围的难度。
追上来的龙庭飞和林碧,看着溃逃的雍军,都是发出由衷的笑容,五十里路程一马平川,若是不紧紧追击,只怕会被雍军逃回泽州去,不过两人对于骑兵作战都是心中有数,也知道这是敌军最后的手段,溃逃令可以令逃跑的军队拥有最快的速度和最不可预测的逃亡方向,可是一旦下了溃逃令,就是只能逃跑不能反击了,想要全歼敌军,这是最后也是最佳的机会。龙庭飞眼中闪过坚毅的光芒,道:“碧妹,代州军马快,你亲自率军绕到敌军前面去,我率大军在后追击,如今敌军已经溃逃,不可能有反击之力了,我们只需留住敌军大半,就可以达到目的。到时候若是齐王逃了,我们最多直接攻入泽州去。”
林碧轻轻点头,全歼雍军是北汉军将士的一致要求,不说雍军在沁州的大肆烧杀,只凭着水淹安泽、火烧沁水两战,北汉军虽然大胜,可是却是牺牲了己方重镇和境内山川,北汉军上下都是恨恨不平。而四月二日,当北汉军穿过余烟未熄的沁水河谷,本以为雍军已经远逃的时候,却被齐王当头一棒,损失不小,接下来更是被齐王左冲右杀,迂回挑衅,弄得颇为狼狈,军中上下都想生擒齐王,取得最辉煌的胜利,若是现在退兵,只怕是士卒生怨,将士离心,所以追击成了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
林碧接了军令,带着代州军绕开雍军奔逃的方向,从侧面向沁州、泽州边境赶去,北汉军战马精良,又都是骑术高明的战士,速度要比雍军和北汉军主力都快些,正是最适合围追堵截的军队,前番若不是李显所选的战场巧妙,又仗着兵力远远超过代州军,几次强行突破代州军的防线,而林碧在仍有足够的机会全歼雍军之下,也不想损失过重,恐怕雍军早就被围歼了,即使如此,代州军铁蹄之下,也留下了无数雍军勇士的尸骨,代州军马,天下无双。
李显策马狂奔,现在不需要顾惜马力了,护在他身旁的亲卫却都是眉头紧锁,他们尚不知道泽州方面的接应如何安排,自己败退沁源之后,他们和后方的联系就人为的中断了,所有消息往来,只有李显一人知晓,在溃逃之际,前途的茫然最令他们心忧,荆迟则是带着亲卫处于溃逃雍军的尾部,他手上有一支三千人的精骑,维持着比较完整的编制,如果北汉军追得过于接近的话,他就可以发动反击,不过北汉军合围在望,也不想平白消耗军力,所以一路上两军都没有发生交战。而在荆迟身边多了一个较为陌生的面孔,是一个叫做戴钥的年轻偏将,上次沁水河谷北面谷口一战,戴钥和北汉猛将鹿叔函交战,虽然是大败而归,可是他的敏捷和机灵到让荆迟颇为赞赏,因此将他留在了身边。此刻的荆迟自然不知道自己留下的是危险的敌人。
经过艰苦的跋涉,李显知道已经接近了泽州边境,他心中一边嘀咕,怎么没有看到接应的军队呢,一边埋头狂奔,这时候,前面突然有雍军匆匆奔回,惊道:“殿下,不好了,前面有代州军拦截。”李显停住马匹,心中暗暗苦恼,想不到代州军马这么快,想必他们是沿着雍军溃逃的外围赶过来的,自己已经几乎是在雍军的前锋了,还是被代州军截住,这样若是没有援军,岂不是要全军覆没。他可不想奢望在这里冲破代州军的拦阻,这里不是沁河谷口,阻住谷口就可以挡住北汉军出来,这里也不是安泽,那里道路泥泞,马速被拖累得相差不大,这里可是除了秦泽之外,泽州和沁州交界处最适合骑兵作战的原野啊。李显心里暗中诅咒江哲道:“姓江的,你若是没有准备好伏兵,就等着给我收尸吧,本王还没有嫡出的郡主,你的儿媳妇还没有出世,若是本王死在这里,作鬼也要咒你儿子一辈子娶不上媳妇。”口中却是懒洋洋地道:“好了,就在这里汇集军队,本王去见见那位嘉平公主。”说罢向前奔去,心道,反正等不到后面的追兵到达,代州军也不会轻易发动,我不如去见见林碧,说几句闲话拖延一下时间吧。
林碧站在阵前,代州军虽然阻到了雍军前面,可是也是刚刚列阵完毕,全军上下更是马困人乏,所以也无心在此时立刻出战,看到雍军往后退去,也是并不追赶,林碧休息了一会儿,觉得精力已经恢复,就静静等待着决战时刻的到来。这时候,她眼中看到一支红色的骑兵,齐王在亲卫簇拥下赶到了,隔着百余步距离,确保可以随时逃跑之后,李显大声笑道:“嘉平公主殿下,你率大军来相助龙将军,就不想想代州安危,若是蛮人南下,只怕代州将成血海,那么公主可是得不偿失了。”
林碧面上神色一黯,高声道:“大雍攻我疆土,清野血洗,屠城破关,不比蛮人好到哪里,若是不能留下王爷,代州军绝不还乡。”她的声音清越如同银铃,即使是充满了杀机,也是令人怦然心动。李显肃容道:“公主何出此言,这些年来,我们两国征战不休,你们打过来,就要血洗泽州,我攻过去,自然也要杀人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