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
“妈,这是令风的朋友。”
夏令云万分心酸的把“李笑”介绍给自己的母亲。
夏母坐在扶椅上,呆滞的目光投向窗外,安静得如同一尊枯朽的木雕,对儿子的轻唤置若未闻。
夏令风用力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压抑不住哭出声音,看着母亲头顶花白的头发,他止不住泪流满面。
在扶椅旁蹲下,望着不过短短一个月不见,就已经苍老了好几十岁的脸,心狠狠的绞了起来。
活着的时候,他正值叛逆期,总嫌父母对他管东管西,这也不准,那也不许,总是和父母斗气,甚至和他们吵架,即使吵完後总会後悔,也拉不下面子去道歉……
眼泪无声淌落,颤抖的手搭上她枯瘦的手背。
夏令云看着这一幕,手紧握成拳,他走出门外,伏在墙上无声的哭泣。
夏母就那样呆呆的坐着,窗外投进的阳光不断转移位置,渐渐移到她身上,给她花白的头发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
夏令风一直蹲跪在她身边,摩挲着她干枯的手背。
已经是黄昏了,按照约定,该把身体还给李笑了。
“我们走吧。”
夏令云伸手去扶他。
“我不要走!我不要!”
夏令风情绪突然失控,抱住了夏母。
“我要留在妈身边,我要见爸爸!我不要走!”
“令……”夏令云的手失去了力气,无力的搭在他肩上。
“妈,我是令风啊!我是小风!我是小风啊!我回来了,妈!你看看我,我是小风啊!”
夏令风用力抱着夏母的双腿,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不断呼唤着母亲。
夏母听到熟悉的名字,身体动了动,呆滞的眼珠子动了动,目光转到“李笑”身上,又失望的移开。
“六岁那年,我偷了同桌新买的卷笔刀,那个卷笔刀是只机器猫,一按下背後的按键就会自己动,因为你不肯买给我,所以我偷了同桌的,还不肯承认,被老师发现後,我还撒谎说是他自己放到我的书包的,你知道後,狠狠地打了我,我跑了出去,哥哥要来追我,可是你说不要追,说不要偷东西的小孩,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那天晚上下大雨,我躲在家附近公园的石椅下面,我听到你们在找我,可是我不敢出去。我怕你打我……我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你趴在床边睡着了,我那时还是很恨你,不想跟你说话,你问什麽我都不出声,後来哥告诉我,我淋雨发烧,高烧一直不退,你守着我好几天没睡,一直在自责打了我……懂事之後,我一直想向您说声对不起,可是总也开不了口……”
总以为时间还很长,自己还有很多机会,到最後才发现,已经没有时间了,该做的事却没有做。
夏母的手动了动,原本无神的眼睛现出了光芒,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夏令风继续讲下去。
“今年暑假,我去打暑假工,我对你说因为我要攒钱买新手机,其实是骗你的,哥已经给我买了,你的生日快到了,我想用自己赚来的钱给你买生日礼物,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连哥哥也不知道。礼物我已经买好了,就藏在衣柜里,拿衣服盖着,我本想等您生日的时候再亲手送给你的……”
结果就在她生日的前一天,他出了事,那份礼物再也无法亲手送出。
夏母猛然站起来,冲出房间,往楼上冲去。
夏令风的房间就在三楼。
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丝毫看不出他离开那天凌乱的影子。
夏母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挂得整整齐齐,最下面一层是厚厚的冬装。
把衣服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出现在眼前。
拿出木盒,颤抖的手几乎打不开盒盖。
一把小提琴静静躺在柔软的绒布上。
“小时候你有一把跟这把很像的小提琴,虽然很旧,但是你很宝贝它,我想摸一摸都不让,那天我趁你不在家,把它拿出来玩,可是却不小心把它摔坏了,我怕你生气,躲在外面不敢回家,是哥找到我的。後来我才知道那把琴是外公在你小时候给你买的。对你而言很重要,你却没有打我,甚至没有骂我。”
“那时我就在想,等我长大了,我也要给你买一把一模一样的。不,比那把还要好的。”
夏令风咬着唇,泪流满面。
夏令云手紧紧握住门框,泪水模糊了视线。
灼热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小提琴上。
夏母站起来,迟疑的看向陌生的年轻人,朦胧的泪眼努力想在他身上找出一丝熟悉的小儿子的影子。
“妈!我真的是小风啊,我回来了!”
夏令风走到夏母面前,通红的双眼望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双膝一屈,跪了下来。
“小风!”
夏母弯下腰,捧住他的脸,细细的端详着。
“妈,他真的是小风,他回来看你了。”
夏令云声音嘶哑,心也碎成片。
一直隐瞒令风死讯,只是因为想留给他们最後一丝希望,纵然再怎样痛苦难过,只要还有一线活着的希望,他们就不会绝望。但他忘了,一直追寻着渺无边际的一丝希望,比彻底的绝望更难熬,让人崩溃得更彻底。
最後一根支撑她的线也断掉了,夏母无力的跪坐在地,双手却紧紧抱住夏令风,张开嘴,却发不出哭声。
闭上眼睛,任泪水奔流,一遍遍抚摸着“夏令风”的头发和脖子。
最後一抹斜阳消失在天际。
“夏令风”身体一僵,脸上神情有些怪异,似乎有些无措。
他想推开夏母,却又於心不忍,目光一直往旁边看,有些左右为难。
“夏伯母。”他轻轻推一推夏母。
夏母愣住了。
“我叫李笑,是云哥的朋友。”
他站起来,看着夏令云,脸色有些尴尬。
“时间到了,令风不能再附在我身上。”
夏母茫然了片刻,激动起来,冲向夏令云。
“令风呢?”她揪住夏令云的衣服,激动得一连声的问:“令风呢?他在哪?他在哪?”然後回头看看李笑,又转过去瞪着夏令云:“你弟弟在哪?他在哪!”
“文兰,你怎麽了?”
一个低沈疲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夏父回来了。
“中磊,小风回来了,小风回来了!他回来看我了。”夏母冲向他,拉扯着他的衣服,眼神几近疯狂,语气是兴奋到接近颠狂的。
“文兰……”夏父喉头一阵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握着她的肩膀,目光转向夏令云:“你回来了,有令风的消息吗?”
夏令云看向李笑。
夏父这才注意到房中还有一个人。
“你是……”
李笑走到他们身边,拿出一张符,右手捏诀在符上虚画几笔,口中念念有词,符在他掌心烧为灰烬,他飞快把手往夏父夏母额头一按,低喝一声:“开!”然後低声说:“夏伯父,夏伯母,请看这边。”
两人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看到了床边捂着脸痛哭的模糊身影。
“小风!”夏母声音颤抖,小心翼翼的,似乎怕声音稍大一点就惊跑了这个幻影。
连夏父也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半晌後,两行热泪从他苍老的脸上淌过。
“爸!妈!”夏令风放下捂着脸的手,只一声妈,便让夏母情绪瞬间崩溃。
“小风!”她扑向夏令风,但扑了个空。
李笑再次掏出一张符,不过这次他是咬破中指在符上画了些谁也看不懂的符号,然後把符贴到夏令风额前。
一阵金光闪过,符咒消失了,夏令风的身体从模糊到清晰,夏母再去拉他的手,竟然拉住了。
“这张符只能维持一刻锺。”
李笑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很累,打开门走出去,靠在柱上,不打扰他们一家人重逢。
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原点,倒不如一开始就把真相说出来。
难怪二哥说他和狐三是狗头军师。
夏令风吸走了他体内一部分阴气,他又为他用符借肉身,这次的损耗还真大,再遇上方天傲他可能真的不是对手了。
伸手抹一把脸,感觉眼睛又酸又涩的。
多少年没哭过了,虽然刚才哭的不是他,但眼泪可是从他的眼睛里出来的。
让熟人看到他李笑哭得眼睛都肿了,估计笑的就是别人了。
“李笑。”干涩而带着浓厚鼻音的声音在身後响起,同样眼睛鼻子都红通通的夏令云站在他身後。
他出来做什麽?
“令云哥,对不起,忘了暂时替你开天眼。”
不然他还是一样看不到夏令风,更别提触碰到他。
“谢谢你。”
夏令云伸手捂住脸,不让李笑看到自已泪流满面的样子,低声说。
这天傍晚,李素开着车经过人们常去遛狗的小公园时,看到那个叫秀秀的小女孩正在路边和一条长得很像狐三的狐在玩。
他放慢车速,摇下车窗望出去。
不是像,而是根本就是狐三。
他怎麽会在这里,还是以这种样子?
停好车後,他步行到附近的商场买东西,路上又经过那个公园,秀秀看到他,很高兴的抱起狐三,摇摇摆摆地向他跑过来,把狐三举到他面前,献宝地说:“叔叔,狗狗今天来找我玩了。”
李笑捕捉到狐三眼中的尴尬和羞涩(?),看到它很不自在的别开脑袋,大尾巴也一甩一甩的。
看她抱得吃力,他把狐三接过来放到地上,摸摸她的头。“那你就跟它好好玩,叔叔去买点东西。”
“那叔叔什麽时候接狗狗回家?”
秀秀侧着头问。
李素瞄一眼趴在地上装死不看自己的狐三。
“等你跟它玩够了。”
等他买了东西转回来,看到秀秀的母亲拉着秀秀的手,似乎是在等他。
“叔叔,我要回家了,明天我还能跟它一起玩吗?”
秀秀十分不舍地把狐三还给李素,眼中满是期待。
“当然可以。”
李素回她一个善意的微笑,向白宁点头致意,看着她拉着秀秀渐渐走远,秀秀还频频回头向他挥手。
然後他低头看着狐三。
“你坐车来的还是走路过来的?”
狐三开始低下头不看他,然後抬起头很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呜呜……李素,我变不回去了……”
李素抱着狐三回家的路上,狐三一直不停的哭,哭了一路,一边抬起小爪子抹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把自己怎麽遇上方天傲,怎麽被他戏弄,怎麽道行不够被打回原形的事说出来。
李素一直默默的听着,把脑袋埋在他怀里的狐三没看到他脸上那抹高深莫测的笑容,等它哭诉完了,他才静静开口。
“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狐三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什麽问题?”
“您老人家今年高寿了?”
狐三闻言停下拭泪的动作,和李素呆呆的对望。
秋风萧瑟,吹落几片树叶,吹跑几根狐狸毛。
狐三在他胸口郁闷得直画圈圈。
“不带这麽欺负人的……修为和年纪有关吗?”
它撇撇嘴。
“无关吗?”李素一挑眉。“那和什麽有关?”
“悟性啊。”狐三话一出口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哦。”
李素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它。
狐三还在装纯情,李素眼中笑意敛去,眼神变得冷漠。
“好了,狐三,你不用再跟我玩天真的主人宠物游戏了,你本性如何,我们都清楚。你来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狐三睁大眼睛,看着李素深沈的眼神,眼中的天真单纯也瞬间消失。
“我以为你喜欢看到这个样子的我。”它松松毛,从李素怀中跳下。
“不过我没有装,我是真的变不回去了。”大尾巴扫来扫去,它回复平时痞痞的样子。
“昨天那个鬼差那一掌还真不赖,伤了我的元气,才会被方天傲偷袭成功,毁了我几百年的道行。在我回复人形前的这段日子,看来得麻烦你了。”
这个狐三把责任都推给鬼差,欺负他死无对证吗?
“为什麽要麻烦我?你的朋友呢?”
李素挑眉,为它理所当然的语气。敢情它打算搬进来还不用跟自己商量。
“我那些朋友道行哪能跟您比。”狐三谄媚的用大尾巴蹭李素小腿。“再说让他们看到我这样子,与其被笑死还不如被方天傲杀死。”
总之就是赖定自己了?
“我为什麽要答应你?”
“我又不是白吃白住,我会付你钱的,再说,做生不如做熟,咱们也相处那麽久了,我的品性你又不是不了解,像我这麽乖巧又善解人意的宠物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
“如果你让我做一件事我就考虑答应你。”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