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在毕业之前,把学校再逛一次,把那些教学楼,宿舍,操场的模样都刻在心里。这样的话,毕业那天大概就能毫无遗憾,也无须回头地走出这个学校了吧。
陆顷就是这样一个人,看起来冷冷清清,内里却十分念旧重情。
真要逛起来,学校还是挺大的,等把熟悉的地方都看遍了,天色也已经接近傍晚了。
如果还是在上课期间,这时候他应该在篮球场那打球。陆顷顿时就起意,再去篮球场上投几个球怀念一下自己的校队经历。
要去篮球场,肯定得经过教学楼C,这一栋全是他们高三生的教室。
陆顷还没走近楼下的绿化带,就远远看到有两个人伫立在教学楼侧门,一高一矮。矮的那个是女性家长,穿着条看起来很高档的裙子,高的那个应该是学生了,低着头,估计被训斥得有些时候了。
陆顷不想打扰到别人,只好停下脚步远远观望。而他出于好奇,眯起眼睛仔细一看,那人居然是白夏弥。
好像……听说他这次没怎么考好?
不过年级前十的人对于没考好的定义跟他这种混日子的人的定义肯定不一样。
虽然说上次的被穿小鞋的事情过去已久,陆顷几乎都快忘记了,但再次看到这个人,突然就八卦心起。
他悄悄地从旁边的路往那两人站的地方再靠近了一点,直到能勉强听到声音才又停下,借着树干隐蔽自己。
“……丢脸!”
陆顷只听到这两个字,因为那个疑似白夏弥妈妈的女性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嗓子又尖又利,而且重复次数极高,隔几句话就能听到一次。
她是背对着陆顷的,从这个角度看,陆顷能看到白夏弥的脸。
面无表情,跟他在学校里温和笑着的样子截然不同,看起来就像蛰伏的野兽,隐忍着,随时爆发。
跟自己印象中的丝毫不差呢,温和只是他的面具罢了。陆顷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突然那女性抬手给了白夏弥重重的一巴掌,着实吓了陆顷一跳。她的身影因为生气而发颤,而白夏弥毫无声息,如果不是看到他起伏的胸膛,陆顷甚至觉得他是不是昏过去了。
突然起了偷看别人隐私的内疚之心,而且事态发展也变得有些出乎自己意料,陆顷有点心虚地转身偷偷离开了。
而且还对白夏弥产生了一点同情。
优等生真不好做。
篮球场边上就有个器材室,陆顷是有器材室钥匙的,因为体育老师特别喜欢他,特地给了他一把钥匙,让他可以随时来这打篮球。
挑了个按起来比较结实,应该没漏气的篮球,陆顷便突然发力,运着球冲了出去。
他的身影特别矫捷,在篮球场上穿梭着,即使球场上只有他一个人,陆顷也认真得像在比赛一样。
冲撞,抱球,过人。
回忆起之间那么多次跟校队一起出去比赛的情景,陆顷心中一暖。
磨合了三年才有了那么默契的队友。虽然高三这年因为复习没怎么出去比赛过,但他还是一直坚持来练球。偶尔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就来球场打一场。
好像随着汗水的分泌,那些不愉快也随之蒸发掉一样。
陆顷微笑起来,迎着夕阳把手里的球投了出去。
空心!
不由自主地,陆顷把微笑变成一个高标准的笑脸。
天色越来越暗了,自己来回在球场也跑了几十趟,累得大汗淋漓,却也通体爽朗。陆顷把上衣脱了,准备去器材室里里拿自己的备用衣服,一回头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篮球场边上的座椅上就多了个人。
白夏弥?
陆顷皱眉,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你怎么在这里?”陆顷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坐着的那个人打了个招呼。
白夏弥直勾勾地注视着他,视线随着陆顷从器材室一路走近的动作慢慢缩小,直到他来到自己身前,淡淡地朝自己打了个招呼。夕阳的余韵被陆顷完全挡在身后,只余一圈暖光笼罩,使得他□□的轮廓变得十分明显。
他轻轻哂笑,低声回答。“没什么,看到你在这里打球,就坐下了。”
离得近了,陆顷倒是察觉到了白夏弥脸颊上那不正常的红色。啊。回忆起了下午不小心窥到的那一幕,陆顷便没再问下去。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困难,自己不去解决,是永远都不可能解决的。旁人无权置喙。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陆顷并不是那么冷漠的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邀请道。
“既然来了,要不要一起打球?”
白夏弥闻此发言,倒是一脸惊讶,但随即露出了一个笑脸,笼罩在他身上的沉重感都随着那个笑不翼而飞。
“好啊。”
让陆顷惊讶的是,白夏弥作为一个优等生,篮球居然打得也相当不错。两个人在操场上来回对传、防拦走位,虽然不如跟自己队友多次训练下来的默契,但是却打得分外有手感。
却是比刚刚自己独自投球来得更爽快。
陆顷紧紧抿着嘴压下喘息,手下动作运球不停,寻求着投篮的机会。在他身后是白夏弥紧紧贴着他的身体,仿佛一个牢牢的防护罩,守住所有空门让他动弹不得。
“想投?偏偏不让你投!”白夏弥挑衅般地贴着他耳边低语。
正是此时!陆顷错身向前一步留出空隙,回身一跃,篮球已经脱手飞出,像一条抛物线似的砸向了篮筐。
球——进了!
“还是我厉害吧?”陆顷呼出一口气,得意地扬起了眉看向白夏弥。平日里被嘲作老气横秋的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如今这样倒是更显出符合年龄的朝气来了。
刚刚的小比赛太过激烈,白夏弥甚至更累些,他喘着气,却怎么也忍不住嘴边的笑意,从微笑,变成了大笑,最后甚至笑弯了腰。
被白夏弥所感染,陆顷也一同大笑了起来——只是不管笑得再如何激动,他们始终对望着彼此的眼睛,像一对多年的好朋友一般默契无双。
少年肆无忌惮的笑声回荡在这个空荡荡的操场里,一溜烟儿地飞上了已渐渐暗下的天空。
“待会一起回家吗?”笑够之后,陆顷开口问道。因为刚刚的球赛,他俩之间的感情便升温了——从有点不对盘的同学变成了朋友。
“好,你是骑车来的吗?”
“对。”
“我也是,我们现在去拿车吧?”
“那你等我把衣服给拿了。”
等到他俩并肩从车库里把自己的单车推出来,天色已经完全从蓝沉淀成了黑,那是只属于夏夜的深邃。
陆顷和白夏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慢悠悠地推着单车,夏夜的凉风冷却了汗水,却没有冷却他们之间的气氛。直到走到岔路口,他们才彼此道别。
“拜拜。”
“拜拜。”
陆顷向着白夏弥点点头,侧身跨上单车,十分潇洒地就骑入了茫茫车流之中。只是他不知道,被他留下的那个人一直在背后静静目送着他。
Chap 03
高考仿佛瞬间就来临了。上一次摸底考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然而今天就听到了在考场上响起的最后一科考试的铃声。
即使是再胸有成竹,陆顷这时候也平复不住心中的激动。交了卷之后,他快步走到了考前就跟同学们约好的地方,看着每一个同学脸上都带着轻松向着这里赶来。这一群人笑着叫着,恨不得把“解放了”三个字写在脸上。
班里跟陆顷关系最铁的一个,因瘦高个子而得了外号“竹竿”的范双一来就搂着他的肩膀调侃起来。
“苦瓜,待会吃饭你可不要都点苦瓜啊!我们可受不了那苦味!”
这种调戏陆顷已习以为常,对此他面无表情地答道。
“哦。”
“呜呜呜,苦瓜对我真是冷淡。”范双一听,顿时发出呜咽声哭倒在陆顷肩膀上,然而脸却憋笑憋得怪模怪样。
范双性格活泼,时常耍宝,对比性格沉静的陆顷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也许是互补,他俩从高一入学就黏在了一起,关系好得不得了。
“哦。”陆顷把手用力压在范双脸上,侧过脸看着手掌下被压得更扭曲的那张脸。“今日为夫便休了你。”
“别,别啊!皇上!是臣妾错了!”范双瞪着眼睛,装模作样地挣扎了起来。
周围同学看着他俩一唱一和,都乐不可支地笑作一团。
好不容易范双脱离了陆顷的魔爪,班长也已经清点好了要参加聚会的人数,一群人便浩浩汤汤地朝着已订好的饭馆进发。
饭馆就定在学校附近,他们到的时候所有菜品已经热气腾腾地摆了一桌。
大家都饿得肚子作响,已有人迫不及待地窜到了桌子前,夹起一个水晶饺子就放进嘴里,却没想到吃了一嘴苦涩。
“呸,谁给点的苦瓜饺子!”
所有人都哄笑着看向了陆顷。范双立马跳了出来摆了一个搏斗的准备姿势。“呸!谁让你心急,吃了我给男神准备的苦瓜饺子!今日这偷吃之仇我跟你不共戴天!”
“你来咬我啊!”
“呔!哪里走!”
大家于是又笑作了一团。陆顷也笑着,只是心里无限惆怅,今日这最后一餐散伙饭,今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凑得齐这一大帮子同学。
宴席之上,大家放开了紧绷的心,啤酒一瓶瓶地打开,泡沫和酒香随着不停碰杯盈溢在房间里。
陆顷已经喝了两瓶,他的难兄难弟范双更是被灌了六瓶,此时已经耍起了酒疯。
范双夹起装在玻璃盘子里最后一个苦瓜饺子,颤悠悠地送到陆顷嘴前。
“苦瓜啊,不,陆顷!这个饺子,我、我敬你!”范双双颊酡红,手虽然颤抖,而眼神亮人。“兄弟三年,以后多联系!多联系!”
那个饺子在陆顷眼前晃来晃去,差点没砸到陆顷的额头上。陆顷一把握住范双的手腕,稳住饺子,一口咬下。
“好。”陆顷认真答道。
散伙饭吃完居然仅仅刚过九点,只是喝得太凶,之后预定的唱歌计划只能搁浅了。
陆顷跟他们不顺路,也还没有醉,于是便打算回学校拿自行车慢慢推车回去。
星河夜悬,习习吹拂的轻风散去了酒精带来的燥热,陆顷酒量不错,此时只是有点微醺,却没到醉的程度。他一个人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身上仅仅带着一支笔和一张准考证。车来车往灯束摇曳,从远处走来又擦肩而过的人,都化作晕影融在夜色里。天地之间,陆顷只听得到自己一呼一吸发出的轻声。
此情此景让陆顷回忆起了几个月之前,他跟白夏弥也是这么并肩推车,行走在这条路上。
不知道他考得怎么样呢?
在那次畅快淋漓的球场较劲之后,陆顷便把白夏弥当做了朋友,偶尔遇上也会闲聊几句。朋友嘛,毕竟他球打得不错,人也不错,虽然是高富帅但是也没有富二代的恶俗习性,虽然……虽然他不喜欢吃苦瓜。
陆顷想到这点,忍不住抿起嘴,露出一个略带委屈的表情。
再怎么沉稳,也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自己喜欢的,当然希望大家都喜欢。
平时陆顷不会表露出这种略为天真的想法,只是今晚在酒水的作用下,大脑少了理智的束缚,心中那柔软又单纯的一面就像洪水一般冲出了闸门。
虽然已经都释怀,但比起之后白夏弥故意让他做累活,陆顷更介意的还是——那家伙居然不喜欢吃苦瓜的事情。
陆顷任由思绪乱撞,脚步却是越走越快,最后居然闷头冲了起来。他奋力奔跑着,穿着显眼的白T恤,在沉沉暮色中仿佛一道快速闪过的闪电。
直到校门出现在眼前,陆顷才慢慢放下速度,才听到了身后有个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
“陆顷!陆顷——!”
陆顷收住脚步,回头一看。穿着校服衬衫的白夏弥正边叫着他边跑过来。
这还真是巧了,怎么一想到这个人,他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地出现了?
白夏弥跑到他身前,大口喘着气,出声发问。
“你、你跑什么啊!”
同一时刻,同样在大口喘气的陆顷也开了口。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听着对方喘得几乎说不顺畅的问话,彼此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这一笑可了不得,本来就快呼吸不上,这下更难平复。但是世界上最难控制的,除了哭,不就是笑吗?既然想笑,为何不痛快一点?
门卫大叔看着这两个学生在校门口莫名其妙地笑作一团,也不开口赶人。毕竟,高考完了嘛,孩子们也该放松一会了。
陆顷这一笑,身心舒畅极了,他本来长得就好,眉眼飞扬,霓虹灯的光芒在他眼底,眼睛好像熠熠发光的星球。他兀自笑着,却没注意到白夏弥笑着笑着声音却渐渐小了,只是带着笑眼凝视着他。
时间一久,陆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