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府城一趟,把这封信交给李楹。”刘暹拿不定主意,自己要不要对刘蓉的命令视而不见一回呢?他总感觉着这样太露骨。招来范德榜,先问了一下王璐莹父兄在他手下的情况,得知是‘差不多’就满意了。继而就说起他纠结的事来。
范德榜也觉得什么都不做太露骨。可他也说明了,有多隆阿的身影罩着的刘暹,就算犯了一次‘忌讳’也不会有什大碍,顶多是吃一个斥责。而太平军真要入川了,刘蓉就绝对有的挂唠吃了,再加上上一回的兵败一事,刚刚做上的抚台宝座丢掉都不是不可能的!
作为战时局势,刘暹军身边有个背景强大,实力雄厚,脑袋手段也高明的巡抚大人并不是什么好事。
要想撬动一下‘威胁’,现下是个大好机会。
对满清官场的不熟悉,让刘暹还是难下决定。他写了封信给李楹,专业问题就要交给专家来解决。招来范德彪说道:“拿到回信立刻折返城固,不得耽搁。”
连番的跑腿,范德彪都要成为刘暹的专业信使了。
感觉到刘暹急切的范德彪一点都不耽搁,拿信出了宅院,招来卫队里的骑手护卫,一伙七八人就策马往南郑疾驰去。
与此同时,城固南关的俘虏营。里面围圈的数千俘虏,大批的人手正在对他们进行着细致的甄别工作。
是一家的、有亲戚的一律记载,分入俘虏营的北区。南区。其内家中有男人的,编入北区一组,没了男人的**,不管带没带有孩子,孩子有多有少,全部编入二组。光杆兄弟、叔侄、父子什么的,全部编入南区。没有任何家人亲戚的,男的编入东区,女的编入西区。
所有四区,男五十岁以上,女四十岁以上,一律特殊标记。
这些人以后都算是刘暹的‘奴才’了,刘暹不仅要让他们好好地活下去给自己干活,还要考虑到男男女女家庭的重组和新生。而男的五十岁以上,女的四十岁以上,在这个年代绝对就进入老龄了,还愿不愿意重新婚配展开‘新生活’,刘暹也要考虑参详一下他们的意思的。
当然俘虏营中进行细致甄别,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看看有没有大鱼混迹在里面,再适当掐除掉一些强硬分子。
而四区分配,打乱俘虏间隐隐的联系,就是减除强硬分子和搜查大鱼的最好机会与手段。
这日傍晚,眼看就是用饭时候了。霍广正,这个刘暹最看重的老表来到了他面前。
比刘暹小两岁,没正正经经的读过书,但脑瓜聪明,利用在当铺当学徒的机会读书写字算数是都会了。刘暹没穿越前,霍广正绝对是他们所有的亲戚当中学问最好的一个人。
刘暹起兵后,让他在辎重营做了范德榜的副手。这有一定的制衡思量在,毕竟辎重营掌管着他所有的钱财家底,但另一个方面也是为了历练霍广正。
刘暹的抱负是宏大的,也是要用很长时间去实践的,而在这么长的一时间段里,在近代时节战争体系越来越庞大的情况下,后勤人才他是多么的需要?
第八十六章哗啦啦的金银河
霍广正在刘暹眼中是一个有极大几率待成的后勤人才,远比霍广成这种随处可见的猛将兄重要。虽然现今的军系体制中,霍广成的地位远超过霍广正。
霍广正现在要给刘暹通告的事情就是俘虏营的甄别数据,**、鳏夫,老人和孩子,每个刘暹列出的项类就精确的点到了个数。
“五哥。”霍广正私下里喊着刘暹旧称。五哥,这是因为刘暹在一帮同辈亲戚中排第五。“五千多俘虏,三千余军中烈士遗属,还有依附我们的难民,人数不少于一万三千人。要养活他们,只凭我们拿到手的两处硝矿,一处铁矿,还有三千亩地,是万万不能的。”
“我们至少要拿到三万亩地,其中要有两万亩水浇地,才能保证这些人和我军中将士的口粮。”
“两处硝矿供给军中火药所需硝石是够的,但硫磺完全需要外购,就朝廷的播发……不容乐观。”
刘暹军走到今日,火器和火药上需求发展一路走高,之所以没遇到什么不可逾越的制限,完全是因为前有张守岱后有李楹的鼎力支持。如果不是榜上了这两个文官,只靠刘暹自己的发展,试看现在的刘暹军还存不存在都是两可。
“金库里有钱不假,但增开源流才是第一位。要保证我军眼下所有的开支,还有铁料用度,只咱们县一个小矿不行。杨家坝【略阳】铁铜矿,煎茶岭【略阳】金铁矿,必须拿到。”
前者是汉中府唯一拿得出手的铜矿,开发还甚是便利,先前被略阳本地士绅和官府把持的严严的。但现在一切净光,乱世中军队的话语权最大,汉中府更是自家的绝对同盟,可不正是吃下杨家坝的大好机会。
煎茶岭金铁矿情况也是很相似。金子产量只是略带,主要是铁料。
“铧厂沟金矿区、嘉陵江砂金矿床,和东沟坝的金银矿,这三处聚宝盆,咱们吞不下一个也要插进去一脚……”
与范德榜还要将很大精力花费到军中事物上的情况不同,霍广正眼下不涉及军务,他所考虑的仅仅是军中开销和所需。口中所说全是针对刘暹军的财务。
对杨家坝、煎茶岭、铧厂沟等矿场,刘暹所知无几,霍广正的话他不可置否,只让霍广正放手去做就是。他能听得懂的是地产,三万亩田地,两万亩水浇地,这在汉中乃至乱前的陕西,都是一等的大地主。
“三万亩地?这么多,我怎么去得?”
“我的五哥哎,汉中这次兵灾**严重之极,地方上不知道有多少士绅豪强给灭了门,还有那些被殃及、裹挟和罹难的百姓。城固有我们在,情况显得还不甚严重。你上其他州县看看去,到处都是无主的土地……”而且县城被破,县衙里关于土地地契的存档许多都化作了灰烬,里面可操纵的空间大的能漏过一条鲸鱼。
霍广正话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刘暹恍然大悟,很拍一下自己脑袋,真笨,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今后看谁还敢说古人笨蛋,这脑瓜聪明的很呐。
“别说是三万亩,操作的好了就是十万亩都有可能啊。”
一瞬间里他彻底把刘蓉的命令抛在了脑后,两眼中只剩下闪闪发光的金山银海。
“先从城固下手。你这就去见王汝为……”
次日的城固县城,一大清早无数铜锣就在敲响。
“所有百姓听着,所有百姓都听着了……”
“关于战后四乡田地……”随着衙役们的吆喝,一张张告文张贴在了城里各处显眼的地方。持枪挎刀的义勇营兵勇站立在告文前,震慑着涌到近前观看的百姓们。
“吴先生,您老给念念,看衙门都说了些什么?”
“程秀才,快念念,当官的又要怎么了……”
各种话语不一样,意思却都一样的叫声响亮在县城各处。一个又一个识文断字的秀才夫子,面色或许严肃,内心却很是自得的站在人群最前面,摇头晃脑的念读告文上的公文。
“………………鉴于劫后之城固四乡田地荒芫,蒿菜丛生,今县衙成立善后局,告之全县黎民:如系绝产,查明入官;田主若回,仍回原业。……”
很有民国风色的‘善后局’三字,实际上在这个时期已经流传了。王汝为做了那么多年的‘清廉’教授,早就眼红‘受贿贪污’四字怎么写了。跟刘暹派去的霍广正是一拍即合,于是就诞生了这个所谓的城固战后‘善后局’。
在汉中战事还没有平息的时候。
刘暹一早再派出亲随携信件急赶南郑。要想获得最大利益,还需要李楹的帮忙。
而只要做成了这一票,下半年的刘家,应该就会是整个汉中府最大的地主老财了。
只是将四乡所有荒废田地,尽行没收入官,号为“绝产”,就能获得多大的利益?
如那洋县、西乡等义军长久盘横之地,多少百姓加入了义军、太平军,多少乡绅地主被满门砍了脑袋。比如王璐莹原先的夫家,善后局的油水不要太丰厚了。
刘蓉杯具的命运在这一刻就被注定了。范德彪前脚才带着李楹的回书赶回见刘暹,后脚李楹的亲随就奔进了城固,递上李楹的第二封信。
信中态度完全一改前者——
要想搂财,当然是头顶没人的好。若刘蓉不倒,就他站在边上,要分去多大的一块肉啊。
于是,二月的汉中府就在如此一片轰轰烈烈中渡过。现有前后三十多万太平军【现在都是太平军了】由‘阴平大道’入川。后有整个汉中府县发展起来的全府大善后。且因为阖府上下只有凤县、南郑、城固三地还有县令存在,略阳、沔县、宁羌、定远、洋县、留坝、褒城等等诸州县,善后局就有知府李楹李大老爷统筹亲督办理了。
泛而盖之,整个汉中府,除了凤县以外,其余所有州县,全部都由李楹+刘暹组合说了算。
什么?你说城固和南郑本县,王汝为等两个由李楹亲手推上的知县大老爷,敢不听自己恩主的话吗?
稳坐城固的刘暹,现在每天都盯着自家的账本看。
今天多了两千亩地,明天多了三个庄子,后天有了十几个面铺……
真是“哗啦啦的金银河,日夜向家流。汉中的土地啊,跟着那刘家姓……”
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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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耻,无耻——”
“祸国殃民。乱我西南大局者,刘李二贼——”
……
昭化距离汉中近在咫尺,汉中州府里发生了什么波动根本瞒不过刘蓉。尤其是三十多万太平军‘毫无波折’的顺利入川,证明刘暹根本就没听自己的命令行事,刘蓉正瞪大眼睛怒视着汉中呢。
所以,善后局的成立,刘蓉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他也是大清官场里出来的精英啊。
刘暹、李楹对昭化传来的骂声充耳不闻。两人在陕西都算是方面大员了,尤其是陕南陕北关中如此战况情形下,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芝麻小官,刘蓉再气愤除了上书北京也做不到立刻罢免他们官职。更不用说斩刘李的脑袋了。
戏文中的尚方宝剑,现实里能斩总兵、知府的王命旗牌,清廷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授给某个巡抚的。
太平军离开了汉中,刘暹、李楹就埋头着手清理起‘后事’。
各州县里,凤县除外,总理一地事物的权知县,全部是李楹的人,身上全部挂着判善后局的差遣。金山银海,那是一个劲的往刘李同盟家流啊。
当然,刘暹、李楹全都是清楚公门衙役德行的人,在狂搂土地田产的同时‘严格’要求手下人等必须‘依法作业’。
你卡拿一点好处可以,但决不允许太过分——逼的老百姓走投无路再举旗来谋反。
被刘暹‘点醒’的李楹非常关注这一点。刘暹‘关注’只是因为他对晚清官僚的极度不信任,对‘当官的,都是贪的’这一至理名言的坚信,李楹却是因为知道:现下,汉中府正在进行的事情并不是全天下只此一例。区别只在于称呼的不一样,人家不叫善后局。
作为一个脑瓜很活的,很善于吸取别家经验教训的人。李楹事情思考的很详尽,拿定主意要搂一笔的时候就决定了今日的狠抓善后局。
只因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做官的这两三年中,虽没有处理过这类事请,却在与同科友人通信之中了解到,中原江南不少的地方在战后处理‘善后’的时候,府县官勾结当地劣绅将四乡所有荒废田地,尽行没收入官,号为“绝产”。劣绅、差役出外访查,藉后勒索田主的户族人等,分给若干田地,即隐匿不报,不予没收;若不分给,即“亲属”亦指为“冒认”,上报没收。不知道多少百姓因之丧尽家产,多少士绅、差役凭空而得数百亩之产。
那些地方,凡肥沃田地,尽为劣绅、差役承佃耕种,却又在暗中顶损为瘠薄之地。
有些地方,仅一府之地,苟得数十万亩土地。所有逃回之人,即为同胞兄弟、胞侄承继者,都不准承领。对寡女诬以“从贼被污”,迫令改嫁,而私其产;对孤儿则指为“毫无确据,冒领绝业”。至本主领回之田地,不及十分之一。
以至于百姓集群作乱者,不在少数。富饶之地,战后经年也仍然凋弊如故。
刘暹、李楹已经狠狠得罪了刘蓉,自然就算是触动了湘军这个庞然大物。但是湘军实在太大,此事根由也是刘蓉自身的错误,到不至于让刘李两人惹来湘军的绝对敌视和注视。
可要是在人眼皮底下,汉中又起了动乱,那就是主动把刀递给了别人掌控了。
刘暹为了眼前的利益得罪湘军,不管是现下看还是长久看,都是一个很难说得上聪明的选择。可他就这么做了!大渡河边的一幕是始终记在刘暹心头的……
至于李楹,这个标准的旧式官僚,为什么也要这么做,那就另有一番此刻的刘暹根本无从察觉的奥妙了。
总之说:刘暹是‘单纯’的,李楹是‘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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