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沈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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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沈栗- 第2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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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自己头一个孙子,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些。东宫属臣松了口气,再过一会儿便是上朝的时候,前头他们不用去,趁着皇帝心情好,赶紧告退。

别人退了,沈栗却偏偏教大皇孙拽住。

大皇孙年纪幼小,被宫人们看得紧,很少能见到外人。沈栗则是少数几个他能接近的外臣之一,更何况沈栗还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他的启蒙老师。

自沈栗加入送亲队伍至回到景阳这段时间,大皇孙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这位会讲有趣故事又能陪他玩耍的人。原本熟悉的雅临也不见了,父亲告诉他雅临已经永远离开,不会再回来,大皇孙虽不明白什么是死亡,但也明白了分离不是件好事。故此今日乍然见到沈栗,便颇为亲近。

“难为他还记得你。”邵英笑道:“你便留下来陪他坐一会。”

于是沈栗“有幸”陪着太子与大皇孙享用了一顿早膳。

大皇孙最得太子重视的儿子,父子两个一向亲密。太子去集松会盟的这段时间,是大皇孙有记忆以来与父亲分开最长的时候,因此近些天他便比较黏着太子。早膳过后,当皇帝父子要去早朝的时候,皇孙一手拽着沈栗袍子,一面要求要和皇祖父、父亲同去。

邵英笑道:“你这样小,能听懂什么政事?到时不要觉着无趣便闹起来。”

太子方要令儿子留下,大皇孙摇头道:“孙儿是咱们邵家的人,天生就该知道参知政事。便是有不懂的也可教沈大人讲给孙儿听。”

邵英挑眉。孙子口中所谓“天生就该参知政事”的言语大约是被人说给他听的,但难为他这小小年起竟懂得其中的意思,还能在恰当的时候说出来,这便是活学活用了。

邵英心下就有些高兴,笑问道:“有不懂的,沈卿便能给你讲懂了?”

大皇孙板着小脸一本正经道:“沈大人总能把书上写的那些教人看不懂的话给孙儿说明白的,想来那些‘政事’也是一样的。”

邵英是知道沈栗有时会给大皇孙讲些故事的,闻言似笑非笑看了看沈栗:“那便让沈卿陪着你去听一次,不许乱跑。”

太子心下暗喜。

不管是父皇有意为之还是一时兴起,将元瑞带去前朝这种政治意味浓厚的举动都会给他带来好处。落在有心人眼中,自会令推立皇太孙一事更加顺利。

看了一眼沈栗,果然不负福将之名。

沈栗当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将年幼的大皇孙抱到大殿中去。在骊珠的示意下,沈栗抱着大皇孙,站在通往大殿的步廊中旁听,当然,他也没忘了有意无意偶尔让大皇孙露出个衣角、侧脸之类的。

在上朝时敢于东张西望的人是凤毛麟角,但只要有一个大臣发现了大皇孙,也就相当于整个朝廷都发现了。

果然,这天的早朝上大臣们都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就想抬头去望步廊入口。

然而紧接着皇帝的命令便令他们陡然一惊。

“朕欲亲征!”毫无预兆地,邵英忽然宣布:“北狄大逆不道,朕要领兵讨伐。”

饶是封棋修炼成精,也忍不住哆嗦一下。

“不可!”几乎异口同声,大臣们的意见从未如此统一。

一般来讲,除了开国时,只有两种情况下才会发生皇帝亲征这种事。一种是国家将亡,皇帝须得殊死一战;另一种是料定此战必胜,皇帝去做吉祥物顺便收获功勋。若还有,那便是皇帝头脑发昏。

大臣们觉着邵英就是……气昏了头。

邵英登基前的确是位领兵作战的皇子,但如今做了皇帝,大臣们怎么可能同意他发起一场多半会输的战争?

邵英也不意外,又争了几句,便不甘不愿地表示:“既然诸卿一再阻拦,也罢,朕不去。但北狄不逊,必须伐之。朕欲令才经武领军五十万,替朕出征。”

才经武吓了一跳,此事毫无预兆,皇帝半声没言语,怎么就要让他领兵打仗了?

阁老们心下稍安,看来皇帝还没完全失去理智,先前提到亲征不过是为了现下“以退为进”,叫大臣们答应他起兵。

果然,大臣们迟疑了一会儿。按说皇上已经退了一步,臣下们再反对,未免有些不恭,但此时开战确实不智……

邵英盯着才经武。才经武心下叫苦,他也不看好这一战,然而他完全是靠皇帝的信任过日子的,哪有反对的资本:“微臣……”

才经武方欲领旨,封棋忽然怒斥道:“你这奴才,竟敢挑唆皇上为此不智之举,果然柔奸成性,不可轻饶!”

不但骂,老首辅箭步奔来,举着笏板就要打。

封棋的举动似乎为大臣们找出了一种新的方式来劝谏皇帝,御史们抢先参奏,将才经武从头到脚批驳一顿,奎骂声不绝于耳,甚至有人大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才经武的脸青了。首辅叫他奴才,说他柔奸成性,这可着实揭人痛处,不说日后前程如何,便是眼前的鄙视和污蔑也令他难以接受。哪怕他位列朝班,功勋卓著,在这些大臣眼中,他仍是个卑微的内监!

邵英的脸也青了。才经武为人如何他心中有数,这些大臣们之所以如此“群情激愤”地参人,其实是在隐晦地表达他们对战事的反对之意。

第三百六十二章大臣猛于虎

大臣们自以为找到了劝谏皇帝的好方法,邵英心中的愤怒却越加高涨。

他越过内阁,不提前与任何大臣商量便陡然在将起兵之事放到朝堂上来讲,又先托言亲征吓唬众臣,便是打着趁大臣们未及反应之际,将此事敲定。

然而情况并未如他预料般发展,反而令他意识到新的问题。

事实上,臣子们会反对出兵并不令邵英特别意外,也不是他愤怒的原因。如今不适合兴兵,邵英也是明白的,不过是心有不甘,想要尽力一试罢了。若果不可行,邵英也没有做昏君的意思。

让他不可接受的恰是大臣们自以为聪明地表达反对的方式。

皇上选才经武为大将领兵出征?那好,我们就将才经武参下去,此人有犯罪的嫌疑,不适合带兵。此事须得缓缓,等大理寺调查清楚,解除了才经武的嫌疑,皇上再让他领兵也不迟。至于什么时候能调查清楚么……臣等也不知道。

若皇上再选别人,我们就再参别人。总之,皇上选哪个,我们就参哪个!

通过这种阻止皇上乱命的方法,原本各分派系的大臣们此时却觉出一些彼此默契的愉悦感,觉着此举既维护了皇帝的面子,又可以不与邵英正面冲突地表达反对。

沈栗微微皱眉,暗觉不好。站在步廊入口仔细观望,发现皇帝拄在龙案上的手在轻轻发抖。

太子也是心急如焚,大臣们狂热的架势也教他心中不安。

大皇孙头一次上朝便见识到大臣凶猛,微感惧怕,躲在沈栗怀里不愿再看。

沈栗拍了拍怀中大皇孙,用眼神向骊珠示意。骊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皇帝的手,顿时一惊,想要出言安抚皇帝的情绪,然而大殿之上,却又容不得他轻易开口。只得低声提醒:“万岁爷,小心龙体。”

邵英却没有注意到。

大臣们这种微妙的默契,落在皇帝眼中,却昭示着大臣们彼此沆瀣一气,共同对抗自己。

邵英自认为是个善于纳谏的皇帝,若大臣们直言劝谏,甚至血谏死谏,邵英都能听进去。偏偏大臣选择去攻击他所选中的人。

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当大臣们尝到了通过“合作参人”来左右皇帝意志的甜头,他们就会继续做下去。最后,利益的驱使下,他们不会再思考皇帝的意见是对是错,而是皇帝选中谁,他们就一拥而上参下去。慢慢地,皇帝便会失去左膀右臂,被大臣彻底架空。

这是在以“联合”对抗“皇权”,对邵英来讲,这才是最危险、最令他畏惧、最不可饶恕的。

而最先找出这种方式的……邵英的目光缓缓移向封棋。

大臣们的狂热已经令封棋觉出稍许不妥,正在仔细思量,皇帝那阴沉的眼神令他顿觉脑中轰然一响,霎时明白后果。

劝谏的方式有很多,而多年政治生涯令他养成的不愿与皇帝正面冲突的习惯,促使他选择了最坏的一种。

茫然环视一圈,封棋如今也不知如何制止兴奋的大臣们对才经武的弹劾。汗流浃背,封棋只觉腿软,缓缓跪倒在地。

然而大臣们并不知封棋是为“向皇帝认罪”而跪,反觉着这是首辅在“跪谏”,于是纷纷跟着跪:“请皇上重惩此贼!”

“才经武奸邪谄媚,不可轻信啊皇上!”

“万岁,臣等耻与这等小人同朝为臣。”

封棋心中油煎火燎,暗恨众人没眼色,火上浇油。

才经武面色惨淡,满朝大臣跪了一地,就为弹劾他!为国朝披肝沥血出生入死大半生,就得了个这样的结局?

才经武缓缓除下官帽,颓然跪下,泣不成声道:“皇……皇上,臣最该万死,请皇上……请皇上处置。”

甭管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论他到底有没有罪,被朝廷上下这么多大臣下死力弹劾,才经武这官算是做不下去了。

千夫所指之下,几个人能有唾面自干的勇气?

邵英慢慢站起来,骊珠心惊胆战地发现皇帝的手抖得更严重了。

“《尚书》云:邦之杌陧,曰由一人。邦之崇怀,亦尚—人之庆。”邵英低沉道:“百姓不安,乃朕德不智所累,家国危殆,皆朕一人之过。朕当做罪己诏,以谢天下!”

纷乱的朝堂猛然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我等只是想婉转的劝谏一下皇上,怎么皇上就突然要下罪己诏了?

这不成了我等逼迫皇上?哎呦,日后落在史书上,不就是某年某月大臣们以下犯上?

劝谏皇帝改变错误决策,这是功绩,“威逼”皇帝下达罪己诏,那叫逆臣!这名头我等担当不起,皇上慢着!

邵英当然不想下罪己诏。大臣好名,皇帝就不爱惜名声了?但这是解决眼前难题的最好方式。他不能顺着大臣的意思去罚才经武,不能让这些人尝到左右皇帝意志的甜头。

现下邵英已经顾不得讨伐北狄的了,如何在大臣们“联合”的压力下保住才经武才是正头。

他稍有退缩,处置了才经武,大臣们早晚会想到故技重施,对准他下一个臂膀。现下罪己诏一出,大臣们只要还想留个好名声,总不能天天联合起来逼迫皇帝认错吧?

邵英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愤怒、惊恨、惶惑,众多情绪在胸膛翻搅,眼前一阵阵发黑。

“皇上,不可啊!”才经武连连叩首。皇帝这是将众臣给他准备的罪名挪到自己身上了!

世上只有主辱臣死的,哪有教皇帝给大臣背黑锅的?

“皇上无错!”才经武大嚎一声,红着眼睛瞪着众臣:“咱家自谓问心无愧,有错无错,自有后人评说。可叹国无忠臣,今日竟见奸佞威逼皇上……罢了,杂家如你们的愿!”

一低头,才经武对着柱子便撞了过去。

封阁老今日身手矫健。他拿着笏板去打才经武时已经算跑的快了,此时为了拦下才经武寻死,老大人算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连滚带爬从地上窜起来,同几个手脚敏捷的大臣死拖活拽将才经武拦住:“才大人有话好说!”

若此时教才经武死了,事情便要彻底失去控制了。

大臣们此时才觉后怕。

他们只是想制止皇帝兴兵,没想逼死大臣,更没想逼着皇帝下罪己诏啊!

邵英此时已经有些恍惚,也不管底下纷乱,只坚持着将预想的话说完:“讨伐北狄之事暂时作罢。但此仇既是国仇,亦为朕之家恨,不得报偿,朕决不罢休!传朕口谕:我盛国女儿再不和亲,日后子孙若有以公主出降外族者,皆逐出宗室!”

“皇上。”封棋喃喃道。

邵英不答,只摆了摆手欲宣布退朝。方欲张口,只觉喉头发甜,一口血吐出来。

“皇上!”大臣们慌做一团。

这是把皇上气吐血了吧?天也!我等真没想这么干哪!这教我等日后如何自处?

“父皇!”太子几步抢上来,与骊珠一边一个,扶着邵英坐下。

“御医!御医!快找御医!”众人连声催促。

大皇孙将头埋在沈栗肩上,不敢再看。沈栗怕惊到了他,但此时也不敢离开,也不能随意将他交给旁人带走,只好悄声安抚:“小殿下安心,不会有事的。”

邵英吐出血,倒觉胸中憋闷感轻了些。但这并未令他放松,只呆呆望着案上血迹,心底有寒意涌上。

自打他被太子失踪的消息竟吐了血,这是第三次了。既使不通医理,邵英也知道有些“毛病”没有好生保养,屡次复发之后便容易成为痼疾。

太医早就隐晦地劝诫过,他的年纪不算小了,生了病不好恢复,所以近期要少惊少怒,一定要养好身体。

邵英微微叹息。国事家事一团乱,自己哪有可能静心修养?难不成自己也要如太子一般短寿吗?

一面想着,皇帝靠着太子慢慢失去意识。

大臣们差点逼死同僚,逼着皇帝下罪己诏,还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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