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贤侯府一样需要小心维护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形象。
有了冤屈,要交给官府审理,这才是“正规途径”。沈淳私下杀了郁杨容易,皇帝此次自然也会站在礼贤侯府一边,然而,同样是势力不小的武勋,同样不经官府暗地下手报复,邵英难免会对号入座,担心礼贤侯府会不会衍化为第二个玳国公府。
为了一个郁杨,破坏礼贤侯府三代人苦心在邵英面前经营起来的形象,对礼贤侯府绝对是得不偿失的。
沈栗诚恳道:“咱们家需要考虑的不是玳国公府,而是圣意。”
沈淳深吸一口气,点头道:“不错,为父只想着报仇了,却忘了身为臣子的‘本分’。”
看着脸上仍带着块乌青的儿子,沈淳赞赏道:“提醒的好,你如今越发历练出来了。”
沈栗赧然道:“非是父亲疏忽,您是为了儿子才如此发怒的。”
沈淳苦笑,他何止是发怒。沈栗叫竹衣等人抬回来时,沈淳心脏都要停止了。亲儿子,家族未来的顶梁柱,要不是当时搞不清是谁下的手,不知道应该砍谁,当时会发生什么,沈淳自己都说不准。直到柯太医说沈栗并无大碍,沈淳的头脑才稍稍冷静下来,开始考虑事情。
如今虽让沈栗劝下来,到底心不平。
沈栗察言观色,笑道:“父亲不必介怀,儿子觉着,此事还没完。”
沈淳眉眼一动:“怎么?咱们家已经撤了状子,冯修贤那里也松口了,此事难道还会有后续?”
“还是那句话,此事已经不是咱们沈家和玳国公府的私事,有没有后续,得看皇上的意思。”沈栗微微冷笑道:“若是郁杨没跑,儿子还真说不准皇上会不会趁机动郁家。但谁叫玳国公府演了这出除族大戏呢?儿子可以肯定,皇上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玳国公若是叫孙子老老实实认罪伏法,邵英说不准还会轻拿轻放。这一出除族大戏,玳国公自以为是搪塞沈家呢,殊不知,此举会实实在在地激怒皇帝。
玳国公把注意力放在沈家身上,却没意识到,皇帝更关注的不是郁杨打了谁家子弟,而是玳国公的孙子打了朝官。许是真的自满惯了,郁老国公是在用解决私怨的态度去应付公案。此时相关众人还不知道,邵英连“欺君”都喊出来了。
沈栗悄声道:“若仅此也还罢了,郁老国公今日竟然还能押着咱们礼贤侯府撤了状子!父亲想想,皇上会如何看待此事?”
沈淳默然半晌,忽轻笑道:“能上门要求咱们家撤状子,果然是‘第一武勋’啊。”
礼贤侯府与玳国公府一同拥立邵英,也在邵英麾下分庭抗礼,其中自有皇帝平衡权利的意思。可如今玳国公府竟能押着礼贤侯府让步,忍了沈栗挨打之事,落在皇帝眼中,就是郁家的权势彻底压过了沈家。
臣子间权利失衡,是皇帝最忌讳的,何况还是武勋?为了制止玳国公府一家独大,失去控制,邵英也会忍不住下手的。
“怪道玳国公一提,你就立刻答应了。”沈淳伸指点着沈栗,笑道:“我还道你心软面子薄,禁不住郁老国公求情,感情你这是要推波助澜啊。”
沈栗微笑道:“儿子这顶多算顺水推舟,反正人已经叫玳国公府放跑了,咱们家何苦纠缠呢?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怪伤和气的。”
笑话!自打沈栗穿越至今,还是头一次叫人如此痛打,沈栗心里要是不记仇才怪。玳国公府不肯讲理,自己非要作死,沈栗总不会拦着。
“与你同为伴读的那个郁辰……”沈淳问道。
“辰兄应该不会受到波及,”沈栗道:“湘州未平,皇上还是要用到郁家的,此次风波多半不会伤到郁家元气。”
皇帝是要打压郁家,而不是把郁家一竿子支到底。郁辰作为郁家第三代最出息的一个,还是要保下来的。
“这些权谋之事,你是在东宫陪太子读书时学来的?”沈淳奇道:“太子能让你听这个?”
沈栗不料父亲竟想到这里,失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多读些史便知道了,还用特意学?”
沈淳摇了摇头,沈栗刚才说的已经涉及到一些帝王之术了。这些对臣子来说需要避着人才能议论的话题,不在朝廷中混迹多年,不爬到一定位置上,就算知道,也不会有切身体会的。自己这个儿子年纪轻轻就能领会到,确实是有几分天赋的。
“既是如此,咱们府倒是省心了。”能在不与玳国公府火并的情况下解决事端更好,沈淳笑道:“只待皇上做主就好。”
就如沈栗所料,事情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闹越大。
玳国公从未如此焦头烂额。
皇帝的确是“很念旧情”,没有出动缁衣卫,只令顺天府缉拿郁杨。在世人看来,皇帝这是看在玳国公府面上给了郁杨逃跑的机会。就连玳国公自己也这样认为,若是缁衣卫出手,就凭郁杨那个纨绔,绝对不可能逃脱追捕。
然而玳国公没有料到,顺天府一天没有将郁杨缉拿,朝廷上参玳国公府的折子就一天不停。
玳国公府作为深得皇上信赖的武勋,又一直有着百无禁忌的风格,在朝中怎么可能没有政敌?亦或心怀嫉妒的?平日里大家都还忍着,此次玳国公府全不占理,大家都觉着忍无可忍,一哄而上,参!
尤其是嘉明伯邢穆,他的二儿子邢禾也是被郁杨打的,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此事。玳国公给礼贤侯府赔罪时,也派了世子去嘉明伯府上道歉,邢家连门都没让人进。
起先,还是参玳国公治家不严,纵容子孙殴打朝官,伤及朝廷颜面等等。渐渐地,几乎所有玳国公府的子弟,尤其是玳国公几个掌权的儿子,都教人参了个遍!
什么原因都有!什么强占民田啊,欺男霸女啊,好赌成性啊,排挤同僚等等等等。开始还是有理有据,到了后面,什么稀奇古怪的罪名都有,据说还有男扮女装骑墙头的。
邵英一直对此避之不理,直到被大臣们追的没法,才非常为难地、不情愿地,处置了那么一两个无足轻重的郁家子弟。
这非但没能满足大臣们的要求,反而教他们尝到甜头,以为胜利有望,以更加积极地态度对玳国公府大参特参。
整个玳国公府,从门前石狮子摆放的位置,到刚满七岁孩童的名字,均无幸免。
文人墨客、旅居学子一向对朝廷的风向再敏感不过了,没用几天,整个景阳都在议论郁家有多么罔顾皇恩,有多么飞扬跋扈。过街的老鼠都比郁家的名声好。
玳国公无比心痛地看着自家子弟一个个被皇帝“无奈”地罢官、问罪。郁家的势力不断被削弱。
自己明明已经求得沈家、易硕和冯修贤的谅解了,这起子文官怎么就如此不依不饶呢?
玳国公起先只是想护住一个,却不料连累了更多。想要维护郁家的荣耀,反而教府中背上了恶名。此时,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希望郁杨能逃掉呢,还是希望顺天府能快点抓住郁杨。
原他还打算叫郁杨避过了风头,过上几年,等事情平息了,再给他找个差事,或是教他换个身份,再回到家族。如今家里这么多子弟被他连累,坏了前程,只恨他不死,郁杨怕是再也不能被家族接受了。
此时再回想事情起因,不过是一场宴会上的几句口角,谁能想到最后竟让郁家塌了半边呢?
经过此事,玳国公真是下了狠心教导子弟们,无论如何,不能再给家族惹祸了。
骊珠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不肯令缁衣卫出手,反而坚持让顺天府缉拿郁杨了,原来抓不到也有抓不到的用处。与削弱玳国公府势力想比,一个小小的郁杨算什么?
帝王心术,着实可怕。
第二百三十四章衰神一枚
在盛国官场中,沈栗一直是个奇葩。
若说人才,在同龄的勋贵子弟中,得说沈栗是很出息的,但也没有哪一家的子弟像他这么能……折腾。
自打他十岁那年告御状,开始出现在景阳官僚们的视线之中,随着他的成长,有无数人——不分官职大小,身份高低,但凡阻了他的路,或对沈家不怀好意的——都倒在他前进的路上。堪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因此,不少官员暗搓搓地视他为官场杀手。
本以为这小子出仕之后,会收敛一些,规矩一些,安生一些。唔,此次沈栗也的确是老实的很,郁杨非议礼贤侯府,嘲讽其表兄邢嘉,沈栗也不过就是言语了几句,讽刺郁杨一番。及至被人打了,沈栗也没多么激烈的报复,只向顺天府递了状子,玳国公上门致歉,沈栗便立时撤了状子。
什么是克恭克顺,什么是情礼兼到,什么是温柔敦厚……
沈栗他什么也没做,玳国公府照样没得着好果子吃!
他哪是什么“杀手”?这就是个衰神!
惹不得!谁碰谁倒霉。
哪怕很多人自己都是亲自参与了弹劾玳国公府行动的一员,也觉着沈栗这小子很有些……邪性。
此时沈栗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视作了衰神,正在津津有味地听才茂说八卦。
沈栗被人打断了一根肋骨。在此时,骨折算是一种比较严重的外伤了,没有现代医疗手段,郎中们只能凭借经验为伤者正骨,用木板固定伤处,再敷些药膏,开些壮骨培元的汤剂。至于会不会继发感染,或接错了骨头,就是御医也束手无策,因此致残、丧命者比比皆是。
这也是沈淳一直对沈栗的伤势耿耿于怀,坚持要报仇的缘故。
所幸沈栗生于武勋之家,有些在斗殴中保护自己的常识,断了的骨头没有戳进内脏。又及时得到救治,如今已经没有危险,只待骨头长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沈栗年轻恢复的好,此时仍旧不能随意行动,只在榻上静养。
才茂得了才经武的吩咐,这些天隔三差五地上门。此人才学稀松,诗文经赋一窍不通,济世之策半点不明,只拣些街知巷闻,家长里短拿来谈论,倒是为沈栗解了些静养中的无聊。
“……大约是弹劾玳国公府意犹未尽,如今又开始弹劾起湘王世子了。”才茂一手捻着果子,一手端着茶盏,摇头晃脑道。
沈栗一挑眉:“湘王世子?”
才茂点点头,哂然道:“真是没事闲的,那湘王世子是做什么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个质子罢了,能掀起什么风浪?若来的是湘王殿下,倒也值得这些大人们议论议论。盯上这个湘王世子,这不是柿子专拣软的捏嘛?”
“他们弹劾湘王世子什么?”沈栗好奇道。
“还是因为前阵子大皇孙生病之事。”才茂道:“都传是湘王世子下的手。”
沈栗皱眉道:“此事不是早有定论?与湘王世子无干。”
“原是这么说的,可不知为何言官们又说是什么湘王世子乃藩王子嗣,居于东宫不祥,冲克了大皇孙,”才茂不屑道:“还扯上了钦天监,监正冯有年亲自出马,说什么有贼星犯太微,若不驱除,必将有更大祸患。”
沈栗顿时呛咳起来,牵动腹腔,疼痛不已。
才茂忙放下手中东西,亲手端茶来给他顺气:“可轻着些,若是损了身体,在下可没有脸面再登贵府的门。”
沈栗平复了一下,不可思议道:“怎么就想到这个上?连天象都拿出来说?”随即恍然道:“哎呀,说别的,好歹都有法子辩驳,没做的就是没做。掺和上命理运势,才教人辩无可辩呢。”
“谁说不是呢?”才茂笑道:“难为竟有人想到了这个法子。”
沈栗皱眉问:“皇上怎么说?”
才茂道:“皇上自是不信的。只斥退了冯有年,说他无事生非,若有再犯,就要问他妄议宗室之罪,也不许朝中再谈论此事。””
沈栗点头道:“皇上英明。若是凭钦天监一句话就判断宗室运数,往后皇子们的运数是不是也能由他们判断?那不是……”
“那不是连谁当太子都由着他们胡说了?”才茂脱口道。旋即觉察自己失言,忙捂住口,看着沈栗傻笑。
沈栗失笑:“在下这里也就罢了,出得门去,才兄还是谨慎些为妙。”
“晓得,晓得。”才茂涎着脸笑道:“我可不是郁杨,没有给家父惹祸的心。”
沈栗摇摇头,陷入沉思。
“怎么?”才茂问道:“贤弟想到什么?”
沈栗疑惑道:“找人麻烦,总要有个原因。按说湘王世子远道而来,又一直在东宫养病,别说冒犯了谁,便是连面都不露。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盯着他不放?”
“听贤弟这样一说,还真是挺奇怪的。”才茂摸了摸脑门:“这么一窝蜂地弹劾湘王世子是要做什么?再说,这手段也挺蠢的,皇上又不会信。”
沈栗摇头道:“不,不对。谣言惑人,此事虽然暂时平息,但有了冯有年这句话,日后但凡宫里出了什么事,都会教人猜疑到所谓湘王世子的命数。”
才茂眨眨眼,叹道:“这招数可够狠的,诚心叫湘王世子不安生。”
“少爷,”青藕在门口道:“玳国公府的郁辰少爷到了。”
沈栗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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