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点了点头:“放了半年多了,我还一直说他多此一举呢。”
乔丹还没说话,那边喝醉的大爷已经张开两手招呼:“初晓,初晓,进来坐,嘿嘿,幸亏我昨天拖地了,嘿嘿。”
梁初晓看了眼乔丹,问:“他喝了多少?怎么喝成这样?”
俩人奋力把他拖进房间,乔丹擦了擦汗:“半杯,直接就成这样儿了。”
“让他喝点儿水吧,嗬,真够能折腾的。”
乔丹找了一圈儿,也没找见哪样儿东西像是盛水的,钻进厨房看了看,有个水壶,已经蒙了一层土了。
“我估计在他这儿是找不出水来了。”
“等等,我去我家接一杯过来。”
乔丹差点儿没想撞死,这一什么人呀,喝水还得靠邻居家救济。
转头看看程知著,因为没人理,已经眯着眼自言自语起来了,俩手挥舞的频率也低了,眼皮也耷拉了,看样子快睡了。
“我早知道你不知道……,你就是笨蛋,我告诉你吧,那是北欧,北欧你知道不?可远了,我都查了,七八个小时,咱们天还没亮呢吧,嘿嘿,他们都下午了,乔丹,你说,是哪儿先天亮?哈哈,你猜不出来,我早知道你猜不出来……”
乔丹长长地吐了口气,看着他,半天,问:“豆豆,还想喝酒不?”
“滚!不喝!我不能喝酒!你不知道我不能喝酒呀?!”
乔丹蹲下身子扶他靠在沙发上:“没事儿,今儿哥们儿陪你喝,喝多少都没事儿啊,咱都回家了,不怕。”
这明明安慰人的语气,谁知道换来的结果却是歇斯底里。
“不喝不喝我不喝!!我不能喝不能喝不能喝!!滚!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这是你家吗你就进来?出去!”
这要搁平常,乔丹那拳头就挥过去了,可是那天愣就没舍得,不但没舍得,乔丹还忽然脾气好得令人发指。
折腾了活活儿两三个小时,一会儿拿你当十年不见的亲人,一会儿拿你当不共戴天的仇敌。你还甭说话,一说话就出错,指不定哪个字惹着他,就是一阵鸡飞狗跳,可你要不说话吧,他就更得着理了,弄着你可着劲儿地蹂躏,拿着你的骨头做破坏性实验。
终于忍无可忍,乔丹爆发了:“你再他妈折腾拿你去冲凉水啦!你还行不行呀你!不就是个男人走了吗?值得你不死不活的吗?你给我滚起来,刷牙洗脸睡觉去!”
程知著就忽然冷静了下来,俩眼炯炯地盯着他看了半天,一直看一直看,看得乔丹又要破口大骂的时候,他忽然一笑,伸出手来摸摸乔丹的脸,妩媚地说了句“可爱”,然后果真东倒西歪地到洗手间洗刷刷去了。
那一笑呀,要多惊悚有多惊悚。
留下一个神情错愕的乔丹,久久灵魂无法回归。
奶奶的,这祸害倒是醉了没醉?
那天睡到半夜乔丹被刺眼的灯光给晃醒了,眯着眼适应了半天,才看见程知著穿着个裤衩儿站门口,望着他的神情明显有点儿搞不清楚状况。
“你怎么睡那儿了?”
“你废话,我倒是想睡床上,你丫自己占了三分之二的地儿。”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睡在我家里了?”
乔丹一头倒回沙发上:“祖宗,你折腾到一点了,您让我睡哪儿去呀半夜三更的?”
程知著挠了挠头发:“噢,我想起来了,有人灌我酒了,哎,你也是,你怎么也不说帮我拦着点儿呀?”
“我……,我就差粉身碎骨了我还没拦着?哥哥耶,您有点儿良心,先让我睡醒了这觉儿再说哈。”
程知著看了看拿被子捂住脑袋的乔丹,想了想昨天的事儿,挠了挠脑袋,回去睡觉了。
上班儿的人跟上学的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没寒暑假了。
程知著回家的时候已经年三十儿了,吃完饭贴对联,扫了一遍院子,又跑到奶奶屋儿踅摸了一遍,一瞅,该到请家亲的点儿了,于是穿戴整齐,全家的男人们也都到齐了,浩浩荡荡杀奔遗地。
其他人放鞭炮的时候,程知著站在爷爷坟前呆了会儿,在心里小声儿地跟爷爷说了几句话,偷偷儿地,没让任何其他人听见。
回到家奶奶和妈妈果然已经把饺子煮好了,正在往外捞,见他们回来了,一边儿端碗一边儿喊:“放炮放炮,拉一挂一千响的,放完赶紧吃饭。”
一千响的鞭炮被挑在竹杆上,程知著抬着竹杆子满院子跑,妈妈的声儿被炸得七零八落:“你他娘的吓得狗都不敢出来了!”
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传来了噼里叭啦声,一千响的、五百响的、两响的、一响不响的,炸掉过往,炸开新的一年。
初一拜年的时候半路碰到了大大和大妈,大人们打招呼的时候,程知著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脏了,一层土,可见今天一早上走了多少路。
“豆豆,拜年!”
“嗯?”程知著抬起头,看见大妈佯装嗔怪的脸。
“哟,搁首都呆两天儿瞧不起你大妈啦?嗬!连年都不拜了。”
程知著愣了一微秒,扬着声儿嘻皮笑脸地说:“大妈我给您磕头啦。”
“磕呀,我准不拦着你,豆豆,你说这膝盖不弯能磕吗?”
“那我哪儿知道呀?等明儿我回家好好儿研究研究,出来结果我告诉您去。”
“嘿!小豆豆!过来,给大大磕一个。”
“新昌大大,你该减肥了你,比我大妈都胖了。”
“小子!”
一句话,脑袋上被俩人儿扇了。
大人们转完了,程知著又招呼上白蛋儿、崔乾涛、三儿、老广,挨着家儿地去给叔伯辈儿的拜年。
白蛋儿他媳妇儿还没出月子,所以一行人中一水儿都是大小伙子。
豆豆率先感慨:“靠,你都当爹了,上哪儿说理去呀这?”
“我操我当爹怎么就没地儿说理去了?你找打呢吧你?”
崔乾涛看着俩人儿招来逗去,说:“明年人家三儿和老广都结了,还不都要当了爹?哎,三儿都已经当上了吧?”
三儿的拳头虽然迅雷不及掩耳,不过脸上倒是带着一丝笑:“滚蛋!”
“唉,赶明儿三儿今儿结了婚后儿大家就吃他儿子的满月酒的时候,嘿!那得随多少份子呐?啧啧,三儿,你太会挣钱了,啊——”
厚脸皮三儿竟然脸红了,大有要恼羞成怒之势,挥着拳头追得崔乾涛跟屁股上着了火似的。
豆豆说:“你们……,唉,也不跟组织上打个申请就全结了,对得起党对你们的信任吗?”
白蛋儿说:“跟你比能行呀?家里结婚都早,闲着没事儿干嘛呀?结呗。是不老广?”
“滚!”
“嘿,还不能提呢?哎,豆豆,你不知道,老广刚吹了一个,我跟你说那人你就别提……”
话没说完,也被老广追得跟屁股上着火似的了。
豆豆跟后头笑了个八开六够,直起腰来,深沉地摇了摇头,评价:“幼稚!”
转了一圈儿,转到了豆豆家,拜完出来,大家一起去给新昌大大家拜年。一进院子几个人就开始扯开了噪子喊,大妈迎出来,笑着把大家往屋里迎。
从大妈家出来就基本拜完了,因为白蛋儿得回家伺侯月子,大家就各自分开回家了。豆豆拐进奶奶屋儿,奶奶正在看电视。
“奶奶,你又看《还珠格格》呐?你都看几遍了?”
“嘿!它老演,我就看呗,你看看吧,可好了,演一遍我看一遍,演一遍我看一遍,这个小燕子,赵薇,演得可好了,我就喜欢她。”
豆豆翻白眼儿:“哎哟奶奶,您还知道赵薇呢?你太厉害了你。”
“我怎么不知道她呀,我还知道五阿哥呢,这个小伙子,他也净演角儿,不是叫苏有朋吗?他们俩老演一对儿,唉,就是在深深你朦朦里不是一对,他和紫薇演的那个是一对儿。”
豆豆瞪着大眼憋着笑:“什么你朦朦?”
“深深你朦朦,唉,那个我也看过四五遍了,看得我一个劲儿地哭,兹一演我就看,反正我看着他们谁也没人家赵薇演得好。”
“噗……,哈哈,奶奶,你……,哈哈,深深你朦朦,谁告诉你的呀?啊哈哈……”
“怎么了?人家都这么说我就这么听呗,错啦?”
“没错没错,就是深深你朦朦,噗……”
“笑屁笑,我不答理你了,我要看电视了,这一段儿是关键的地方,一会儿呗,紫薇就该进宫了,和小燕子赵薇见面儿了,这儿呗,小燕子已经当了还珠哥哥儿了,其实她是抢得人家紫薇的,其实也不是抢,是她那天呗……”
“噗……,真的呀奶奶?还珠哥哥儿都让她给抢了?谁是还珠哥哥儿呀?”
“哎呀,你连还珠哥哥儿都没看过呀?过来过来你也看吧,可好看了,还珠哥哥儿,其实是紫薇,但是……”
“奶奶!”豆豆赶紧拦住奶奶的势头:“我睡会儿觉。”
“个死小子……”
豆豆躺床上,想着奶奶那深深你朦朦,“噗”“噗”地笑,奶奶回头打了他一巴掌,说:“哎——,豆豆呀。”
豆豆翻身坐起来:“打住!没有没有没有!”
奶奶脸一耷拉,又气又爱地骂:“你他娘一句正经的不跟你奶奶说,我一问你就没有一问你就没有,你都24了,还不该找媳妇呀?”
“奶奶,你怎么算的呀你?我连23都没到呢,就24,你过得也太快了吧?”
“今天就是过年了,你虚岁这不就24了?老辈子的时候……”
“停!老辈子老辈子,现在是新辈子!”
“嘿你个兔崽子!新辈子的人不结婚呀?人家白蛋儿连孩子都有了,你就熬吧你就熬吧,熬到哪天我死也见不着你儿子。”
“哎哎,大过年的啊,每回还都打我,你自己还死啊死的呢。”
“我打的就是你!你个兔崽子!”
“哎呀,我走了走了。”
“走吧!甭到我这儿来了,我还是接着看我的还珠哥哥儿,省得跟你生一肚子气。”
豆豆朝奶奶做个鬼脸儿,从床上爬起来,回自己屋去了。
有的人家饭吃得早,天空中又开始噼里叭啦响起鞭炮二踢脚的声音,豆豆侧着耳朵听了两声儿,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词:白驹过隙。
第 33 章 关于一个汉字
老天长眼,程豆豆同学的工资终于成功涨到了6千以上。
老天长眼,秃子家的女儿毛发茂盛双目炯炯,而且在某次程知著以一块QQ糖为诱惑下清脆地管一个没结过婚的男人叫了声“爹”,以至于程豆豆一整天都对着秃子莫名其妙地奸笑,笑得秃子后背发凉。
老天长眼,乔丹的末班儿车吹了,乔丹跟末班儿车一姐们儿好上了。
老天长眼,乔丹被末班儿车的姐们儿给踹了。
老天长眼,郭美丽终于同意将秃子的月零花从两百元涨到三百整。
老天长眼,乔丹乘坐第一列进藏列车援藏去了,为期七天。
老天长眼……
没错,老天长眼,张慨言结婚了。
张慨言结婚了。
程知著知道的时候,张慨言已经回欧洲好几个月了,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那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回中国,却听说只呆了三天。
听说张慨言跟他学校的一家研究所签了合同,听说张慨言极有可能不回来了。听白蛋儿和三儿他们说的,大家现在都拿张慨言当自己的骄傲。
回家了奶奶也夸他,程知著在听完奶奶天仙儿一样地完夸张慨言的媳妇儿之后笑了笑,说了声儿出去一下,穿上羽绒服,出门了。
河堤还在,河已经没了,沙滩变良田,阡陌纵横,放眼望过去,规规矩矩一片被雪盖着的小麦,哪里还有当年的半点影子?
程知著坐在地上从河堤上滑了下去,屁股隔着厚厚的衣服依然感觉到一点儿凉,还有被磨得有点儿热的感觉,怪怪的。回头的时候,雪地上留下长长的一道印儿。
程知著蹲在地上团雪球儿,团了一个扔出去,飞了老远,砸进雪地里,不见了。程知著蹲在那儿望着那雪球消失的一点发愣,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就在那个地方,有个人从水里钻出来,对着他叫:“豆豆,胆小鬼。”
豆豆,胆小鬼。你被他拉进水里,你身上圈着他找来的轮胎,他在水里像泥鳅一样地游,你却什么都不会,他说没事儿,你还是翻了,他救你上来,你就再也不敢下水了。
豆豆,胆小鬼,你到现在,还是不会游泳。
豆豆,胆小鬼,你说,是不是他害得你?
冬天,不知道为什么,天上绝少能看到云,有也是黑沉沉的,一点儿不高,一点儿不飘,让人没心思看它。
原来堤上的许多粗大的树木都被砍掉了,留下粗矮的树桩,到春天一下雨,这种树桩旁边准就能长出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