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冷。
哀伤卡在喉咙里,就像尸毒一般腐蚀了五脏六腑。
丰神俊逸的男子一如既往的高贵优雅,是他曾经无限仰慕的至高的存在。
他没有看身后面无表情的吟烟,一字一句仿佛恨不得将那个一身清雅的男子逼入地狱深处:“阙斓,我爱她。”
艳阙斓缓缓瞪大了双瞳,手里的婴儿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很快就哽下了哭声,不知所措地伸手去抓他的衣角。
阙斓,我不爱你。
阙斓,我爱她。
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说“我不爱你,我不会爱上任何人”的男子,居然也会爱上一个人……
不是三百五十年如影随形的艳阙斓,而是外面传言被族长冷落的吟烟夫人……
不是他!
不是他!!
不是他!!!
为什么不是他呢?
为什么?
他想问,却忽地没有了追究的欲望。
真是可笑,真是可笑啊!
怀里剜心孕育而来的孩子成了最大的笑话,艳阙斓遏制不住笑声,声音凄厉得可怕,那苍绿的双目都渐渐被赤红淹没。
一念之差,便已成魔。
……
八重高塔,黑的身,银的顶,庄严肃穆,方圆百米之内都是新建的结界覆盖的禁地,归尘塔。
“阙斓……”雍泠音低声呢喃,再也掩饰不了满目的难过,疲惫地向后靠去。
塔顶床头坐着的男子双目殷红,眉目之间都是煞气,盯着他的视线满满的都是怨毒,“把孩子还给我!”
艳阙斓已经入魔。
魔由心生,心一旦空了,心魔趁虚而入,就已成魔。
雍泠音将他和孩子分开,为的只是不让他逃走害人。
那个孩子是如今惟一可以牵制艳阙斓的弱点。
“阙斓,对不起……”
如今的艳阙斓,甚至连他都认不得。
那个张扬自由一身清雅的艳阙斓已经不在了,留下的是眼前这个人满目血红魔气四溢,扑上来吸食他的血液,贪婪而可怖,一旦放他离开,便会犯下无上杀孽,造成白骨无数。
雍泠音任他吞食着自己的血液,下意识地抱紧这个在每一个夜里给他一份温暖的男子。
他终究还是,欠他太多。
“阙斓,竹妖一族已经有代理族长会打理好澜陵城,他们都在等你回去。”抚摸着那苍绿的长发,雍泠音习惯了一个人的自说自话,手指点上额心那枚银色七瓣樱花状玉石,心底更痛。
玉石未碎,证明当日的誓言不曾破。
即使入魔,这个男子也从未负心于他。
“阙斓,镜花城的族民其实也很想你……”话蓦然顿住,雍泠音突地问,“阙斓,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以心为魂,以灵塑身,那个为了他用禁术得来的婴儿,成为了艳阙斓意识里惟一的执念。
真是,讽刺呢……
双眸殷红的男子总算有了动静,目光凛凛地注视着他,“祭儿,”唇边似笑非笑,眼神如泣如诉,逼得百日菊一族族长几乎狼狈退走,“炙双祭。”
番外:樱花阙(5)
天界有一池,是名天池,入魔者,若进此池,皆可净化其魔气,归其本心。
雍泠音没有打扰雍原樊,而是去找了族里最有名的智者,他想知道,为什么他的修为卡在了关键的一处,无法渡劫成仙。
年迈的智者眼中都是透彻的了然,仿佛一眼就可看破世间红尘百态,“成仙者,必先放弃七情六欲,而且需心怀众生,不是只有修为精进就可以的。阙斓公子已经成魔,是因为他心中有欲,那么,泠音族长,您又怎知,您心中没有魔障了?”
智者一番言语,无疑是当头一棒,击得雍泠音心海里再也不得安宁。
心中有魔?
他怎会有心魔?
为什么他自己都不曾发现?
他的心魔是什么?
明明,雍原樊已经磨光了他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他又哪来的心魔?!
……
八重宝塔都没有困住那个成魔的竹妖,他闯出了归尘塔,夺回了那个唤作炙双祭的婴儿逃走,雍泠音焦急如焚,一路追去,没想到艳阙斓竟是逃到了净魔湖!
万千血池成湖的净魔湖和天池一样,都是用来洗尽魔气的;不同的是,天池难入,入者必生,而进了净魔湖,十死难有一生,一切皆看造化。
艳阙斓抱着孩子站在净魔湖边,雍泠音急得冒火,却也不敢贸然逼他。
“阙斓,快过来,那里太危险了!”他自身都难保,何况还带着一个婴儿!
艳阙斓遥遥地看着他,殷红的双瞳有一刹那恢复清明,只是眼底渗出来的依旧是深深的怨,无望的爱,彻骨的恨。
他笑了,眉间透着煞气,嘴角的是麻木,他道:“他日再生,你我陌路。”
话落,他就带着乖巧的婴儿投身跃入净魔湖。
我高高在上不懂爱欲的泠音族长啊,为了你,作践自己,真不值得……
雍泠音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拉他,扑到湖边,却只看到那抹苍绿的身影渐渐沉没在血色湖水中,湖水沉静下来后一如玉般凝固,再也不见他的踪影。
他日再生,你我陌路。
真绝……
不愧是那个张扬自由的艳阙斓,任不得他雍泠音欺他一分,真绝……
不见悲喜的俊逸男子睁大了幕夜般的眸子,忽地,大颗大颗透明的液体争先恐后涌了出来,重重砸在湖水上,荡出一道道血色的波纹。
泪……
是眼泪……
雍泠音有些怔然地坐在湖边,没有了洒脱没有了威严,他的掌心接住滚滚而坠的泪珠,难以置信。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还会哭。
嫣红的血湖,透明的泪珠,茫然失措的身影。
心魔。
原来这就是心魔。
泪如雨下的雍泠音缓缓掩住了自己的双眸,想笑,却发不出声音。
很难过,很难过,痛到极致,犹如剜心锥骨。
这,是爱吗?
不懂爱从未考虑过是否相爱的雍泠音在这一刻,哭声被哽噎在喉中。
……
雍原樊死了。
是病死的。
接到吟烟快马加鞭派人送来的消息时,在巡视镜花城边境的百日菊族长一时怔仲,连手里的公文何时散落在地都不知道。
那个霸道疯狂的被称作是他父亲的男人死了?
雍泠音浑浑噩噩回到城中,直到站在雍原樊的房间里,他才从迷惘的状态里解脱出来。
这个一生都在痴恋琴仙、一直病重的可怜男人死的很突然,僵硬地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攥着妻子琴仙的画像,双眼圆睁,瞳仁涣散,真真是死不瞑目!
从未给予过亲情擅自规划了他的一生的父亲死了,雍泠音仿佛被瞬间抽掉了主心骨,他飞奔回居住的院子里,艳阙斓的本形,那株紫竹还挺拔地伫立在书房窗下,只是斯人早已不在。
三月后,胭脂色的樱花漫天飞舞之时,他的孩子出生了,精致的容颜和吟烟有五分相似,却也有着雍原樊骨子里透着的桀骜不驯。
雍沉血,沉血,是他的名。
吟烟抱着孩子,秀美的面容上是精干的强势,“泠音,为了沉血,我可以待在族里一辈子。”从一开始,她要的是权,如今她要的是儿子,“爱恨如饮水,冷暖自知,阙斓的事,你怪不得我。”
雍泠音垂下眼帘,掩尽了一眸的苦涩。
净魔湖前,艳阙斓眼底深深的怨毒,他投身入湖的决然,他的“他日再生,你我陌路”,还有那嫣红的血湖,那透明的泪珠,是雍泠音恶梦里不变的情景。
阙斓……
岁月如白驹过隙,一眨眼间又是百年光阴流过手心,艳阙斓已经到了出湖的关键时刻,却也是,最艰难的时刻。
雍泠音在竹妖一族赶来前来到净魔湖,在沉睡百年的竹妖出湖的瞬间,抽出半身仙力硬是将他保了下来。
雍泠音本就是半仙之体,如今不过是毁了一半修为,变成纯粹的妖罢了。
沉睡湖底的男子一如百年之前清雅俊美,紧紧抱着那个婴儿,或者说,其实他用尽力量,只为保住这个脆弱的孩子。
雍泠音躲在暗处,等他们被安全接走之后才离开。
呐,阙斓,我还你一个再生,你我才能陌路……
此后,花妖百日菊一族吟烟夫人当家,族长闭关于归尘塔上,竹妖一族族长回归,千里相隔,一如当年之誓,从此陌路。
心魔不去,修为已毁,雍泠音拖着残破之躯年复一年地闭关,偶尔出来,那个唤作沉血的孩子都会长大许多,无论是雍沉血,还是吟烟,雍泠音都补偿不了。
某一年,他听得城里的族民传言,竹妖一族族长有一个弟弟,风华绝代,精通音律,他们都说,被誉为妖界第一君子的双祭公子,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天下乐器,无一不通。
雍泠音仓皇逃开,走到归尘塔下,纷纷落下的樱花化过他的面容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一百八十岁那年,他对窗下的紫竹说,他想要一个孩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精通音律。
百年之前,归尘塔顶,已经成魔的竹妖男子睁着赤红的双眼,似笑非笑地告诉他,那个孩子,叫做炙双祭。
炙为火,竹为木。
焚的是爱,祭的是心。
那个发誓陌路的清雅男子,却依旧如此执拗依旧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依旧,放不下爱恨……
爱极,方有恨。
阙斓,欠下的债,我一辈子都还不了,如何是好?
心魔动荡,他用尽心力才压下化魔的冲动,再度出关之时,百日菊一族人物两全非。
族中由长老代管,结发妻子吟烟惨死,镜花城几乎被毁,一切的原因竟是因为儿子雍沉血和竹妖炙双祭相爱不得,他们最终双双殉情,在五雷神劫之下灰飞湮灭!
还有,那个好不容易从净魔湖出来的男子,失去了唯一的依靠,也再次成魔,用尽光阴无数,方才九死一生重新为妖。
急火攻心,几乎震断心脉,雍泠音站在净魔湖边,任由鲜血染红衣襟。
天道无常,他和艳阙斓的孽,竟然由雍沉血和炙双祭来偿……
妖界盛会上,雍泠音和艳阙斓遥遥对望,那人苍绿的双瞳的几欲将他撕裂的怨恨和绝望刺得他心口痛如被万鬼啃噬。
放不下,忘不了,连陌路都做不到。
爱不能,恨不得,是为最苦。
岂又料到,千年之后,一纸密信再掀风云,炙双祭当年的死因扑朔迷离,传言中已经灰飞湮灭的雍沉血竟然化名亡羁隐身凡间,那年孽缘延续的爱恨悲剧里,孰是孰非?
雍泠音不知道,他只能在得知亡羁可能就此无法醒来之后回到百日菊一族,重新选任新的族长血脉。
以雍为辈的族民,没有能力背负这个亘古未改的重担了……
炙双祭死得那么惨,雍沉血怎么可以活得比他好?
抱着这样的信念,带着刻骨的爱恨,可是真正做到的时候,艳阙斓却有些茫然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遗忘了自己最初想要的东西。
千年纠缠不清延续三代的纷扰纠葛耗尽了心神,见到那个丰神俊逸的男人时眉梢流露的还是痛,心口渗出的还是苦,脑海里流转的还是念。
爱,还是恨?
他早已分不清了。
番外:樱花阙(6)
那个黑发长辫、黛眉夜眸的俊逸男子站在他面前,不谈恩怨,不辩对错,笑容里仿佛卸下了所有的重担和难过,淡淡的,纯粹的,艳绝天下。
“阙斓,陪我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里,雍泠音会爱艳阙斓,眼里只有艳阙斓一人,这样的条件,你说可好?”
高高在上不懂爱欲的雍泠音也会如是说,幕夜双瞳里的认真近乎于虔诚。
只一眼,就足以让他忘记所有的伤痛,艳阙斓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拒绝,他甚至没有余力去细想雍泠音的反常。
日子仿佛回到了千年还未被纷争打扰、艳阙斓偷偷带着他溜去凡间的那时候,身为两族之长的他们放下所有事情,像普通人类一样融入人界的生活里。
德国维也纳的音乐盛宴上,他们在微弱的舞台灯下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法国凡赛宫前,他们微笑着用相机留下永恒的纪念,意大利罗马夜晚庆典的大道上,雍泠音伸手拥住艳阙斓,得到人们震天的欢呼和善意的祝福,爱琴海边,他们牵手安静地走过,足迹遍布了长长的海岸线,圣城耶路撒冷下,雍泠音双手合十,虔诚祷告,为身边这个张扬自由的竹妖许一个祝福……
最后的半个月,他们赶着最后一季樱花的花期踏上日本的土地。
早在千年之前,艳阙斓就曾许诺,总有一天会带着他来到这个樱花盛开的国度。
北海道未化的白雪晶莹如银,接天海域辽阔大气;东京塔的照耀下,艳阙斓额心的七瓣樱花玉石如他的双眸一般温柔;京都139立柱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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