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栗心下一沉,低声问:“今日没有派人出去?听说有缁衣卫小校发现了海寇上岸地点?”
才茂发觉沈栗神色不对,忙道:“不可能,连密探、巡街的都撤了,哪会有人去海边?”转头问:“尤大人又派了人出去?他来了?”
有人答道:“不曾,今日未曾见过千户。”
“尤千户都下了什么命令?”沈栗追问,立时催才茂派人去寻尤行志。
才茂渐觉事情有异,忙道:“他昨日要将兄弟们带去剿匪,在下建议先与应大人商量一下,免得两下出了岔头。后又改了主意,说他今日直接去法场,教我等在此待命。但等了这半天,也未见有人来传令。”
沈栗急问:“只他没来?”
才茂迟疑道:“有些人是平日里就跟随护卫的。”
沈栗长叹一声,恨道:“你怎么就不想着派人找找?”
第三百一十二章侥幸得脱亦须死
才茂惊问:“出了什么事?”
沈栗急道:“姜寒被人救了!现下怀疑尤千户牵涉其中。听你方才所言,他昨日大约是想把缁衣卫骗出去,因你坚持先和应大人通气,他才不得不转而将缁衣卫拘在这里,免得他们出去帮忙……”
“怪不得他当时那么恼火。”才茂恍然,随即出了一身冷汗。他一个外来和尚,到龄州后颇受尤行志挤兑,故此昨日咬紧牙关与其抬杠。倒也算歪打正着,真教尤行志把人骗出去,还指不定会被利用来做什么事。
底下人虽然不知什么法场劫案,但总能听出沈栗二人在谈尤行志有作奸犯科的嫌疑。立时有人嚷道:“我们大人光明磊落从无劣迹,若是有人诬陷他,兄弟们可不愿意。”
七嘴八舌乱作一团。
“尤大人是朝廷堂堂缁衣卫千户,谁也冤枉不着他。!”沈栗厉声道:“现下他身上确有嫌疑,偏又遍寻不着,如今走了朝廷钦犯,我等不得不慎重行事。若他果然冤枉,本官事后自会向其赔罪,但此时形势紧迫,谁敢闹事,本官决不轻饶!”
千户所中顿时一静。
“大人管不到我缁衣卫……”有人不甘愿道。
才茂的眼睛顿时立起来,就要怒斥。
沈栗冷笑:“本官是管不到你,但本官可以给朝中上折子。现下心怀叵测故蓄意闹事,总有事后算账的时候。谁有把握给尤大人做背书?站出来!教本官见识一番!”
没人言语了。
别人还罢了,沈栗的折子能直抵御前!不管尤行志最后是否被证明清白,这些人在要紧关头不听管束却是实打实的。沈栗一告一个准。
沈栗急于巡察他处,向才茂眨眨眼道:“如今尤大人不在,还请才千户立时调人襄助剿匪。”
才茂立时会意。他这个千户与尤行志不同。人家是手握实权,而他是骤得高位,在景阳,像他这种“待命”千户一抓一把,介于虚职与实职之间。有没有权柄,得看有没有差事,有没有差事,得看上头什么时候想起你。
如今尤行志不在,他在千户所中身份最高。若能压服底下这些百户,趁机接任不太可能,但至少也算个资历。能有个“勇于任事,机敏干练”的评价也是好的。
“你、还有你、你们两人带队随沈大人听用。其余人立时点齐手下,跟本官走!”才茂呼喝道。
沈栗适时拿出应如是私印:“本官领布政使应如是应大人之命,巡察城中各处。”
底下人面面相觑。有应如是、沈栗、才茂三人共同下令,尤行志又不在,他们可没有抗命的道理。
不情不愿开始清点人手,恰逢才茂刚刚派出去寻找尤行志的人回来:“大人,尤大人府上已经空无一人!”
千户所里又是一静,随即慌乱起来。刚刚还稍显不甘的缁衣卫们立时变得恭顺,自觉上前为沈栗二人牵马坠蹬。
众人心中有数,尤行志若非内里藏奸,他府中怎会突然空掉?先前为尤行志说话的百户们更是又怒又怕,怒尤行志有负大家拥戴,怕因自己方才的言行会被人视为尤行志的同党。
沈大人说什么来着?走了钦犯?哎呀,这可算谋逆!
众人忐忑不安地围着沈栗二人说好话,哀求大人们不要计较,自己确实与逆匪无关。
沈栗叹道:“不需你等奉承。为上官出头也是人之常情,本官不会为此冤枉好人。一会见了海寇要好好杀敌,若有畏缩放水的,却休怪本官不容!”
众人轰然应诺,下定决心要用海寇的鲜血为自己洗去嫌疑。
派出人手继续寻找尤行志,沈栗与才茂各领一队,于城中巡视。
此时百姓们俱都封门闭户,街上除了无处躲藏的乞丐闲汉,只剩猫狗乱窜。
缁衣卫仿如出闸恶犬,半个人影都不放过。
沈栗见缁衣卫虽显凶恶,倒也并未随意伤人,便不甚管束。要紧的时候,用些严厉的手段可以理解。况且这些人知道方才恶了沈栗,不会真的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增加他的恶感。
跟着的两个百户见沈栗并无异色也轻轻舒了口气。
一般文官都讲究个“仁德”,对缁衣卫的行事手段更是看不上眼,但此时讲究仁慈显然不合时宜,二人也是琢磨着沈栗来龄州后的表现才敢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办事,如今看来这位大人确实有些不同。
先奔姜寒家眷住处。此地早就有官兵埋伏,如今正打的热闹。沈栗张望一番,见官兵已占上风,也不靠近,只令分出人手相助,便奔赴下一个地方。
跑了几个海商住处,果然有海寇要“捞一笔”,好在并未出乎沈栗与应如是的预料,都教官兵截住了,沈栗依样分派人手助阵。
途中居然还碰上趁火打劫的,沈栗也不详问,只吩咐一概照海寇处理,少不得人头落地。
转了半晌,城中刀兵已渐渐平息。有差役传应如是手令,教满城纠索藏匿起来的海寇。
“可抓到了姜寒?”沈栗问。
差役苦着脸道:“还未,应大人为此甚是恼怒。”
沈栗点点头,放差役离去。
那两个百户急道:“大人,那姜寒……”
姜寒跑掉,尤行志失踪,千户所上下脱不得干系。像他们这些朝廷鹰犬,一旦有了“可疑”的记录,这辈子就甭想出头了。
“他活不了。”沈栗平静道。
沈栗处事周密,习惯“不虑胜而先虑败”,何况他一直觉得事情蹊跷,怎么会留下漏洞?哪怕已经与应如是制定了剿匪计划,沈栗也要保证无论出了什么意外,姜寒这个朝廷钦犯必须死。
往最坏的情况里想,姜寒被人劫出去:他死了,官府只要继续抓捕谋逆海寇就行;他不死,龄州府上下怎么向皇帝交代?
把姜寒做诱饵,结果鱼没钓着,饵也跑了?
邵英脾气再温和也会翻脸的。
因此沈栗早就建议应如是给姜寒灌了药,既使姜寒被人救出,他也活不得多久。
如今果然遇到了最坏的情况,沈栗倒也不甚担忧。
应如是恼怒,是因为官府中出了内鬼,姜寒没有死在行刑台上,落了官府颜面,影响了这位新任布政使的官威。
沈栗吩咐:“将人撒出去,若逢海寇,只要能确定身份,不论死活!若有帮助藏匿的,与海寇同论。”
无人质疑沈栗的命令过于严厉,这些海寇参与劫法场,已经算谋逆,立时投降还好,但有反抗,杀也就杀了。对他们手软,只会让无辜百姓受到威胁。
沈栗想了想,不急着回去见应如是。带着剩下的一些人,继续巡察。不将城中各处看一遍,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是对的,古家出了事。
府外埋伏的官兵并未发下异常,但姜氏被人救走,应如是派来看守她的官差俱被杀死在屋内,古墨与和古冰容也都不见了。古逸节当时与儿子在一起,被人敲昏,好歹捡了一条命。
无声无息,仆人们来送饭才发觉异常。古家人怕说不清楚引人怀疑,一时未敢声张,只等着沈栗拿主意,好在他也及时回来。
沈栗皱眉问飞白:“不是教你好生注意吗?”
飞白苦着脸道:“那几位官差嫌小的多事,执意要小的离开。”
沈栗叹息。这几个官差大约是怕别人争功,哪怕飞白并无职位,他们也防着他。沈栗在时还好,沈栗不在,立时便换个面孔。飞白身份上算是奴仆,自然不会被他们放在眼中。
沈怡哭道:“作死的短命鬼!若是飞白在此,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也不会连累到我的女儿。”
沈怡自然知道侯府给儿孙安排的长随身手不差,若当时飞白在,不说杀敌,至少能跑出来示警。府外就是官兵,但凡喊出来一声,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古显一脑门官司。孙子、孙女生死不知,姜氏跑了,官差死在自己家,若是有人怀疑古家里通外敌……
老先生捂着胸口,一翻白眼向后就倒。
“第三次了。”飞白低声道。
沈栗忙道:“先教世叔祖歇息去吧,不要熬坏了身体。”
古逸芝遂吩咐仆妇先将古显扶回去。
第三百一十三章不得不去
古逸节此时已经醒来,这闷棍被敲得不轻,额头见血,被下人用帕子马马虎虎包扎上。只道当时连个人影也没看清,得知妻子同儿子一起不见,跳脚痛哭。
古家上下一问三不知,沈栗又仔细询问负责率人埋伏在古家门外的百户。
那百户满头大汗道:“卑下等将前后门都紧紧盯住,并未发下任何人进出。”
随即狠狠瞪向古逸芝:“大人,这人发现异常竟还敢瞒着,延误了时机……”
没打着海寇,竟然还教人在眼皮子底下将罪犯偷走,这百户焦急欲死。若非知道古家与沈栗沾亲,他还真想问对方一个通敌之罪。
古逸芝双腿一软,可怜巴巴望着沈栗。
沈栗微微叹息:“上报吧。”
听说要上报此事,别说古家人畏惧,便是那百户也有些含糊。
“大人,”那百户道:“可否容卑下一些时间,卑下这就派人寻找……”
“本官知你怕应大人追究,本官也怕。”沈栗苦笑道:“然而此事刻不容缓,我等已经有一个失察之罪,难道还要加上隐瞒不报?”
那百户亦知沈栗说的有理,他若有把握立即抓住案犯,倒是可以拖个一时半刻,然而此时手中一丝线索也无,拖延时间只会加重罪责。长叹一声,眼睁睁看沈栗派人给应如是送信。
沈栗催促道:“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搜寻线索?但有一二发现,在应大人面前也好看些。”
那百户如梦如醒,忙招呼人府内府外仔细查找。
沈栗道:“既是前后门都未见人进出,可见是有地道、狗洞或于相邻宅邸来去的,着人去找。”
那百户连声应是,呼喝手下仔细些。
古家人如今算是疑犯,被带至正堂拘在一起。古显一日之间昏厥数次,此时已奄奄一息,其妻守着丈夫泪如雨下;古逸节万事不管,闷声哭儿子,再不提姜氏;古逸芝勉力约束下人,难掩神情惶惑;沈怡一厢担心女儿安危,一厢担心沈栗:“到底是我家连累你。”
沈栗面上不显,心下也觉焦灼如焚。
他身后背着东宫和礼贤侯府。既是依仗,又是负担。一旦他被牵连进这桩形同谋逆的案子,立时便成了他人攻击东宫和家族的把柄,到时试图构陷的人不要太多。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古家上下这么多人,肯定会有人说出别人想听的答案。
虽则焦虑异常,沈栗仍勉力安慰沈怡:“姑母不要着急,侄儿一定会找到表妹……”
沈栗忽奇道:“他们救走姜氏,带走墨与表弟倒是符合常理,为何还要劫走表妹?”
沈怡忽想起姜氏记恨古冰容之事:“会不会是姜氏要报复她?”
“要报复还需将人带出去?他们又不是没在府中杀人。”沈栗迟疑道:“表妹胆子大,不会是自己跟上去的吧?”
沈怡惊恐地看向沈栗,若以古冰容的脾性……
古逸芝听的心惊胆战:“若她果然发觉那些人,为何不肯想法子示警求救?”
官兵就埋伏在府外。
“若是小侄碰到这等事大约也不会声张。”沈栗推测道:“那些人带着墨与表弟,若教官兵进来,他们是为击杀匪徒与姜氏,只怕不会在乎表弟的安危。”
气息奄奄的古显忽地坐起:“定是如此,我家孙女是为跟踪匪徒而去的,她是为了助官府剿匪……”
一旁站着的百户翻了个白眼。
沈栗的推测确实可能,但仍缺乏证据。古显如此急不可耐地一口咬定,是为了将二房摘出去——三房出了个姜氏,但二房出了个襄助官府剿匪的姑娘,怎么也不能算作“附逆”了。老三将来下场不容乐观,惟盼能保二房不被连累。
古显唠唠叨叨:“我家已将姜氏休弃,切结书俱已写好,只是事发突然,未及去官府备案而已……”
这老爷子当年也曾出仕,平日里也讲究身份体面,如今碰上这等要命事却半点顾不得了。
堂中渐渐安静,除了古显的唠叨,只有抽泣声时而响起。
沈栗与那百户面面相觑,各自苦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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