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历如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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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历如绘-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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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挂上大红灯笼,喜庆之度不下过年。
  
  “也……不全怪他,我娘性子要强,许多话都是她挑起来的……可是,可是绸缎铺他们家不也是这样吵吵闹闹过下去得么?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为什么就不问问我的感受,那些个礼物,那么多个心思,都算什么!”
  
  自小,他的周围总是环绕着一层羡慕的目光,这些都是他们带给他的,他虽不说可他向来都以他们为荣。而现在,他所遭受的议论纷纷,他所感到的怜悯甚至于隔阂,也都是他们带给他的。
  
  他曾想改变点什么,只不过……
  
  他们一直沉迷于他们的争吵,至于他的那些努力,从来就没有在意过。
  
  心有不甘。
  
  豆丁狠狠地把土摔进花盆,小白花躲在窗缝里殃及地颤了颤叶子。
  
  他又幽幽地看着小白花,说道,“我更怕他老得太快,来不及等我。”
  
  他现在还没法谅解。总感觉一夕之间什么都没了,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要做什么,甚至有时候都在怀疑明天是否存在。
  
  可是他知道他会挺过去的。
  
  毕竟明天要一如既往,后天,大后天,他都挺过去了,恍恍惚惚间度过了三个月。院子里的小草还在茂盛地长着,榕树底下还是那几个身影,绸缎铺的老板娘依旧嗓门很大,什么都没变,除了他的家。这之后,还会有明年,又一年……可能有一天,他会想起这时候的自己,一笑置之,也可能他还会漫不经心地谈起这段往事,都有可能。
  
  也许这要花费很长时间,也许就在不久。
  
  不管是多是少,时间都会一天天的过去,他不甘一天,他变老一天。等他彻彻底底想通了,他也就白发苍苍了。他想弥补那些年来未尽的责任,又回不去了。
  
  时间就是如此骄傲,过时不候。
  
  与其得不偿失,还不如放下。
  
  移植完成,小白花心情大好的甩了甩花瓣。
  
  豆丁的运势真应天华所说,好的突然。
  
  譬如他窗前的树苗总是长得比别处繁盛些,槐树阴翳蔽日,炎炎夏日丝毫不觉闷热;譬如院子里他最爱的葡萄架上枝叶葱郁,果实饱满艳丽,乃一街之最;又譬如他总是能在突如其来的阴雨天捡到一片正好冠顶的芭蕉叶……
  
  小城的城门口又来个半吊子算命先生,拉着豆丁的手说,“这是有贵人相助,一生风调雨顺,福矣,祸矣。”
  
  胡诌。
  
  豆丁挣开他的手跑了。
  
  岁月傲人,只此向前不回头。
  
  彼时李老爷声名远扬,多多少少传进一些王孙贵族的耳朵里,描金像、刻花雕,八抬大轿,一掷千金。
  
  豆丁跟在李老爷身后四处奔波,从隔村邻城到天子脚下的皇城,从寺庙道观到皇亲国戚的门府。
  
  不停地换地,又不停地赶路,往往还未捂热脚就要奔向下一个城镇,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在减少,最后剩在身边的只是此时停留在此的新人。
  
  自始至终,和他一路走过的只有一个忙碌的背影和一盆永远朝阳的小白花。
  
  小白花自然是天华所化的那朵,有天神附体,时间自然而然也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刮痕。
  
  李老爷又是称赞又是叹息,“真是罕见……就是太普通了。”
  
  天华撇嘴。
  
  后花园里,豆丁抱着它出来晒太阳,手里一枚铜钱把转几下随之塞进花盆,天华顺势甩了甩花瓣。豆丁看着他,慢悠悠地说,“现在这样就不错。”
  
  这朵小白花,不曾打蔫,不曾枯败。纵然是长期老路颠簸,也仍是一番白嫩嫩的好模样。
  
  还通些灵气,能听得懂人话,时时与他回应。也有点个性,爱财,给枚铜钱就能生龙活虎一整天,前提,必得是光泽亮丽的铜钱。
  
  有这么一个物什陪着,当真是不错。
  
  天华又欢喜。
  
        
第九章
  又说一日,时乃秋至,凡间降暴雨。黄历上卜卦说天神愠怒,诸事不宜,忌出行。
  
  曲折蜿蜒的小路,连绵不断的雨水,巷到深处也不见一户灯火。狂风卷着树叶打在窗扇咚咚作响,闻似鬼啸,惊煞路人。偶尔大着胆子,从窗缝里悄悄探,也只不是漆黑一片。
  
  “风伯……”天华叫住游走的风神,打了个寒颤,道,“照这样下去,我族内十之五六都怕挺不过今晚了。”
  
  风伯皱着一张脸,苦笑,“莫是小仙为难灵君,只不过今年人间战乱不断,玉帝愠怒,命我等小仙略施惩戒,不敢不从。”
  
  “嘎吱。”
  
  远处,木头折断的声音。
  
  风伯羞愧遁走,凉气排山倒海般刮过。
  
  “做神仙也不容易。”天华轻叹,叶子收拢,缩成一团,继续寒颤。
  
  彼时土地公请他到土地庙一坐,那里有火炉,那里有烧酒,那里还有美好的烤野鸡。
  
  心中的希望之火熊熊燃烧。
  
  豆丁的脸浮光掠影般从他眼前晃过。
  
  此时豆丁的好运全是因有他罩着。他这一去,金刚罩一收,乌云密布,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只留下那个霉小子独自在房里,他想想就花叶悚然。
  
  希望之火连个火把都不剩。
  
  受人钱财,理当□□。
  
  果然啊,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
  
  痛定思痛的天华甩了甩身上的雨水,个把水滴掉在地上。
  
  ……
  
  视线可及的地方,大雨倾盆。头上黑影伫立,遮一方雷雨。
  
  这场雨来得突兀,正值半夜熟睡之时,小院里所有火光一时间都被浇个干净。只余眼前这盏半明半暗的烛灯,躲藏在雨伞里,勉勉强强将周遭辨个明白。
  
  由下及上地分辨,一双黑色的靴子半陷在杂草丛里,月白色的里衣泥点遍布,再往上,平滑的下颌上一块明显的淤青,略薄的嘴唇微微哆嗦,俊俏的脸上也冻得发白,往日最注重的发髻更是一片散乱。
  
  豆丁俯下身,连花带盆地把天华抱在怀里。
  
  耳边有风雨咆哮,有电光夺目,有雷声滚滚,他都不觉畏惧。就连刚才彻骨的寒冷,也在此时荡然无存了。他只觉得安心,只凭身后这人呼出的热气,只凭这人手掌的温度,只凭这人厚实的胸膛。
  
  他潜意识相信,只要凭这人在,什么都会好的。
  
  他曾经见过无数法术,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点石成金,每一种都很厉害。只有这次,是温情的,却又什么法术都不是。
  
  清晨,雨势已放缓大半,窗外只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气也渐明朗,地面上残枝败叶堆积,院里一棵小树折了半寸腰,冷风一卷,又晃悠悠地往下垂去一分。看得路过的小仆役胆战心惊,直侧身快步绕过。
  
  秋雨一场,又添秋凉。
  
  屋内,暖炉生得火热,软榻上,锦被薄毯层层叠盖,豆丁躺在床上裹得严丝合缝,乍一看像个肉粽。又见他面色绯红,额头上冷汗淋漓,更像……蒸熟了的肉粽。
  
  老管家绕着桌子踱步,脸上的褶皱一夜之间又多了一层。
  
  “老爷来了!”门外的小仆役脆生生地喊道。
  
  话音刚落,李老爷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一位白须鹤发的老大夫。
  
  老大夫拎着药箱近到榻前,落座,忘相,搭脉,看得老管家焦急不已,“昨日还好好的,怎么清早就成了这样?”
  
  一言不发地揭开被子,敞开豆丁的衣襟,又露出他一条大腿,小心地撩起裤腿,膝盖上青紫一片,又卷起另一条裤腿,小腿上一道粗糙的伤痕,伤口处血迹斑驳。
  
  “啊……”老管家惊恐万分。
  
  老大夫在小城里呆了许多年,经验老道。手法熟练地剔除掉豆丁腿上残留的木渣,又缠上一条轻纱,才捋着白须慢条斯理道,“小少爷这是染了伤寒,再加上伤口未及时处理,感染所致。倒也无大碍,卧床调理几天就能痊愈了。“
  
  “劳烦陈大夫了。“李老爷出言相谢。
  
  “诶诶,何必谢我,说起来前两日您帮老夫修理医馆,还未来得及上门,当我谢您才是。“陈大夫歉然说道,他又见李老爷一脸肃穆,也不好逗留,只让老管家送到门口,就独自回去了。
  
  老管家送陈大夫回来,看自家老爷还板着脸站在窗前,不由劝慰道,“小少爷身子骨向来不错,老爷放心好了……“
  
  犹疑了一下,他又道,“就是不知道这一身伤从何而来?“
  
  李老爷听后脸色又黑。
  
  又值半夜,豆丁突然咳嗽不止,面色潮红如血。守门的小仆役疲软地瘫在门槛上,睡得浑然不知。
  
  窗口上天华静静地看着。
  
  无数个想法从心头冒起。
  
  豆丁轻笑的时候眼睛很亮,当然,他不笑的时候也好看。
  
  豆丁的手生得好,他手里拿着珠宝的时候最好。
  
  豆丁大雨时穿着的那双鞋很配他,如果没有泥点会更好。
  
  豆丁,很好。
  
  思前想后都是那个人,归根究底不过一个好字。
  
  等他回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来到床前。手轻轻抚上豆丁的额头,一股清凉之气自手心传出。
  
  稍倾,豆丁抖了抖眼皮,睁开眼睛,漂亮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瞅着天华看。
  
  天华对他的反应则是报以一笑,语气轻柔,“多谢。”
  
  豆丁再眨眼的时候,他已变回窗口上那株默默无闻的小白花。他觉得不辞而别很没礼貌,又摆了摆他的小叶子,权当告别。
  
  天色微亮,豆丁还在梦游仙境,就被粗手粗脚的小仆役一抹布打醒。
  
  梦里他踩在软绵绵的云彩上,对面虚虚实实站着一个金光缭绕的青衫人。
  
  陡然。脚下的云彩漏了一个大洞,他还没看清仙人的长相,就掉进了汪洋大海里。
  
  仙人!
  
  他心里叫着,再睁眼,就见一个人抱着半盆子脏水呆呆傻傻地看着他脸上湿漉漉的破抹布。
  
  “啊,少爷!我不是故意的!”小仆役慌忙拿起抹布。
  
  “……”
  
  再见小仆役又目瞪口呆地眨巴两下眼睛,忽然跑到门外兴奋大叫,“少爷醒了!醒了!了!”
  
  余音不绝。
  
  如此,豆丁的神仙梦就这样在一块馊臭的抹手里终结了。
  
  突如其来的生病,又突如其来的好转,老管家的一颗心惊得来回突突地跳。
  
  “小少爷这次可吓坏大家了,老爷的脸色一直不好……想吃什么,我去叫厨子做去。”老管家坐在床边,手里一根毛笔,一张薄笔,嘴里絮絮不停。
  
  李老爷总是赶着话音话音来,“你管他作甚?”
  
  三步并一步地走到床前,怒气十足的口气,“还不是他自找的!”
  
  “老爷……”老管家站起,低声惊呼。
  
  李老爷置若罔闻,声音压着极大的火气,说道,“你先出去。”
  
  老管家欲言又止,忧心忡忡地从外面关上了门。
  
  “不学无术的东西!”刚一关门,李老爷便袖子一扫,掌风贴着豆丁的右脸而去,“一天到晚只知道鼓弄你那盆不重要的花,有这时间倒不如多读些圣贤书,你要一辈子都指望我么?”
  
  说到气极处,走到窗前,举起花盆,就要往下砸。
  
  “你不要动它!”豆丁从床上跳起,扑到他面前,把小白花夺到怀里,虎视眈眈地看着李老爷。
  
  “你……”李老爷抽起床上的被子就要往豆丁身上甩。
  
  豆丁轻而易举地抓住被子的一角,眼里的怒火渐渐平缓,一字一顿地开口,“以前你总是两三下就抓住我的拳头,打我更是易如反掌,现在却连从我手中抢被子的力气都没有。你却还是把我当做那个懦弱无能的胆小鬼,你总是不回家,什么都不知道。”
  
  李老爷一滞。
  
  豆丁熟视无睹地继续往下说,“娘也是,我也是,你从来都没有试着了解我们,不断给我们不需要的东西,却又不断把我们喜欢的东西夺走。你不能陪我,娘也走了,只有这盆小花留下,你还要毁掉它,你总是这样。”
  
  老子被儿子教育了,李老爷骇住般迟迟未敢再动手。
  
  反倒是豆丁带着花盆跑出了门。
  
  小花园里,豆丁躺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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