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正因他们知道,所以才这样做。”瞥了副官一眼,比特开始用他那粗糙的手摸自己的鼻子。粗大的手指关节,在坚挺的鼻梁上晃来晃去,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副官知道,上司认真考虑问题时,就会这样子。
“这是……”副官望着屏幕,也开始陷入思索的海洋中了。
屏幕上,所有的机动兵工厂和殖民卫星,被派到最前面,而军舰则像侍候公主的仆人般,全部躲在后头,一副胆小的样子。
这时候,比特突然说话了:“很厉害的招数,不过,你们……真的有执行的决心吗?”比特的话,有点近乎自言自语,使副官不知道是否应该开口。
忽然,监控员叫出声来。
“埃克罗联军传来通讯,要求跟大人您对话。”
“接上来!”比特道。
“大人,是不是该等一下?”副官好心地提醒着上司,因为让对方等,也是一种谈判的技巧。但是,比特完全不理会他。
“如果可以,我绝对愿意等到他们自愿当奴隶,但问题是他们不能等,我们……也不可以。”比特用近乎训斥的语气对副官说完之后,再重覆说了一次:“接上来。”
于是,一个极为英伟的茶色头发年轻人出现在屏幕上。
“比特元帅,您好!我是埃克罗联军总指挥皮科特一级上将。”
“你好,我是比特。”
“我现在正式知会贵方,我方将全权委任飞云少将作为我们的谈判代表,他的话,就代表我们的全体意愿。”说完,也不管比特反应如何,迳自把画面切换了,一个相貌极为普通的黑发黑眼睛年轻人出现在屏幕上。
他,没有说任何话,连自我介绍都没有。他,只是用一种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素的眼神,就这样凝视着比特的眼睛。在他的眼神中,看不到虚张的激昂,也看不到胆怯的懦弱,有的,只是无边无尽的平静,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显然,他把是否发动这场暴风雨的权力推到了比特的手中。
比特,不年轻了,四十岁的他,不知看过多少军人,多少政客,但是,他从未看过一个人,能够不说话,也把自己的心向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表露得如此淋漓尽致,会说话的眼睛,可怕的眼睛,这,就是飞云给他的感觉。
忽然间,比特有一种冲动,一种想给对方一个舞台,看对方能表演出什么东西的冲动。比特不是一个富有好奇心的男人,他知道,好奇心本身就是危险。然而,飞云却给他一种明知道是危险,也要看看他到底玩什么把戏的冲动。
比特心中哑然失笑了,终于,他对这个使自己完全兴不起厌恶感的奇特年轻人做出了让步:“我拥有尊贵伟大的克萨斯十五世陛下的完全授权,现在,我给你三分钟。”
只用三分钟说服一个本来就不愿意被说服的男人,这是什么样的难度,只有经验老到的推销员才会知道。
精练,智慧,勇气,口才,少一寸不可,多一分不行。
比特话一出口,站在飞云身旁的皮科特和莫亚顿时捏了一把汗。
飞云的脸上却连一丝感情变化的水波都没有,他,只是说出了早已想好的答案:“埃克罗军全员以邦联的形式作为贵国的附属国,由贵国安排永久驻地并在前二年以月份为单位提供我方发展所需的一切物资。我方负有与贵国攻守同盟的责任,出击范围为驻地星系周边星系,不超过五天航程。当然,假若我们能找到共同的敌人,则不在此限。”
飞云停了一下,接着道:“至于我的飞云舰队,则无条件加入贵国军队,军阶与我方现军阶平齐,我方人员享有与贵国军人同等待遇,不得低于贵国军人平均待遇的中位线。”
“我为什么要答应这种苛刻的条件呢?”比特十指交叉,轻轻托在自己的下巴上,露出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
飞云并没有被吓倒,他只是微微地仰起自己的下巴,用一种更加坚定的表情说道:“很简单,因为……你我都别无选择!”
说罢,飞云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而同一瞬间,整支埃克罗联军的宇宙战机出动了,动作快捷而整齐,全部是飞出母舰之后,马上掉头,跟在母舰的后面。
比特当然清楚,这是玉石俱焚的战法——用卫星和宇宙母舰为盾牌,冲进敌阵,以达到混战的目的。
在混战中,向来都是兵力和训练占优势的一方获胜,但同样地,水准接近的混战则意味着绝对值几乎相等的消耗。
如果按飞云的方法真的开打,那就意味着拥有殖民卫星掩护的埃克罗联军,在被全歼之前,至少可以把三支克萨斯舰队拉入毁灭的深渊,一同陪葬。
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送死的。连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在这瞬间,一种共同毁灭的恐怖感觉,捉住了比特的心。飞云的目标,很显然就是自己最精锐的三支舰队,如果真的开打的话……如果跟在飞云他们后面的海恩斯人又冲上来的话……
千万种假设,飞涌到比特的心头,构成了一幅幅不祥的图案,而且每一幅画所指向的终点,都是绝对的毁灭……
无法再想像下去,又瞄了飞云那张坚决如铁的面孔,比特心中长叹一声:唉!败给你了。
当然,在表面上,比特的回答只有两个字。 第六集 血统与忠诚
第一章 被勾走的忧郁
“人类真是恶质啊!当自己无法上天堂的时候,竟会如此痛快地选择把别人也一起拉进地狱。看来,连我也无法逃脱这个伟大的法则。看着海恩斯人学我们一样乖乖地挟着尾巴逃跑,我真是太高兴了!”坐在猎豹号的舰长室内,莫亚把挽起裤腿露出恶心腿毛的双腿竖在茶几上,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他的脸上的各组肌肉,正在愉快地跃动着,仿佛有一大群肉眼难辨的小人在上面开新年舞会。
“只在天堂和地狱之间选择,却拒绝一切的平凡,真是有趣的论调。”听着莫亚的话,皮科特的脸上同样绽放着欢喜的火花,只是没有莫亚那么厉害罢了。
“这不是很好吗?向幸运天使摇尾祈祷是不会有人理睬你的,除非告诉她,你不理我,我就抱着你一起下地狱,这样子才能使她动容啊!”莫亚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找来的雪茄,一面豪气地说道。
“说话小心点,别得罪那些在天堂里看着我们的幸运小天使。”皮科特苦笑着。
“放心放心,假如天使小姐不再理我,我下次就去追求地狱魔女。”莫亚满脸不在乎。
“你这个毫无原则的家伙。”
“嘿嘿!反正能够从米利亚那条美女蛇的口中逃出来,就说明我们福大命大啊!我想这次,那条毒蛇应该气得连鳞片都竖起来了吧?”躺在沙发上,极为技巧地喷了一个烟圈,莫亚处在自得的惬意中。
“很难说啊!谁敢保证,我们不是从一条毒蛇的口中自己跳入另一条毒蛇的胃里面?”皮科特似乎还是担心不已。
“没关系!没关系!像我们这种如此难以下咽的食物,无论是谁都吃不下!”莫亚说得很肯定。
“说回来,这都是拜飞云所赐啊!”皮科特感叹着。
“哈哈!那就为我们魅力四射,威名传遍天堂地狱的飞云小子干杯。”兴冲冲地站起来,莫亚极为熟练地找出皮科特藏在办公室里面的陈年葡萄酒,跟皮科特干杯庆祝了。
“为我们的飞云干杯。”皮科特说道。
“为飞云的卡邦尼籍第二侍女干杯。”莫亚是这样说的。皮科特听了,差点忍不住,把酒全喷出来。
莫亚拍拍皮科特的肩膀,笑着道:“别担心那么多啦!反正飞云已经把未来的最不利因素去掉了,这样子的话,未来又变成可以期待的咯。”
“嗯。”皮科特点着头,但他心里想的却是:为何自己越来越看不透飞云。到底飞云是个怎样的人?
皮科特并不知道,对于这问题,在埃克罗联军中乃至跟飞云打过交道或者交锋过的人当中,都存在迥异的论调。
有人说“他是最无耻的奸商,因为他通过不断地出卖身边的人,从而平步青云。”
也有人说“他是最有良心的诚商,因为他在卖掉所有人的自由的同时,替所有人买回了本应失去的尊严和生命。”
但无论是哪种论调,最终的结果都是大家不得不对飞云投以有先决条件的赞赏票。
矛盾的本身就是一种认知,一种认可。
在矛盾中,大概唯一确定的,就是飞云的能力。埃克罗人嘴上不说,可谁都知道,这种精巧的小计谋决不是皮科特和莫亚的所为。
能够使他们从确定的死亡中拉到不确定的未来中,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从事文政的人员甚至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因为无论战争是否告一段落,对于他们这些背井离乡的人来说,至少接下来的几年,都是大建设的日子。
对于将要从事谈判工作的人来说,飞云的努力无疑为他们日后的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联邦和邦联在实际谈判中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代表的是近乎彻底的融合,后者代表的则是近乎对等的联合。理所当然地,后者所代表的尊严和自由度是联邦中完全无法想象和拥有的。
在进入战国时代的银河来说,在帝国制国家里面,所谓的联邦制可以说是奴隶制的翻版。而邦联制,怎么说也是在遭遇海恩斯人之后的一种无法期望的奢侈品吧!
奇妙的心态,直接使得被一千万大军包围着航行的埃克罗人有种被尊敬地簇拥着,而不是像囚徒一样被押解着的感觉。
海恩斯的耐尔特元帅不是白痴,他还不至于蠢得拿鸡蛋去丢石头。看到原本严阵以待的克萨斯军像欢迎自己的国王凯旋般一下子把阵型打开,他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丢下一句“有缘再会”就调转所有舰队,整齐有序地撤退了。
“果然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土匪,连挟着尾巴逃跑都比别人帅气。假如我被女方家长扔东西赶出门的时候也能保持这样的风度就好了。”克里斯一边发表着让人倒胃口的感言,一边摆出一副自认英俊非凡的样子。
他在军火库号舰桥上的举动,当然引来一阵近乎惯性的嘘声。
“你们这群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我在我的船上可不是这样子的。”克里斯抱怨道。
不少人开始猜想,克里斯旗舰上的可怜虫是否连当众作呕也不敢。
“是怎样?我不觉得你的人会屈服在你那虚假的淫威之下哦!”路加毫不客气地说道。
“哼!在我的威势作用下,嘘声至少比这里低音一半。”克里斯非常自豪。
“……”乒乒乓乓地,舰桥上的人倒了一地。
“是了,我们的‘主将杀手’呢?”克里斯突然问。
主将杀手,是飞云的新绰号。所有人都知道,卡法的精确点射也好,克里斯的前锋部队一点集中射击也好,真正击毁对方旗舰的,还是飞云的智慧。如果没有飞云制造的混乱,在平常状况下,是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一口咬住对方的旗舰的。
“抱大嫂去了。”强尼的眼睛里分明地透露着羡慕。
“连爱情之箭都未射出就自动撞到箭头上的美女,喜欢被独占的高贵的美丽花朵,我们的飞云大人真是艳福不浅啊!”
“喂!你这种爱情蟑螂没资格羡慕人家吧!”丘克突然走上来,一拍克里斯的肩膀,把克里斯吓了一跳。
“哼!我才不羡慕他呢!兰花这东西,太娇贵了,需要整天摆在家里千般呵护,万般爱恋。”
克里斯刚说完,爱娜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用一种怪怪的语气说道:“被人千般呵护,万般爱恋的,好像是我们的飞云才对吧?”
“……”众人一阵沉默之后,同时点头。
在飞云的房间里,一如众人所料地,两人正亲热地搂抱在一起。
“哎呀,没想到,我最后还是把你的埃克罗给卖了。”飞云有点歉疚地说道。
“如果是获得了超过期许的高额利润,那就不叫卖,那叫做打劫了。”对于飞云在最紧要的关头谈判成功,爱美兰是很高兴的。
她想以爱人的身分给飞云一点奖赏,可是出身于皇家的她,在这方面想象力之贫乏,也出乎她自己意料,结果想了半天都没什么好点子。
飞云爱怜地止住了苦思冥想中的爱美兰,一把抱住她柔软的腰,说道:“好啦好啦!不要勉强自己啦!做不好,或者怎样都做不好的事情,何必去做呢?”
“不……我只是……”
“哎!你总是为了我委屈你自己……从女皇变成少将的夫人已经够……”飞云还想说下去的时候,爱美兰用食指压住了飞云的唇。
“是从国王的侍女变成少将的侍女。”爱美兰似乎很强调这一点。
轻轻拉开爱美兰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