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才茂坚持要先与应如是打招呼,说不定真教尤行志将缁衣卫骗出来。
“才茂平日对沈大人多有推崇。”尤行志笑道:“他原是景阳纨绔子,如今做事倒有些样子了,所谓近朱者赤,也是多亏沈大人提点。”
沈栗失笑道:“尤大人未免忒看轻才千户。在下公务繁忙,自顾尚且不暇,何谈提点他人?”
才茂纨绔之名满景阳,可当初才经武偏偏就在牙人手里收养了他,偏偏他再不争气才经武也没想着再收养其他人,单凭“疏于教养”那点歉疚,怎么可能?这人往日里作天作地,可除了才经武,也没见他挨过谁的鞭子,吃过什么大亏。
沾花惹草荒唐了小半辈子,在三晋发觉养父对自己确实不肯容忍了,他立时就能想着哄骗丁柯以搏才经武高兴,又果断加入缁衣卫,下狠心去湘州搏命,还能保着一位阁老活着回来,一朝爬到千户的位置上。教养父更加看重他。
从内监群里挣出来、领兵多年的才经武都不一定比他这个养子心眼多。
尤行志微微一愣,琢磨一会,点头道:“沈大人说的有理,倒是在下疏忽了。”
沈栗却无心与他继续兜圈子,直接了当地问:“尤大人引在下来此是欲取我等性命吗?若是如此,无需赘言,不妨动手吧。”
“怎么会?”尤行志微笑道:“在下煞费苦心请大人来,怎会害了尊驾性命。”
方才打发飞白时,沈栗也曾推测自己或可活命,其实心中并无把握。此时听尤行志亲口说出来,沈栗顿觉心头一松,眼前霎时有些恍惚。之前强自镇定,如今才觉后怕,有冷汗渐渐划过脊背。
耳听得身边童辞、百户俱都长舒一口气——沈栗不死,他们才有活命的机会。
尤行志一直仔细盯着沈栗,见他谈笑自如,不觉钦佩道:“不愧是辅佐东宫的沈右丞,果然胆气过人。”
“不,”沈栗漠然道:“其实在下怕的很。”强撑而已,腿还在抖呢。
他坦然说出来,尤行志倒不信了,只笑道:“沈大人过谦。”
沈栗默然,盯着尤行志追问:“不知尊驾到底有何目的?“
尤行志笑道:“我家殿下欲见阁下一面,路途遥远,故此本官特来相请。”
“殿下?”沈栗微微叹息:“此行……欲向湘州?”
尤行志点头:“沈大人所料不差。”
果然!童辞与百户微微抽气。
沈栗奇道:“不知在下何德何能,教尤大人费心来请?”
龄州的官员多着呢,布政使才是大头,再者你占着千户所也能做许多事,为什么拼着暴露行迹,也要“请”我沈栗?
“听说朝廷所持的火药是出自于沈大人之手。”尤行志也未掩饰,直言道:“湘州也需要这火药。”
童辞二人的抽气声更大了。
沈栗微微恍然。
其实现在朝廷所制成的火药仍有很多不足,没有现代工业,做出来的东西只能说是土雷。但用在战场上,仍能给敌人造成很大困扰。
湘州准备谋反准备了十几年,家底算是充足,但到底是与举国之力为敌。盛国的国库再穷,也不至于被这场战争拖垮;湘王攒的家底再多,也经不起长期消耗。
湘王原本是打算快速攻往景阳,途中以战养战。没成想,湘兵虽打的奔放,朝廷的大军手中有火药。战局与湘王预期相差巨大。
唯一能让湘王觉得安慰的,是如今好火药的产量仍不算大,又要防着北狄兴兵,邵英没舍得给玳国公世子太多。又受湘州气候影响,火药的威力减少了些。
可僵持的战局仍令湘王坐卧不安。
以一域攻一国,拖得越久,湘王的胜算越小。
湘王觉得,无论如何,本王也得把火药弄到手。
可自前些年宫门夜开案后,景阳被守得跟个铁桶似的,邢秋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率领缁衣卫过篦子。别说湘王要往朝廷工部安插人手,探取火药配方,就是想派人混进相关官员府邸做个仆人也不容易——不但缁衣卫要查,不混成世仆,只能在门口扫地,连近身伺候的机会都没有。
工部没指望,还有谁知道火药的配方?
沈栗!
托出身的福,皇帝没把沈栗弄到工部关起来。
沈栗要是仍在景阳,湘王也拿他无可奈何,想把沈淳的儿子、东宫的辅臣从国都偷出来,难如登天。
谁叫沈栗跑到龄州来了呢?
尤行志在龄州潜伏日久,可惜,他这个缁衣卫千户的前程已经到顶,再想往上爬,实在太难。尤其是湘王起兵以来,缁衣卫行动越加频繁。指挥使邢秋一是为了完成皇命,也是借机清除异己,不但纠察百官,自己内部一样要查,好些人都被问罪。尤行志自觉有些待不下去,生怕有朝一日露出马脚,被押到刑场上剐了。何况他在龄州任差,对湘王的帮助并不大,难以得到重用。
听说沈栗要来,尤行志立时动了心思。
他想回湘州,总要有个由头,至少不能说自己被查怕了,只好灰溜溜逃命吧?
若能将沈栗带回去,不但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龄州,还能立上一大功,在王爷面前好生露一回脸。
“您既打定主意离开龄州,自然巴不得功绩更大些。除了将在下抓走,索性顺手让龄州乱上一乱。”沈栗推测道:“所以你帮助海寇来劫法场,唔,在下原觉着麻高义表现有些出格,想来也是尊驾在背后鼓动。海商闹事,文人上书,龙神娘娘劫法场、抢富户——若是件件都如尊驾之意,如今龄州必然大乱,您在湘王殿下面前确实要被高看一眼。”
“可惜,有沈大人周全谋划,麻高义连个水花都没翻起来,胡三娘,哦,也就是你们说的龙神娘娘,她是姜寒的三女儿,也没搅起什么大风浪。实在浪费本官心力。”尤行志喟叹道:“不过,请沈大人往湘州一行才是要紧事,余者皆是为此,便是有些瑕疵也不妨事。”
沈栗苦笑道:“龄州近来风浪不断,今日更是走了姜寒,如今在下也入尊驾罄中。尤大人所求皆如所愿,何言瑕疵?”
“不敢当,”尤行志得意道:“得沈大人夸赞,本官着实惭愧。”
“却不知胡三娘一旦得知大人帮着麻高义拿捏姜寒,后又故意利用在下表妹泄露劫法场的消息,以图用海寇吸引官兵和水师,方便您暗中下手,会如何气恼?”沈栗忽问。
尤行志微笑道:“你当胡三娘不知道麻高义之事吗?那人还是她救走的!姜寒那布政使做得好好的,又怎会再认她一个海寇回去?又怎么会答应她一起去湘州?本官只是帮她认回父亲而已。至于消耗了一些海寇,权当是给本官回报吧。”
“只怕这个回报并非胡三娘自愿付出。”沈栗叹道。
“那女人愚钝的很,事急从权,本官只好自行处置。”尤行志曼声道:“何况本官还救出了她的姐姐?不然凭她手下那些海寇,可没法劫古家姜氏出来。”
“若非您想引我家少爷出来,只怕也不会好心救姜氏。”童辞忽然道:“否则你既救了胡三娘的姐姐,为何没派人去救姜家其他家眷?”
“官兵四处镇压,本官手下也没多少人手。”尤行志悠然道:“实在是力有不逮。”
童辞看了眼屋外拼杀的叛贼,冷笑道:“缺少人手?”
“童辞!”沈栗头痛道:“禁言。”
你和他争这个做什么?难道还真的要为胡三娘鸣不平吗?
“看看,”尤行志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位先生的道行显然差了些。”
第三百一十六章嫁期未至逢死期
童辞回过神,意识到如今是人在檐下,立时缄口不言。那百户敬佩地看着他:好胆!沈大人与这狠人谈论时尚且谨慎,您居然敢当面抬杠?
此时屋外战斗已趋平息,几个侍卫进来,朝尤行志点点头,径直走到沈栗等人身边,劈头一刀,杀了百户。
童辞见机得快,侍卫过来时就觉出不好,立时抓住沈栗衣裳,缩到他身后。
沈栗瞥了他一眼,上前微微阻拦道:“这是在下随从,还请手下留情。”
侍卫们看向尤行志,见上司点点头,方收刀退下。
童辞死里逃生,喘息不已,感激地看着沈栗。
“大人,”侍卫禀告:“有个人冲出去了,属下已令人跟上。”
尤行志望向沈栗,轻笑:“礼贤侯府门下,果然名不虚传。”
沈栗并不答话,只心中企盼飞白能顺利逃脱。
“既如此,不必追了。”尤行志起身道:“不要耽搁时间,官兵须臾即至,我等须得赶快撤离。”
听得尤行志说要离开,沈栗立即转头目视神龛。
尤行志见了感叹:“沈大人体察入微。”
“官兵将来,尊驾带着这么多人,不可能在外面行走,再者如今城门已经关闭,不准进出。大人欲走,想来另有蹊径。”沈栗摇头道:“这片屋子看着废弃已久,其中家什破烂,唯独此屋中的神龛显着新鲜。”
谁看不出其中蹊跷?多半是地道。想来这片屋子平日里也并不是如外观那般真正被废弃了,该是个据点。
尤行志但笑不语。平日里仔细观察自是会觉出不对,但危急关头,又有几人能注意到?那个姓童的随从,不就没有发觉吗?
上前几步,亲手触动机关,神龛移动,露出其下洞口。尤行志催促:“沈大人,请吧。”
沈栗默默盯着地道。
童辞紧张地看着他:这一去是往湘州,其中干系太大,少爷大约是不肯的。
尤行志似笑非笑:“沈大人?时间紧迫,还请快着些。”
沈栗闭了闭眼:“还有个问题,在下的表妹呢?”
“据说阁下并不喜欢那位古姑娘。”尤行志皱眉道。
“姜氏说的?”沈栗道:“那是我表妹,是我姑母所出!”
尤行志眼神闪烁,轻咳一声:“古姑娘……在路上。”
沈栗闭口不言,当先走了下去。童辞咽了咽口水,连忙跟上。
见沈栗肯走,尤行志轻舒一口气。此去湘州路途遥远,沈栗若是执意反抗也是麻烦。
望望屋外一行人众,向手下使个眼色,随即走下地道。
得了他的暗示,底下人一声唿哨,余下的缁衣卫与红衣人调转刀头,杀向方才还协作砍杀官兵的海寇。
海寇们武艺本就及不上这些好手,又是猝不及防之下,惨叫也未发出几声,俱都见了阎王。
见没有活口了,众人方依次下了地道。
地道里空气潮湿,便是有火把也嫌昏暗,巷道狭窄,窘隘处只容一人来去。
沈栗走了半晌,忽问:“这地道通向哪里?”
“直通城外,不久即见海滩。”尤行志笑道:“这地道确实不好走,委屈沈大人了。”
沈栗叹道:“万幸。”
尤行志奇道:“什么?”
“所幸这地道如此狭窄,不能容大批军队进出。”沈栗道。不然,就凭尤行志掌握的这个地道,龄州说不定就要易主。
尤行志怔了怔,坦然道:“不错,在下确实想过建议湘王殿下派兵从海上来。可惜这地道太窄,若是兵丁一个个进来……”如此多一批人,还未集结完毕,那边官府就已经发现了。
沈栗点了点头,价值不大,因此撤走是才毫不在意地暴露。
有人道:“或可令人由此进城后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尤大人在龄州经营多年,也未图谋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沈栗笑道。
如果城门那么容易被打开,怕是攻城的都会想着里应外合之计,各地也不会那么热衷于筑城了。
事实上,在战争中能成功里外呼应打开城门的事例并不多。冷兵器时代,守城方对城门的“执着”是可以被信赖的——教敌人从外面破坏是无可奈何,教人从内部打开……那才叫死不瞑目呢。
“闭嘴!”尤行志呼喝手下:“不要信口开河。”
沈栗摸了摸墙壁:“掺杂岩石,怪不得尤大人没想着扩建。”
“这地道多半是前朝留下来的,后来被在下发现。”尤行志道:“也不知筹建者挖来做什么用的。”
沈栗的脚步忽然顿了顿,随即抢上几步。这里稍显宽敞,古冰容正气息奄奄倒卧一边。
沈栗轻轻将其扶正,见她胸腹间有血迹渗透。向童辞招了招手,童辞连忙上前帮着查看。
古冰容还有些知觉,睁开眼见是沈栗来,有气无力道:“表兄,你真的被他们抓来了?都是我……我又闯祸了。”
沈栗尽力平静道:“他们原本就是奔着我来,倒是我连累了你。”
顾不得男女大防,检查一番,见古冰容肋下有个小孔,沈栗瞳孔缩了缩,望向尤行志:“是谁下手?”
尤行志轻咳道:“姜氏。”
“用簪子?”沈栗问。
尤行志点点头。
沈栗闭了闭眼。
姜寒出首时,姜氏就曾试图用簪子攻击沈栗,没能成功。如今这一簪子到底刺在古冰容身上。
古冰容喘息道:“她恨我偷听了消息,又告诉了你。”
沈栗听表妹喘息的痛苦,狠狠瞪了尤行志一眼。
古冰容能听到劫法场的消息,俱是出于尤行志的安排,她今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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